第60節
一個縱越將薛清漣擒住,掀了她的面巾,真的是薛清漣! 薛清漣微抬著下巴,陰寒地看著林承彥和杜恒言,“林家郎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你這般,是想娶我回去做正房嗎?” 林承彥聽了這話,忙松了手,一個反身十分利落地將薛清漣一對寬大的袖子打了結,交給了候在一旁的耶律扎顏。 薛清漣望著林承彥對她避如蛇蝎的模樣,冷笑了一聲。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貴女竟要下嫁給一個家徒四壁的窮秀才,這一切都是拜眼前幾人所賜,她這輩子已經完了,可是憑什么那些傷害她的人卻依舊艷光四射地在這京城的地面上活著。 薛清漣想到前天自己私下去甜水巷的祝家,那破舊的一間小院落,門環上還有銅銹,院落里頭,那祝家老婆子正在呵斥兒子,那祝秀才竟只一味唯唯諾諾地應和,實在窩囊。 薛清漣心口一陣翻滾,憑什么她要嫁給這樣的人。 如果不是李菁和杜恒言將竊賊進了她的閨房,并鬧得滿城風雨,爹爹何至于會怕她誤了meimei的前途,而要將她這般草草地嫁掉。 薛清漣對著耶律扎顏沒有敢再吱聲。 正鬧著,左右巡軍使帶著兩排禁軍趕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抓獲了鬧事的饑民,全部被收押進大牢。 府尹重新升堂,耶律扎顏將薛清漣往大堂上一推,笑道:“先前官人還在準備派衙役去請,沒想到薛家小娘子自個竟在府衙外看熱鬧,不請自來?!?/br> 經過這么一番鬧劇,府尹對薛家也有些怨氣。很快便認定了李菁的說詞,判薛清漣一個縱仆行兇! 需鞭笞五下,另賠償李菁的醫藥費,并且需要在朱雀門外張貼通告向李菁表達歉意。 薛清漣聽完,口齒發顫,唇色蒼白,哆嗦道:“我,我可是薛家的小娘子!” 案桌后頭的府尹不可察地輕蔑一笑,今個丹國的郡王,杜家的小娘子,近日正紅火的林承彥都過來給李家小娘子助威,一個破落薛家的小娘子要算得了什么。 兩位仆婦被杖刑十板,打得慘叫連天,直嚷著“大娘子救命,大娘子救命?!倍藭r的薛清漣當真已經自身難保。 兩位衙役,很快便將薛清漣按住,薛清漣眼里的驚怖,看得堂外圍觀的人都心驚rou跳的,仿佛想到了拿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楚。 一般的小家碧玉都不會受這等屈辱,堂堂的薛家小娘子,今日竟在府衙中受這般刑罰,阿寶揉著被掐疼的小胳膊,大聲道:“她壞人有壞報?!?/br> 薛清漣此時已顧不得什么私仇舊怨,被衙役按著的胳膊一陣陣發燙發麻,整個人驚悚的要癱軟一般,還是竭力踢騰著腿大叫:“放開我,放開我,我爹不會饒過你們的!我爹不會饒過你們的!” 第一鞭子落在那鵝黃色裙襦上,便聽到一聲慘烈的叫喚,薛清漣額上立即出了一層虛汗,瞳孔睜大,極大的痛楚向她襲來。 “二,三,四,五!” 五鞭結束,衙役收了鞭子,對府尹稟道:“大人,五鞭結束!” 堂上的府尹又一拍驚堂木,威嚴赫赫地道:“薛氏清漣,此番以予你以訓誡,望你爾后好生守律法,莫再增惹是非!” 薛清漣已經疼得話都說不出來,柳葉眉緊皺,挨完了杖刑的仆婦忍著痛,過來扶薛清漣,薛清漣卻一點站起的力氣都沒有,躺在行刑的木板上,閉著眼,虛弱地喘氣。 五鞭藤刑,兩位衙役得了主簿大人的指示,下手絲毫不留情面,眼看著薛清漣的衣衫都被鞭子劃破,可見力道之大。 薛家人來的時候,薛清漣已經挨完了鞭子。 薛老爺對著府尹怒目而視,“馬大人,小女何故要受此辱?” 府尹馬大人一早便積了一肚子的不滿,現在見薛安上一來便興師問罪,肅聲道:“本官秉公辦案,薛清漣在朱雀門外縱仆傷人,經本官查證,李菁上告屬實,薛大人若是有何異議,不妨上陛下跟前參本官一本!” 薛安上氣的手發抖,“你,你,欺人太甚!” 馬大人見薛安上惡人先告狀,嗤笑道:“呵,欺人太甚?薛大人指使饑民大鬧公堂,不是欺人太甚,本官定要寫折子一五一十地稟告陛下的!” 薛安上面色一紅,氣急敗壞地讓下人將薛清漣和兩位仆婦抬上馬車,臨行前,看到一旁的杜恒言、林承彥和李菁,冷哼了一聲。 大有此事不會輕易甘休的姿態。 阿寶摸了荷包里的小彈弓,對著薛安上的右膝蓋彈了一個小黃豆。 薛安上受到暗襲,右膝一彎,踉蹌了兩步,回過頭來,卻見并沒有人看他,心下明白是被偷襲了,緊繃的面上流露出一點厲色。 嚇得小阿寶忙把腦袋藏在阿姐身后。 薛家剛走,李夫人的馬車也到了,李夫人急的面上青青白白的,看到女兒嘴角的瘀傷,眼里便含了淚,卻還是先對著杜恒言、林承彥幾人道謝。 杜恒言道:“李嬸子,您莫急,阿菁的臉敷兩日便好了,您若不放心,讓她隨我回府住兩日?!?/br> 李夫人正待要客氣地回絕,李菁卻道:“娘,您別怕,女兒不去住兩日,今日倒是想隨阿言回去,傍晚之前回來可好?” 她要和阿言商量一下,怎么再對付薛家,此番薛家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李夫人見女兒一雙眸子十分平和,知道她心里有主意,也只得應下,囑咐道:“晚上你爹回來,定要問你,你早些回來!” 林承彥要送杜恒言和李菁回杜府的時候,一直被忽視的耶律扎顏默默地上前兩步道:“慕俞,我隨你一道?!?/br> 林承彥望了望身后的秦鈞、景川平和郭東英幾人,道:“既如此,你們不若也隨我們一道吧,待將兩位小娘子送回杜府,我們再一道去吃茶可好?” 秦鈞幾人尚未從杜恒言和李菁兩位小娘子臨危不懼反而勢要出一口氣的韌勁中緩過神來,也不愿意這般散去,自是說好。 李菁不知,今日禍端反而給自己空了多年的情緣,招惹了好幾朵桃花。 第84第 不過三日, 薛清漣便被一頂紅布小轎子抬出了薛家的側門,上頭隨意地裝飾了兩根大紅布條,隨行的箱籠不過兩只, 里頭只是一些薛清漣的體己衣裳。 當日薛安上將女兒從府衙帶回來后, 直接將人關進了柴房里,薛夫人甫一跪下準備求情, 便被薛安上一腳踢在了心窩上,斥罵道:“你教出來的不要臉的東西, 是要將我薛家的臉面全都搭進去才甘心嗎?” 薛夫人捂著胸口, 凄聲道:“老爺, 清漣畢竟是薛家的嫡女??!” 薛安上木然地冷哼一聲,“可我薛安上不是只有她一個女兒,嫡?”薛安上忽然冷笑一聲, 鼻子微微聳動。 薛夫人被薛安上眸中的冷冽、厭惡嚇到,一時心口惴惴的,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聽薛安上寒聲道:“你膝下無男嗣, 過幾日開祠堂,將謙兒記到你的名下!” 薛夫人嘴中溢上來一股腥甜,謙兒是妾室錢氏所出, 錢氏一向與她不對付,若不是漪兒在東宮,老爺有所忌憚,這一回是不是連他這個原配嫡妻也不準備留了? 此時, 薛家上房里,薛夫人正在繡著一方帕子,上頭已經勾出兩朵牡丹,貼身伺候的mama在屋外躊躇了一會,掀了簾子進來,紅著眼睛,輕聲稟道:“夫人,大娘子已經出門了!” 薛夫人微垂著頭,一只保養得宜的手捏著繡花針,從繡繃上抽出“噗”一聲抽出絲線來,半晌“嗯”了一聲,一旁站著的mama正在晃神,猛然聽見許久沒說話的夫人發了聲,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夫人依舊埋頭在繡面上,仿佛還是她進來時候的模樣。 仿佛,她與夫人說的,不過是一頂花轎經過了自家府門前。 而不是夫人疼寵了十五年的女孩兒。 mama心上也有些不忍,哽咽道:“夫人,日后二娘子必定會幫扶大娘子的?!焙煤玫匾粋€大家閨秀,竟就一頂破布小轎子從側門嫁出去了。夫人明明掏了體幾錢給祝家,讓祝家務必將喜事辦得熱鬧風光些,公中不出銀子,夫人自個出,可是那祝家竟敢收了銀子還這般糊弄! 薛夫人淡道:“你下去歇著吧!” mama知道夫人心中不好受,掩了門退了出去。 這一邊,花轎行到甜水巷子,忽然竄出來一只大公雞,東飛西跳的,“咯咯”叫著,就圍著花轎,啄得轎夫們左躲右躲,雞毛散了一地,轎子也跟著左顛右顛,忽然前頭的轎夫腳下一崴,轎子倏然前傾,在眾人的吸氣聲中,掉落出來里頭被綁了手腳的薛清漣。 “嘖嘖,我還是頭一回見新嫁娘被綁了手腳的,怎地,小祝子是怕新嫁娘看不上你那破屋跑了?” 只見另一人接著道:“怪道祝家那老小子娶了個如花美眷呢,這模樣,怕是收盤了個破落貨呀!洞房花燭不從??!哈哈哈~” “哎呦,你還不知道,這新娘子前些日子在香閨私會情郎,被不知道內里的女使當成了賊,喊得整個薛家大張旗鼓地來捉賊,最后,哪是什么賊,倒是薛大娘子閨房的座上賓哦!” 騎在馬背上一身大紅喜服的祝秀才氣得渾身發抖,咬著牙喝道:“休得胡言亂語!” 街道上圍觀的人素來知道祝秀才是個軟柿子,并不怕他,一雙雙眼睛仍舊□□裸地看著站在街道中央被扶起來的薛清漣,仿佛透過那大紅嫁衣真的看到了薛清漣與香賊兒赤^身相見的模樣兒,左右傳來一陣陣不堪入耳的浪^笑聲。 新郎官祝秀才早已羞憤得無地自容。 不知所措的薛清漣身子有些瑟縮,她一個大家小娘子,從來沒有被這般當眾羞辱過,一抬眼,便看見了旁邊茶坊里正閑適地喝著茶的李菁和杜恒言。 杜恒言也正在看著她,杜家一朝勢微,似乎是個人都想在她身上踩幾腳,爹爹已經護不住她了,他日杜婉詞進了東宮,或是有那么一朝登極后位,無需杜婉詞動手,便有很多想往上爬的,會主動替杜婉詞滅了她這個眼中釘。 是以,這一次處置薛清漣,不僅僅是泄憤,也是隔山震虎,就算震不了老虎,敲打敲打那些小兵小將也是好的。 不然,日后但凡有個沒眼力的,都要撲上來折騰她一番,豈不是煩死。 薛清漣見杜恒言微微勾著的唇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兒,心頭火突突地往上竄,眼睛瞬間充了血一般,紅的駭人,正要破口大罵,卻被喜娘粗魯地揪了一把腰上的嫩rou,尚來不及呼疼,被蠻橫地塞進了轎子中。 外頭喜娘甩著袖子不耐煩地對轎夫們道:“別誤了吉時,快快快!” 薛清漣尚沒坐穩,一個趔趄,額頭磕到了轎內的橫木上,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看著花轎又重新抬了起來,喜娘鄙夷地看了眼轎子,若不是薛家給的銀錢豐厚,這一單,她才不接呢,沒得辱了她的名聲。 李菁眼看著花轎又走了,吩咐蓮兒道:“去將那公雞捉了來,送給祝家那老婆子,就說祝秀才新婚大喜,可是秋試即在眼前,萬不可荒廢了學業,這只雞給祝秀才打鳴吧!” 杜恒言提醒道:“薛家這次明面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你提醒你爹要注意一點,以防薛家背地里耍手段?!?/br> 杜恒言的本意,卻是薛家不能留了,只是杜家剛從風口浪尖上下來,眼下她和杜婉詞即將要大婚,倒不好鬧出什么事兒。 李菁一邊摸著還有些疼的臉頰,一邊又湊近了恒言,輕聲道:“我爹說,張憲回來了!”說著,還對杜恒言擠眉弄眼地做怪相。 杜恒言抿唇不言。 一旁的紫依見勢道:“小娘子,我們出來有一陣兒,還是快回去吧,被老夫人知道你偷跑出來,怕是要責罰的?!?/br> 眼看杜恒言的婚期也將至,老夫人元氏一早便對恒言下了死命令,讓她安心在家做做繡活兒,不準再在街上拋頭露面。 實在是元氏知道了薛清漣當眾掌摑了李菁后,擔心恒言也遭了肅王府那邊的黑手,是以這一次十分嚴厲。 杜恒言和李菁便都起了身往外走,外頭看熱鬧的人還沒舍得散開,還指著剛剛花轎去的方向,李菁搖頭道:“說來,京中也真是叫人玩膩了,你若是不用出嫁,我真想和你一道往京城外頭走走?!?/br> 杜恒言笑道:“你怎地知道我出了嫁,便不能陪你去了呢?” 李菁眨了一下眼,“不是你不能陪我,而是有人不會放了你獨自出來!” 她意有所指慕俞,恒言自是聽出來了,別過了臉,輕輕啐了一聲。 二人在巷子口分開,杜恒言正準備去東華門前買些果脯帶回去給阿婆,杜恒言剛到府,就見到府外停著一輛馬車,紫依上前問守門的小廝,“今日府中來客人了?” 那小廝應道:“是張相府上的夫人?!?/br> 紫依心一跳,看了一眼身旁的主子,卻聽主子低聲道:“回明月閣吧!” 紫依觀小娘子面色有些凝重,也不敢再開口,默默地跟著小娘子往明月閣去,眼見著前頭杜婉詞身邊的翠微步履匆匆地像是從嘉熙堂那邊回來,杜恒言腳步微頓,她一直知道杜婉詞是喜歡張憲的,這一次衛氏來,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去打聽。 翠微也見到了剛才外面回來的杜恒言,微微屈膝福禮,“見過言小娘子?!?/br> 杜恒言腳步未停,并沒有理睬。 衛氏一直到申正三刻才走,晌午嘉熙堂那邊也沒用人來喚杜恒言去見客,杜恒言想,大約阿婆也不想讓她去見衛氏了吧。 酉時的時候,凌mama領了一個漆紅梅花匣子過來,笑著道:“這是張相夫人給小娘子的添妝,老夫人讓老奴給小娘子送來?!?/br> 紫依上前接過,自有小女使過來上茶,杜恒言笑道:“怪道我今日回府的時候,看到府外停著一輛馬車,原來是張相夫人過來了,京城一眾夫人中,阿婆最喜歡她,今日可多留了她一會?” 這是問衛氏這一趟為何而來了,凌mama經了杜家被抄家一事,眼看著言小娘子將二老接到烏桕巷子去服侍,一早便對言小娘子疼到了心眼兒里,見她問起,自是說的。 “衛氏說成不了親家,她待老夫人和小娘子的心,還是和往昔一樣,希望老夫人切莫和她生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