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說著,讓紫依將恒言扶了進去。 杜恒言一日沒有進食,晌午又那么折騰,腳步虛浮,只得聽慕俞的,先候著。 張憲十分訝然林承彥竟然愿意讓他二人獨處,出去吩咐外頭的女使去廚房端些易克化的糕點粥湯來。 恒言坐在了慕俞先前的位置上,張憲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一邊拿著白瓷罐子將棋子一一拾起來,一邊漫不經心地道:“趙延平今個遇了意外,傷了筋骨,兩三月不能下床,不會再有心思找你麻煩?!?/br> 杜恒言愣了一下,有心想問,他口中的“意外”是不是他所為? “是你,你……” 張憲卻打斷了她,“杜恒言,我明個去你府上送細帖子?!?/br>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仿佛只是和他說,杜恒言,我明日路過你家一樣。 杜恒言抬眼望他,心上有些亂跳。 一旁的紫依忙低了頭,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我,阿翁已經將我許給慕俞了?!倍藕阊悦嫔嫌行┌l燙,勉力抬頭,眼睛卻并不看張憲,而是看向了外頭廊下擺著的兩盆紫薇花,袖子中的手有些發抖。 “阿言,我想我在你這里,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了!”他遠遠地望了她那么多年,一直不曾打擾她的生活,等著她一點點地長大,他才重新站在她面前,他原本的計劃便是她及笄的時候上門提親。 可是這一年以來,竟發生了這許多變動,阿言一直是頗有主見的小娘子,杜家阿翁、阿婆的意見,或許能影響她的判斷,但是卻不會左右她的選擇。 這一點,剛才林承彥將此事告知他后,他從驚慌里慢慢想了起來,是以現在面對杜恒言這一句托詞,張憲顯得十分平靜。 東宮的女使提了食盒進來,一碗小米粥,配著一碟醬瓜,一碟咸白菜。 紫依遞了象牙箸,道:“主子,您先墊一些吧,一日沒進食了!” 杜恒言沒有說服張憲,心里頭也不知道什么滋味,端了米粥,胡亂用了半碗,只覺得前腦殼急的發熱。 她并不屬于這個時代,慕俞對她的情分有幼時相伴的情誼在里頭,可是張憲呢?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沾了現代人的光,張憲對她的執著或許是因為她與這一時代人的不同,可是這份不同,是她隔著千百年的時光偷來的。 杜恒言正默想著,外頭林承彥牽了阿寶過來,阿寶一見阿姐果然醒了,興奮地跑過來撲在杜恒言的懷里。 “阿姐,我從世子那里要到了好多藥丸?!币贿呎f著,一邊將后頭背著的小篋子拿到前頭來給杜恒言看里頭的瓶瓶罐罐,“阿姐,以后我們不怕生病了?!?/br> 林承彥一進來,便發覺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猜想或許張憲將他要下細帖子的事兒說了,過來道:“阿言,馬車已經備好了,我們回去吧!” 杜恒言忙扶著椅子站了起來,紫依扶著她出去,她察覺慕俞和張憲落后了幾步,想著他二人許是有話說,自顧帶著紫依和叨叨地說著各種藥丸的阿寶往外頭去。 二人望著杜恒言的背影漸漸遠了,林承彥才道:“子瞻兄,剛才殿下與我說了你騎馬闖郡主府的事,肅王府此番定不會罷休,我與殿下商議,準備以國子監學生的名義聯名上書肅王府霸凌街市,強搶民女?!?/br> 張憲道:“眼下丹國的使臣尚在,此事不宜鬧大,不然引起丹國人的注意,予阿言又是一樁麻煩?!?/br> 林承彥今日一急,竟將耶律蒙德給忘了。 *** 杜恒言的病在五日后才痊愈,她這五日一直待在家中??墒沁@五日杜家上上下下都沒閑著。 杜家阿翁好像受此事的刺激,身子反而好了,杜恒言回來那一晚,一家人加上西邊的慕俞,一起圍著長條柏木桌子用了晚飯。 杜太初宣布他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因為呈硯進了牢房,自家的日子便不過了。 他從趙萱兒吩咐仆人來擄人的事件中,深刻地體察到,他的孫兒和孫女已經不是當初得以靠在杜府的門楣下享受余蔭的貴女和小郎君了。 杜太初第二日便去拜訪了李御丞。 后頭幾日的朝堂上,一直十分熱鬧,申國公、楚王、沈伯爺都上折子言肅王府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 肅王爺怒斥他們無中生有,狀告張樞相教子不嚴,平白無故攔截肅王府的馬車,鞭打肅王府的下人。 官家半瞇著眼,看著他們鬧,看到穩當當地站在角落里的李御丞,不由還奇異了一下,這一位今個怎地成了鋸嘴葫蘆。 起了興致,點名道:“李愛卿可有本奏?” 李御丞邁出一步出列,從袖中掏出一本奏折,恭聲道:“臣有本啟奏?!?/br> 官家往龍椅上一靠,無可無不可地道:“準奏!” “昭城郡主身為杜家婦,卻不秉持相夫教子、寬厚持家的訓誡,九年前仗勢謀害杜呈硯留在廬州的義妹,致其生前生活困頓,后死因不明。此番乘杜家勢微,欺凌杜家其他妾室所出子女,拋棄杜家老幼,獨居高宅。其行跡實不堪為皇家表率,臣請奏,革除昭城郡主郡主的封號,收回封地?!?/br> 李御丞一說完,肅王爺簡直石化在當場,他以為李御丞這老小子至多說他肅王府幾句仗勢欺人,竟然竟火頭移到了萱兒身上,萱兒可是太子妃娘娘的母親,他說萱兒不堪為皇家表率,眼下之意豈不是婉婉亦不堪為皇家表率。 肅王當即朗聲稟道:“陛下,李御丞信口雌黃,污蔑我兒,其心可誅!” 官家原正半瞇著眼睛,看著底下鬧,被肅王爺洪鐘一般的聲音炸的猛然一驚,坐直了身子,往下頭覷了一眼,緩聲道:“李御丞,你所奏可屬實?昭城郡主可是太子妃的娘親,你若有半句虛言,頸上的烏紗帽可戴穩了?” 李御丞跪下道:“臣所奏句句屬實,請陛下明鑒!” 官家招了楚王道:“既是如此,此事事關太子妃的娘親,王弟你去查辦?!?/br> 肅王一急,十分強硬地道:“陛下,此事純屬虛構,無需浪費人力去查探?!?/br> 官家見他的眼前氣得瞪圓乎了,揮手道:“王叔莫急,這謠言既然鬧到李愛卿跟前,想來在京中也早傳開了,不若讓楚王好好查探一番,好還昭城一個公道,王叔放心便是!” 太子適時地出來道:“兒臣請求督查?!?/br> 官家看了他一眼,見他面上十分平靜,微微沉吟,道:“準!” 肅王爺正要再開口,一旁的李公公觀陛下的神色,尖著嗓子唱道:“退朝!” 肅王爺猶不甘心,“陛下!” 官家卻是恍若未聞地匆匆走了。 肅王爺對著太子道:“殿下此番又是何意,難道是對婉婉這個太子妃不滿意?” 太子忙誠惶誠恐地道:“肅王何處此言,有人污蔑太子妃的娘親,本殿下自是該站出來找出真相,以還太子妃和肅王府一個公道?!?/br> 見肅王爺面上猶有郁色,太子搖頭道:“您老人家有所不知,為了讓婉婉高興,我可在父皇跟前求了好些天,才磨得父皇答應放了杜將軍出來!” 說道這里,太子壓低了聲音道:“太子妃從杜將軍府出,由雙親送出門,不是更能堵住這些人的嘴!” 肅王爺望著太子笑吟吟的一雙眼睛,心上竟有些發寒。 第58第 杜呈硯出來的消息送到烏桕巷子的時候, 杜太初和元氏剛經了趙萱兒如此決絕的打擊,再不想兒子竟然這時候便能出來,一時都喜極而泣。 杜恒言心里也有些震動, 可是, 此前杜婉詞被封為太子妃,她便知道, 無論如何,她爹爹是要放出來參加太子娶親大典的。 元氏一邊抹著淚, 一邊哭道:“老頭子, 這一回呈硯出來, 無論如何,他得休了趙萱兒,他若是還顧及著他那一套, 這個兒子,我也不想認了!” 元氏越說越悲從中來,就在昨日,那許多人來搶言兒的時候, 她真是恨不得自己一頭撞死,好讓天底下人都瞧瞧,她杜家到底娶了個什么樣的禍害。 杜太初想到一月前, 呈硯像是知道自己要出事一般,不僅將阿言的身世告之他們,還托他看好婉詞,可是眼下又是婉詞嫁入東宮, 才得以讓呈硯出牢獄,心情不由十分復雜。 他昨日去李御丞府上,請他在御前將趙萱兒的所作所為示于陛下知曉,實在是因著對這個兒息深惡痛絕。 可是,他卻也讓天下人知曉了太子妃娘娘有一個品德虧損的娘親。 “阿言,阿言!”林承彥忽地在門外拍起了門。 杜恒言忙起身去開門,一邊拉著門栓,一邊道:“慕俞,你今個怎地沒去國子監?”卻不妨承彥身后站著一位老者,年逾六旬,面頰的顴骨高高地凸起,可是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慈和地看著她。 只見眼前的小娘子著了一身白襦紫裙,發上只一根銀簪子束著,與平民小戶家的小娘子無異,一雙杏眼十分清亮有神,林詢不由心下暗嘆:果然是三歲看大,恒言經歷了這些變故,竟還如明月鎮上那個樂天、堅強的女孩兒一般。 恒言在怔了一瞬后,立即想起來,這是林老相公,忙嗔了慕俞一句:“林阿翁今日到,你竟也不說一聲?!庇謱χ镂莺暗溃骸鞍⑽?,阿翁,林阿翁到了!” 里頭杜太初大喜喊了一句:“哎呦!” 眾人都快步出來迎接,杜太初見真的是林詢,布滿褶皺的臉上老淚縱橫,上前握著林老相公瘦骨嶙峋的手道:“老哥啊,我險些等不到你來了!” 林老相公回握了杜太初的手,笑道:“你這老家伙若不等我,我可不饒你的!” 待林老相公坐定,杜恒言親自給林老相公捧了茶,笑道:“我們搬到這兒來,一切從簡,這茶還是前些日子慕俞送來的,您嘗一嘗您自家的茶!” 林老相公品了兩口,翻著茶碗笑道:“當年離開京城,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還會回來,這碧螺春,京中的水沖出來的味兒,似乎與廬州大不一樣?!?/br> 杜太初道:“茶是一樣的茶,不過喝茶人的心境不同罷了,你在廬州過得是閑云野鶴的日子,陶詩中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不過如此,你這腳一旦邁入京城的地面兒,想閑適卻是不能夠的了,此番說起來,是老弟我連累老兄你跑這一趟?!?/br> 林老相公晃了晃茶碗道:“這一趟倒真是你老弟連累我來的,你教養了這么一個好孫女,我怎能不來?” 說著,卻是指了一下杜恒言。 杜恒言面上一囧,上前斂裙屈膝道:“林阿翁謬贊!”又對著自家阿翁道:“阿翁,言兒下去幫二娘備飯食?!?/br> 杜太初看著恒言出去,嘆道:“這一個是好,還有一個,也不知是福是禍?!?/br> 說的卻是杜婉詞了。 林老相公撫須嘆道:“老弟,實話與你說一句,你杜家注定要出一個太子妃?!?/br> 杜太初倒是不明白這中間的意思,面上顯出疑惑來:“老兄,此處除了你我,便就慕俞,你何不與我明說了?” 林老相公放了茶碗,斂了神色,鄭重地道:“老弟,此事暫且說不得,免得你我受了牽連,呈硯一出來,你且寬心便是,日后,你杜家不會再有厄難了!” 當年官家下旨給昭城郡主與杜呈硯賜婚之前,曾與他商議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那就是杜呈硯是官家的人。 此次官家收押了杜呈硯,卻又轉過來封了杜婉詞做太子妃,不得以將杜呈硯放了出來,看起來是官家對肅王的讓步,然而,這一切,或許很早以前便是官家的計謀了。 眼下,肅王不會再懷疑杜呈硯是官家的人,官家要做的事,便好入手了。 封杜婉詞做太子妃,既是麻痹肅王府,也是對杜呈硯的恩寵。卻也是給日后肅王一派的降臣的一顆定心丸。 *** 杜呈硯一出大理寺,便見到趙萱兒帶著婉詞從馬車上下來,母女二人都穿了喜慶的顏色,趙萱兒著了一身流彩暗花云錦襦衣,縷金挑線牡丹長裙,綰了高髻,如云霧般的發上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十分醒目。杜婉詞上身是緋色云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襦,下身一條青煙紫繡游鱗拖地長裙,一支紅珊瑚番蓮花釵,一支石榴包金絲珠釵,似乎他的落魄,并沒有為她二人的生活平添一點痕跡。 見到他,母女二人都落了淚。 不過半個來月,杜呈硯瘦削了許多,頭發亂糟糟的,胡子長出了好長一截,顯然在里頭遭了好些罪。 趙萱兒凄聲喚道:“硯郎!” 杜呈硯卻并不望趙萱兒,只問垂著淚的杜婉詞:“婉婉,你真的愿意嫁入東宮?” “爹爹!”杜婉詞不妨爹爹一出來,竟問她這句,心上有些動容,可是想起表哥與她說的,她嫁入東宮是勢在必行的,此時就算她與爹爹說不愿,又能如何,低了頭道:“婉婉愿意!” 杜呈硯深邃的眼睛望著婉詞低下去的脖頸,長嘆一聲:“婉婉,是爹爹沒有顧你周全!” 杜婉詞眼睛里頓時漫出來許多潮氣,終是忍不住,舉了帕子遮了面,帶著濃重的鼻音道:“爹爹,我們回府吧!” 杜婉詞說的府,是東華門外的杜府,官家下旨還了杜家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