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元氏抬眼看了眼自家老爺,只見一直沒吭聲的老頭子,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漠然道:“不必,你今日來,已經盡到為息的本分,你來這一趟便夠了,我們在這里住的挺好,什么也不缺,就等著硯兒回來,你且帶著婉婉回去吧!” “阿翁!”這開口的卻是杜婉詞,只見她上前兩步道:“阿翁,之前娘一直忙著爹爹的事,還請阿翁莫生氣,您這般病著,還是隨我們一同回府,請宮里的太醫來看看吧!” 杜太初看了看這個面色窘迫的正經孫女,喟然一聲嘆道:“婉婉,你是我杜家的孫女,我只盼著你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你爹爹現在出不來,你切不可偏聽偏信,誤了自己的事兒?!?/br> 杜太初活了大半輩子,眼下肅王府與官家的事已經讓呈硯陷了進去,他擔心,肅王府還是打著讓婉詞進東宮的主意。 想到這里,杜太初又添了一句:“若是在別處住的不慣,便來這里和阿翁阿婆一塊兒住著?!?/br> 杜婉詞別過了身去,紅了眼睛,哽咽道:“好,婉婉聽阿翁的!” 杜太初說了這許多,對著趙萱兒和婉詞揮手道:“行了,你們回去吧?!?/br> 趙萱兒還是不死心,捏了帕子又道:“您二老就跟我回去住著吧,呈硯在里頭知道了也放心些?!?/br> 杜太初只是擺手,話都不說了。 凌mama適時地道:“老奴送夫人和婉小娘子出去!” 趙萱兒無法,只得帶著杜婉詞轉身出了廂房,屋外的新鮮的空氣將里頭渾濁的藥味一沖散,讓趙萱兒胃里一陣翻滾,一時險涌出了淚。 杜恒言將二人送到院門,趙萱兒從身后的丫鬟翠湄那里接過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給杜恒言道:“一些銀子,你拿著度日吧!” 杜恒言一哂,敢情趙萱兒是想雇她當伺候老人的奴婢呢,淡道:“不用了,阿翁阿婆養育我多年,眼下這般,便當我還他二老多年的養育之恩,伯娘若是無事,恒言回去給阿翁看藥爐了!” 說著,抬手準備關院門。 “你恨我?”門外的趙萱兒目光銳利地盯著杜恒言的臉。 “呵?什么恨不恨?伯娘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要讓恒言記恨?”杜恒言仰著臉,直直地對上趙萱兒的眼。 趙萱兒倏地被人扎了痛腳一般,陰陰地看著杜恒言,嘴角冷笑道:“果是養不熟的白眼狼?!?/br> 杜恒言抓著院門的手氣的發抖,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恒言沒有吃過榮延院一口點心,沒有喝過郡主一口白水兒,郡主害了前人,還準備在恒言這里撈一筆養恩?恒言年紀小,見識的少,不想‘無恥’二字還可以這般詮釋?!?/br> 趙萱兒倏地被人抬起手,呼呼地帶著風往杜恒言臉上扇過來。 “哐當”一聲,院門猛地被合上,趙萱兒的手夾在了門縫里,一陣尖銳的疼,連連驚叫著抽出了手,不由破口大罵:“賤婢!” 杜婉詞忙拿著娘親通紅的右手,急道:“娘,快回去讓太醫來看看!” 翠湄也勸道:“是啊,主子,犯不著和這等人廢口舌?!?/br> 里頭小黑娃摸著長了個兒的小灰狗,氣鼓鼓地道:“阿姐,你開門,我放阿瓜咬她!” 杜恒言低頭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阿文和阿寶都圍了上來,笑道:“算了,咱們眼下不惹事,去看看阿翁阿婆吧!” 后廂房里頭,元氏正在給老爺子喂著熱水,見杜恒言幾人過來,元氏問道:“剛才難為你沒有?” “她罵阿姐是賤婢,還要打阿姐!”小黑娃告狀道。 元氏咬牙道:“她還有臉來欺辱你!” 老爺子擺手道:“何止阿言,老婆子不瞞你說,我擔心你我若住進她的郡主府,搞不好他日呈硯出來,你我也是她肅王府手中的人質?!?/br> “剛才我看婉婉神情不對,阿言,你說,肅王府這回還會不會逼婉婉入東宮?”不然,她們為何從肅王府搬到郡主府去???婉婉若是出嫁,勢必不能從肅王府出,名不正言不順,杜府眼下被封,最好便是從郡主府出。 元氏嘆道:“老頭子,我是不管那許多,婉婉有親娘cao心,我們言兒可還得為我們這一家老小的生計cao心呢!” 元氏在烏桕巷子住了這么些日子,對趙萱兒與杜婉詞最后一點親情都抹了,誰比她的言兒還命苦?誰比她的言兒還孝順? 元氏這般想著,便舒了眉,舉著手中尚未納好的鞋底,溫聲問杜恒言:“言兒,你說,這鞋面上是繡百花穿蝶,還是金魚兒?” 杜恒言盈然笑道:“繡一兩片花兒就好,阿婆別太費眼睛?!?/br> 元氏連連道:“不礙事兒,我閑著也是無趣?!?/br> 杜恒言推了推小胖墩,小胖墩立即狗腿地上前抱著阿婆的胳膊,撒嬌道:“那不行,阿文可心疼著呢!” 老兩口看著孫兒嬌憨的樣兒,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杜恒言輕輕地吁了一口氣,爹爹不在的日子,她要幫他守好阿翁阿婆、小胖墩和二娘。 等爹爹出來,她便該為小小娘報仇了。 第51第 烏桕巷子前頭是麥秸巷子, 此時里頭隱著的兩人見趙萱兒的馬車緩緩地過去,一位四十來歲的胸膛橫闊的漢子問:“主子,屬下要跟過去嗎?” “溫赫, 你跟過去看看, 記住她們下馬車的地方便行,切勿節外生枝!” 溫赫猶疑道:“主子, 那這邊,您?” 耶律蒙德略略點頭道:“我稍晚些時候便回都亭驛, 無礙?!?/br> “是!” 眼見著溫赫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追著那輛馬車過去, 耶律蒙德又輕輕踱著步子來到了烏桕巷子最里頭一間。 院子里頭的小黑娃猶自生氣地道:“你那嫡母太壞了,跑來阿姐家來欺負阿姐,等我長大了, 一定要帶著阿瓜去她家報仇?!?/br> 重新扎起馬步的小胖墩道:“她家你去不了,可是肅王府呢,連我爹爹都忌憚!” 小黑娃一柳條在小胖墩旁邊的小樹上甩了過去,瞪著小胖墩道:“以后練功不許偷懶, 以后你掩護我們進去!” 小胖墩身子一抖,勉強頂著小黑娃的怒火,面不改色地接著扎馬步。 半晌, 小胖墩想起來道:“還有慕俞哥哥呢,回頭我們和他說,他定然有法子替阿姐出氣?!?/br> 小黑娃悶悶地點頭,不忘叮囑小胖墩道:“不準對阿姐說, 她定然要我們好好待著,不準惹事!” 小胖墩鄭重地點頭:“你放心,我連我娘都不會說?!闭f道這里,小胖墩不禁泄氣道:“要是爹爹在家就好了,我就可以找爹爹告狀了!” 小黑娃見他有些沮喪,從小荷包里掏出一顆糖果給小胖墩,道:“慕俞哥哥給阿姐的,我偷了一顆,你吃吧!” 外頭站著的人,微微攥了拳頭,“肅王府?” *** 被杜家兩小娃惦記的林承彥到酉時正才回來,手上拎著一包雞蕈,進了烏桕巷子,直接背著書篋往杜家來,他剛一叩門,喚了一聲“阿言”,里頭的小黑娃一下子便將門拉開了。 林承彥將一包雞蕈遞給小黑娃,道:“你阿姐在家?” 小黑娃拉著他的衣袖,讓他彎腰,對著他的耳朵道:“慕俞哥哥,阿姐今天被欺負了,我一會和阿文去找你!” 林承彥瞬時便皺了眉,拍著一旁小胖墩的小肩膀道:“好,哥哥讓嬸子給你們燉個白梨潤喉,這個先拿進去給阿言吃,你們飯后過來,別給阿言知道了?!?/br> 見兩個小娃點頭,林承彥站在門口朝杜家安靜地院子里頭張望了一眼,便左轉回了自家。 林二接過他的書篋,忙跟在他身后道:“小主子,今個昭城郡主去了杜家,后來,還有一個男子在杜家門外站了一會?!?/br> “哦,那男子可是張家衙內?” 林二搖頭道:“屬下看著倒不像,似乎是外邦人,雖然著了我趙國的衣裳,但是他的鼻梁、頰骨,還有走路的身姿,似乎都像是外邦人,屬下怕他發現,沒敢近距離窺探?!?/br> 外邦人?難道是杜將軍一直擔心的丹國人? 杜將軍一再叮囑丹國人來了以后,阿言不得出門,她一直覺得這里頭似乎有什么牽扯。雖說當年杜將軍跟著楊老將軍打敗了丹國人,但是已經時隔九年,便是丹國要尋仇,也太遲了些。 可若不是尋仇,丹國人與阿言之間又有什么牽連呢? 林承彥理不清楚,暫且放下,對林二道:“二叔,你這些日子多注意杜家的事,杜將軍不放心阿言,我怕阿言近來會遇到什么事兒?!?/br> 林二道:“小主子放心,屬下明白。對了,二爺那邊一直催小主子什么時候回去一趟,說是為先前的事兒賠罪,小主子你看?” 林承彥冷嘲道:“我只怕他們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此事以后莫提,我已經寫信給阿翁,阿翁這些時日便會到京中?!?/br> 當年叔叔為了算計薛家的家產,慫恿阿翁娶薛家的新寡柴氏。 柴氏是薛家的繼室,半生無子,過繼了一個,薛老大人去世后,她打算帶著薛家的家產另嫁,被這繼子一紙告到了府衙,叔叔為了侵吞這一部分家產,教唆柴氏說偽詞,以致后頭事情敗露,平白牽連了阿翁的名聲。 現在,他不過才十三,叔叔眼見著薛家次女進了東宮,為了通過薛家搭上東宮,竟不惜讓她與薛家長女定下親事。 那一日,若不是他借著醉酒,走出船艙醒酒,跳下了叔叔宴飲薛家的那一條船,許是他與薛家長女的親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林二見小主子心里有計較,也不再多言。心下佩服老相公當時有遠見,讓小主子另置了院子住著,若是還一塊兒住在林家大宅里,這事兒定是沒完。 林承彥想到這事,心頭還猶如吞了一顆蒼蠅,吩咐林二道:“二叔,下回林家大宅那邊,誰過來,都莫要再開門?!?/br> 林二自是應下。 正說著,小黑娃和小胖墩飯后牽著小灰狗過來,廚娘嬸子一聽到狗吠,便笑吟吟地走了出來,招呼著兩小娃道:“快來,嬸子給你們做了面人兒,灶上的白梨可還要燉一會兒?!?/br> 兩人分吃了一塊面人兒,才去書房找慕俞哥哥,小黑娃嘴伶俐,將今日趙萱兒對杜恒言說的話兒現學了一遍,末了問道:“慕俞哥哥,你說,她為什么說阿姐恨她?是她害得杜將軍進監牢的嗎?” 當年杜秋容慘死的事,他也一直記得,趙萱兒定是發現,阿言也知道此事是她做的。 林承彥讓廚娘領著兩個小娃去喝燉好的白梨,自個準備去杜家找恒言,剛一出門,便聽到身后有人喚他。 甫一轉身,便見張憲從巷子口過來,他面上有些焦慮,眼圈兒烏黑了一圈,好像好些日子沒有睡覺。 此時張憲站在林承彥面前,見他的方向似是要去杜家,瞥了一眼林承彥身后關著的杜家院門,緩聲道:“我有要事,想與你商討,可方便?” 林承彥朝右邁出去的腳,不著痕跡地收了回來,問道:“是進去說,還是去別處?” 只是一瞬間,林承彥便明白,張憲要和他說的事,與恒言有關。 張憲聽院子里頭又是小孩的叫喚,又是狗吠聲,道:“我在茶樓定好了二樓,此事頗有牽扯,還勞煩慕俞弟和子瞻走些路?!?/br> 林承彥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示意張憲帶路。 近來因丹國來使,御街兩邊黑漆叉子內都掛了一遛邊的燈籠,此時燈火璀璨,十分熱鬧。 兩人并排走著,張憲率先開口道:“聽殿下說起,你最近在教丹國人習四書五經?” 林承彥道:“是,國子監抽出會丹文的學生,或翻譯些桑蠶冶鐵一類的書籍,或教導丹國此次帶來的一百名學生習我們中原文化?!?/br> “依你之見,丹國與趙國互市九年有余,最需注意的是什么?” 林承彥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貨幣,我國流通的銅幣制造精良,幣值穩定,而我國又一直與相鄰諸國都保持著穩定的互市關系,銅幣在鄰國皆可兌換貨物,一貫之數,可以易番禍百貫之物。相鄰諸國皆在大肆囤積銅幣,眼下銅幣外泄嚴重,朝廷早晚要下禁令,可若是以物易物,未免太繁累?!?/br> 張憲不妨林承彥竟思索的這般遠,前些日子太子幕僚賈先生也與他說起銅幣之事,他和太子深以為然,準備近些日子便就此事擬一份章程呈到御案前。 而林承彥不過是國子監的學生,年紀比他尚小三、四歲,竟就有這等眼見。 張憲微微側首看了一眼身旁這個與他并肩,正蹙著眉的小郎君。他不禁想到了當年伯仲難分的林老相公與范堯臣,日后殿下登基,林承彥與他或許亦如此。 不一會兒,二人便到了孫家茶樓門前,孫掌柜見到張憲,忙出來迎接,笑道:“張家衙內,樓上請,已經清掃,十分雅靜?!?/br> 林承彥看樓梯口有兩個小廝專門攔著要上去的人,不由對著張憲笑道:“子瞻兄這回大手筆!”竟是包了一層樓。 張憲道:“慕俞弟,請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