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耶律阿沂聽到趙國的太子這般介紹面前的這位少女,了悟到這位許是也是與自己一般是個不學無術的,剛才訓她的時候十分口齒伶俐,與她印象中的那些嬌柔的趙國少女有些不同,也起了一點興趣,側首笑道:“jiejie,不打不相識,你與我們一起吧!” 杜恒言想到國子監此次交給慕俞的活計便是教導丹國的使臣四書五經,雖然還不知道教的是誰,但是眼下倒不好讓慕俞與這兩位郡王、郡主鬧得太僵,點頭應下。 一行人行了幾步轉入景明坊,樊樓是以飛橋欄桿相連的五棟三層群樓。 五人上了三樓,掌柜的親自來上茶,太子讓掌柜的將有名的都上一遍,不一會兒桌上便擺滿了熱菜八碟:桃仁山雞丁 、蟹rou雙筍絲、掛爐沙板雞 、麻仁鹿rou串、琵琶大蝦、滑溜貝球、 醬燜鵪鶉、鮮豆苗,冷菜四碟:糖醋藕片、麻辣乳瓜片、桂花辣醬芥 、紫香乾。 趙延簡讓跑堂的下去又買了一份旋煎羊白腸和炸凍魚頭。 旁的菜倒不說,這叫上來的兩份新菜,耶律扎顏與耶律阿沂皆十分新奇,蓋因在丹國,莫說皇室,便是一般富貴人家,也不會吃這般賤物,耶律扎顏十分有涵養地委婉問道:“難道在趙國,市井小民的吃食,竟能抵得上這番豪華的酒樓中的美食?” 趙延簡溫和地笑道:“郡王有所不知,大趙國百姓皆‘以食為天’,吃食上頭皆十分講究,郡王若不信,嘗一嘗便知?!?/br> 耶律扎顏聽言談十分儒雅的楚王府世子也對這庶民所吃的賤物贊不絕口,忍不住夾了一箸白腸,立即眼睛一亮,連連笑道:“此物在丹國,素來不食,不想竟這般美味?!?/br> 不一會兒焌糟端著象紐蓮蓋溜肩銀執壺和喇叭口形高圈足銀溫碗過來,耶律阿沂立即給自己滿斟了一盞,雙手舉起,對杜恒言道:“先前阿沂魯莽,多有得罪望小娘子勿怪!阿沂先干為凈?!彼内w國話說的十分好,顯然是自幼便練習的。 杜恒言也端起自個面前的水波魚紋銀盞,淡笑道:“郡主客氣,恒言不善飲酒,只飲半盞,郡主勿怪!”她今日見了爹爹,想到他在獄中的景象,對著白腸和凍魚頭,便想到那一日她下學帶著小黑娃和小胖墩,也是攜著這兩樣吃食去二娘的小跨院,他問她,是否愿意做太子妃。 他說不會為難她,只是問她的意愿。杜恒言眸中不由泛了紅,極為克制地只飲了半杯。 趙元益聽杜恒言說自個不善飲酒,舉著的象牙箸險些將夾起來的貝球抖落了下去。 耶律阿沂眼光掃到,狡黠一笑,便不以為意。 她今日勢必要問出那位郎君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可曾婚娶! 第48第 杜恒言心里存著事兒, 便有些食不知味,許久才會動一箸子,林承彥見她如此, 向焌糟要了一只碗碟, 將她喜歡吃的滑溜貝球和麻仁鹿rou串都夾了一些放進去。 他做的熟練,舉手投箸間十分利落。 桌上的幾人都不由地看向了林承彥, 趙元益已經見識過的,此時笑道:“慕俞自來喜歡照顧恒言, 你們看多了便習慣了?!?/br> 一邊又托著下巴感慨道:“若是有朝一日, 孤落魄成貧家兒郎了, 不知道會不會也有這樣一位女嬌娥愿意為孤做到這般!” 他這樣一說,杜恒言略微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慕俞, 道:“我自己來便是?!?/br> 趙延簡放下了象牙箸,認真地稟道:“哥哥乃是東宮太子,自有紫氣護體,何來這番感慨?” 趙元益揮一揮手, 對著一本正經的堂弟笑道:“我只是隨口提提,習之你莫憂心?!?/br> 趙元益這般說著,心里頭卻真的惦記起了這事, 自從他在陳語冰房里歇了一宿以后,他府里那些小娘子個個都開始不消停起來,先前他眼見她們好的和姐妹一般,每日里湊在一塊悄悄地詆毀他, 說些傷春悲秋的話,眼下,個個都如一只好戰的天鵝似得,非要在對方身上找幾個小窟窿。 真是眼見她們起高樓,又眼見這高樓塌了。 耶律阿沂看著杜小娘子與林承彥的互動,心里暗暗嘀咕,幸虧那一日自己看中的不是他,看這模樣,趙國的男兒深情起來,真是比只會在月下唱情歌的丹國男兒還要情深意切。 心下對那個郎君隱隱有了一點期待。 一雙美眸時不時便朝杜恒言看。 杜恒言有些察覺,抬起頭來對上她的眼,微微笑道:“阿沂郡主,你?” 耶律阿沂借勢站起來道:“我對杜小娘子越看越中意,阿沂初來趙國,不知可否與杜小娘子交個朋友?” 她眸中水光流麗,十分有光彩,杜恒言也雙手舉著銀盞起身道:“阿沂郡主性子直爽,恒言也十分喜歡?!?/br> 在這么一瞬間,杜恒言忽然覺得為自己以后的出路找到了某種路徑。 言談幾句以后,耶律扎顏知道林承彥是被國子監選中與丹國交流的學生之一,十分興奮,二人以丹文交流起來,丹語屬于蒙古族語,在現代已經絕跡,是以杜恒言也不知道。 當初林老相公帶慕俞去澶州住的時候,杜恒言隱隱覺得,林老相公是希望慕俞以后入朝為官,能夠為丹國與趙國的友好互市做出貢獻。 林老相公對慕俞的期望不在入閣拜相,而是實打實地為趙國的盛世做一番貢獻。他老人家一生兢兢業業,晚年因自家幼子的愚鈍而退出了朝堂,卻又在鄉野里,默默地為趙國培養下一位棟梁之才。 杜恒言對于古人對君王與家國的忠臣,有些咂舌。 酒過三巡,眾人興致都高了起來,便是存了心事的杜恒言,也暫且舒緩了心神,焌糟提議讓彈唱的女伎上來助興,花名冊交給了杜恒言,杜恒言又遞給了耶律阿沂。 阿沂上看看,下看看,最后點了一個叫“閣遙”的,道:“這個名字別致!” 在座的幾位郎君都不由皺了眉,一個個面上皆現了難色,終由趙元益開口道:“這位歌姬聽說風評不好,不若另點一位吧!” 耶律阿沂愣了一下,側頭問杜恒言:“言jiejie,是嗎?” 杜恒言在眾人一臉尷尬的神情中,好像琢磨出了一點,“閣遙?遙閣?窯閣?” 微咳道:“郡主,既是殿下這般說,不若我們換這位吧,詩詩?” 一旁的焌糟這時候笑道:“小娘子,詩詩初來京中,短短一個月的當兒,已是汴京新近有名的角兒。來樊樓的主顧,都愛讓她來唱一首?!?/br> 這般一說,耶律阿沂來了興趣,“好,那便她吧!” 不一會兒,便見一位十五歲左右的少女嬌嬌怯怯地抱著琵琶緩緩地過來,身上的衣裳有些單薄,透著艷色,一見里頭有兩位小娘子,先前的坦蕩竟瞬時沒了蹤影,反而紅了臉,十分拘束地坐在了酒閣子的西邊角落里,捻了弦兒,輕輕唱起一首《長相知》。 “上邪!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聲音清亮婉轉,杜恒言卻有些膩味,這首她上一世真是聽夠了。反觀耶律阿沂聽得津津有味,還跟著打起了拍子。 一曲畢,太子賞了二百枚銅錢,便讓焌糟領著她下去,那歌姬轉到門口,眼睛斜斜一望,看了一眼座中不知在想著什么的杜恒言,垂了首跟著焌糟下去。 幾人出樊樓的時候,已經是未末一刻,三月的天外頭楊柳依依,行人都換了單襦,姑娘們挽著各色樣式的披帛,十分飄逸,像依著眼睛飄過來的一片一片柔軟的云彩。 幾人即便是少喝,也有些微酣,耶律阿沂一出來便拜托了女使麥耳,依著杜恒言道:“言jiejie,我有一事求你幫忙?!?/br> 說著,耶律阿沂面上越顯酡紅,少女含羞的風韻,讓杜恒言不由一怔,心里立即提了一點,難道耶律阿沂是看中了慕俞? 只聽耶律阿沂湊到她耳邊,噴薄著少女略帶酒味的氣息,“言jiejie,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那日在朱雀門外頭,與林家郎君站在一處的人是誰?家在哪里?可曾婚娶?” 她一口氣將所有的疑問一股腦兒倒出,杜恒言神情頓時放松下來,笑道:“明日午時你來,不,還是我讓女使給你送信過去吧,你在都亭驛中等著便好!” 耶律阿沂聽了這話,立即抱著杜恒言的胳膊,嬌俏地道:“言jiejie,謝謝你,哪日你若有空當兒,來驛站里尋我??!” 杜恒言笑著點頭,心里卻想起爹爹一再囑咐她,丹國人來了以后,切莫不得外出,爹爹的意思,是不想讓她與丹國人打照面。 是以,剛才原本她是讓耶律阿沂來烏桕巷子找她的,臨末還是改了口。今日以后,她大約都不會再與耶律阿沂再見了吧。 “我家中事務繁多,不便外出,日后若是有閑暇兒,還想去一趟丹國看看,他日還要承蒙郡主多多看顧?!?/br> 耶律阿沂立即撫掌道:“言jiejie若是去丹國,一定要來我國上京,我住在北城?!?/br> 趙元益聽杜恒言說要去丹國,淡淡瞥了她一眼。 眾人在汴河大街上準備分手,杜恒言和慕俞要過朱雀門,都亭驛卻在沿著汴河大街再往前走的景行坊里。 耶律扎顏對著林承彥拱手行禮道:“林家郎君博聞強記,小小年紀卻已精通我丹國文字,識得我國風俗,小王十分期待日后與林家郎君就丹國與趙國的友好互市再作交流?!?/br> 林承彥也回禮道:“承蒙郡王抬舉,趙國與丹國征戰多年,共同迎來此番太平盛世,實屬不易,慕俞愿意以所學為兩國互通有無添一把薪火?!?/br> 待杜恒言和林承彥獨自到了朱雀門外,杜恒言才開口問道:“慕俞,你說丹國與我國已維持了將近十年的和平,戰事可會再起?” 慕俞笑道:“丹國自來以畜牧業為生,實行輪牧制。經濟十分凋敝,又多年征戰,已然內憂外患。自兩國停戰以來,官家派了許多手工業者去丹國幫忙那邊的紡織、冶煉、馬具、造車、制革、陶瓷、印刷等,這些派遣者,比先前他們俘虜的漢人還要盡心盡力,每逢嚴冬季節,官家還會贈送糧食、布匹與他們過冬?!?/br> 林承彥說到這里,頓道:“我想丹國這次帶著一位郡王與郡主過來,許是準備與趙國聯姻,若是如此,他們休戰的決心怕是比我們還強烈?!?/br> 杜恒言也不希望還有戰爭,可是好像沒有戰爭,武將在帝王眼里,更是一文不值,爹爹那般功勛赫赫的將軍,也會因了莫須有的罪名進了監牢。 兩人說著往東走,轉入了烏桕巷子。 絲毫沒有注意到,朱雀門的左邊,有一個小娘子一直在盯著她二人看。 待二人轉進了巷子,翠微試探著問了一聲:“小娘子,我們回王府嗎?” 杜婉詞原想跟著杜恒言過去看看阿翁阿婆,可是還是不愿再與杜恒言打照面,杜府最后一夜里,二人儼然撕破了臉皮。 她這幾日在想,其實杜恒言一直都比她勇敢、堅強,杜府出事以后,她和娘都回了肅王府,依舊高床軟枕,呼奴使婢,而杜恒言卻帶著杜家老小在市井里熬活。 阿翁阿婆,或者說還有爹爹,早在咸寧六年便看出,杜恒言才是與他們通心通肺的一家子,而她和娘,如論如何也是融不進那個來自廬州府明月鎮上的鄉紳杜家。 這么一刻,杜婉詞好像有些明白,她和杜恒言的命是不一樣的,她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女孩兒,而杜恒言是窮鄉僻壤的女孩兒,雖然命運讓她們在杜家共同生活了九年,可是,冥冥中注定了她們這一生有不同的活法。 杜婉詞收回了早已望不見背影的眼,淡道:“回王府吧!” 翠微低低應了一聲:“是!” 二人回到肅王府門口,正待從側門進去,便見趙延平匆匆地從里頭出來,見到杜婉詞,忙上前道:“婉婉,你今日去了哪里?姑姑病倒了!” *** 皇宮云錦閣里,隔著胭脂色銷金撒花帳子,小陳太醫正隔著一層薄薄的軟紗號著脈,檀木高幾上擺著的一盞紫銅麒麟香爐,正靜靜的燃著沉香。 小陳太醫半晌收了手,道:“近來季節變換,乍暖乍寒,淑儀娘子夜里許是著了寒氣,臣開一張方子,待從太醫局取來后,用水煎服。 從云便見他醮著墨,刷刷地寫著:川桂枝一錢半,炒白芍二錢八分,生甘草一錢半,茯苓二錢八分,鮮藿佩各九分,白豆蔻九分,鮮荷梗1支。 從云一抬眼,望見小陳太醫俊朗的側臉,長長地睫毛沉著地覆在眼瞼上,心頭微跳,一直聽椒蘭殿的宮女說,宮里一位小陳太醫,不僅醫術了得,有仁者之心,常為宮女、小黃門們耐心地看病,而且長得一副好儀容。 只見小陳太醫寫好后,對著上頭輕輕吹了一遍,遞給了一旁伺候的小黃門。 小陳太醫收拾著藥箱,忽地想起來阿言囑托他的事,見邊上只有兩個宮女,輕聲道:“前些日子,臣去杜府,杜家小娘子也是這般,說是夜里丟了淑儀娘子賜予的寶物,尋了半宿才尋著,不易著了風寒?!?/br> 他話音剛落,帳子里頭的楊淑儀立即坐直了身子,好一會才輕聲笑道:“杜家小娘子也是實誠人,一個簪子也值得她那般看重?!?/br> 聲音輕輕渺渺的,隨著窗柩里吹過來的風,晃得人也不知剛才是不是幻覺。 從云帶著小陳太醫退下。 里頭的楊淑儀捂著胸口,不由淚濕眼眶,恒言找到阿寶了!她的阿寶還活著。 端著熱茶進來的扶云隱約見里頭淑儀娘子有些不對勁,將托盤放下,上前問道:“娘子,可是不舒服的厲害?” 楊淑儀淡道:“無事,你們出去候著吧,我想睡一會兒!” 扶云心下疑惑,不是才醒來,可是主子說了,她也只得應下,躬身退了出來。 楊淑儀卻是立即撩了撒花帳子,下了床,只著了綾襪,卻是連繡鞋也不套,走到壁櫥里頭,將自己的首飾匣子一一打開,一樣一樣地翻著,心里暗念,以后這些都給阿寶。 翻了首飾匣子,又開始找自己存的金子,阿言現在落魄在外,生活定然拮據,她不能讓阿寶和阿言姊妹兩在外頭受苦,好容易從首飾匣子里頭找到了幾塊金燦燦的金子。 又頹然地坐倒在地上,現在阿言是罪臣之女,她又要怎般才能喚她入宮? 第49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