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官家擺手,卻是腳步不停。 沈貴妃看著鑾駕去的方向,微微皺了眉,招來身邊的小黃門道:“你晚些時候去打聽,陛下是去哪里?” *** 杜家出事后,杜恒言一直沒有去書院,倒是李菁來看過她一回,說杜婉詞也沒有去,沈夫子近來抱恙在身,也一連幾日沒去上課了。 待奉茶的紫依下去,李菁湊在杜恒言耳邊道:“沈夫子似是有孕在身!” 見杜恒言睜大了眼,又輕聲道:“我又私自去了一趟沈夫子的小院子,說是看看沈夫子,一進去便聽見了干嘔聲,看見了院子里頭多了兩個mama,正在院中清理沈夫子的花卉綠植,我回去查了一下醫書,玉丁香、蘭花、天竺葵、五色梅、黃杜娟、夾竹桃,這些花有些有輕微的毒,卻是花香濃郁,對孕婦不適,沈夫子常年栽培花卉,自是知道它們的習性,所以我揣測,沈夫子怕是有孕了?!?/br> 如果此時陛下真的多了子嗣,若是宮妃所出,便是一位皇子也沒什么,左右儲君已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對太子并無威脅。 但沈夫子的身份卻極易讓人詬病,又是太子母家的女兒,平白給沈家抹黑,不說沈貴妃會震怒,便是太子,怕也容不得這個孩子。 杜恒言握著李菁一雙皓腕道:“此事你切莫再留意,沈夫子的院中此時可能已有人把守?!?/br> 李菁眸子黯了些,“我聽你的,阿言,你什么時候重新回書院?你不在,薛清漪那幾個惹事的也走了,日子當真無趣的緊??!連個拌嘴的都沒有了!” 杜恒言苦笑道:“你這般無憂無慮的反嘆日子不好過?!?/br> 正說著,院子外頭有人在敲門,杜恒言準備喚紫依去開門,便見小黑娃在院中喊:“我去開門?!?/br> 李菁又問杜恒言:“阿言,我聽說當日在陛下面前,張樞相說張家小衙內要娶你,此事你可知曉?” 杜恒言不意李菁提起這事,不知怎的回她,猛然間聽到小黑娃大喊:“阿姐,有人找你!”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帶著李菁一同朝院門走去,便見小黑娃和外頭一位郎君兩兩對峙,小黑娃一臉警惕的模樣。 小小的身子站在門口,并不讓開,似乎她年僅八歲的小身板,真的可以當一堵墻一般,擋住眼前的人。 杜恒言待走進,赫然發現門外的人是小陳太醫,心里頭剛剛的緊張立即散去,對阿寶道:“阿寶,這是小陳叔叔?!?/br> 小陳太醫從袖里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墨綠匣子,遞給小黑娃道:“糖丸,給你?!?/br> 小黑娃淡淡地瞥了一眼上頭雕著的一只胖乎乎的小豬,眼睛一亮,還是忍住伸手的沖動,后退了一步。 杜恒言笑道:“阿寶,他的東西可都是好東西,接著吧!” 小黑娃手腳利落地接了過來陳太醫手里的墨綠匣子,歡歡喜喜地舉高對杜恒言道:“阿姐,小陳叔叔給我的!” 杜恒言對小陳太醫道:“我家阿翁自從知道伯父的事以后,一直寢食難安,所以特托信讓你過來幫忙看一看?!?/br> 小陳太醫點頭:“杜將軍的事,我也聽聞了一二,今個來之前我去了一趟肅王府診脈,那小娘子像是你家府上的,叫婉婉?!?/br> 小陳太醫說的自是杜婉詞了,杜恒言應道:“是我伯父的女兒?!庇£愄t去阿翁的廂房,號了脈以后,隨身取出了些安神的丸子,對杜家阿婆道:“晚上睡之前用溫水吞服?!?/br> 給杜家阿翁號完了脈,杜恒言送小陳太醫出去的時候,小陳太醫緩了步子,低聲道:“今日我看肅王府世子對杜婉詞甚是殷勤,又恭疏有禮,只怕肅王府仍舊打著讓杜婉詞進太子府邸的主意?!?/br> 杜恒言淡漠地笑道:“我眼下卻是管不得那許多了,伯父進了監牢,阿翁阿婆,還有二娘,尚且靠我看顧,杜婉詞背靠肅王府,若是還不能自己走出一條路來,反而任人擺布,也是她自己的選擇?!?/br> 小陳太醫點頭贊許道:“過了這么些年,言小娘子可是比以前心狠了些?!碑斈暄孕∧镒痈┰谀镉H懷里哭的喘不過氣的場景猶在他眼前,前些年他入京考進了太醫局,恰聽聞言小娘子總是被書院的女孩兒捉弄,便閑暇時候做了好些捉弄人的藥丸子,送予她,讓她隨身備著,卻不想,平白給她招來了一個憊賴小娘子的名聲。 此時這個憊賴小娘子見左右無人,輕聲道:“你若是在宮中見到楊淑儀娘子,便說寶物我找到了,感謝淑儀娘子賞賜,定當好生看顧?!?/br> 小陳太醫略一沉吟,便聯想到了剛才給她開門的那小娘子身上,笑道:“世界這般大,湊巧的事都讓你遇見了?!?/br> 杜恒言笑笑,卻不接他這話茬,她與小陳太醫相交多年,從明月鎮上開始,一直蒙受他的恩惠,自來對他十分信任,只是這些污糟事兒,她卻不想讓他知道,以免亂了他行事的步調,他身為太醫,若是摻和進這些污糟事兒,卻是最容易被人利用而違背了自己素來的醫者良心,無論哪一點,杜恒言都不愿意看到,只道:“另外,勞煩小陳太醫有功夫的時候,幫我配置一些防蟲防濕氣的藥丸子,我擔心伯父在牢里頭受蚊蟲鼠蟻之苦?!?/br> 小陳太醫自是應允。 小陳太醫出了烏桕巷子,流連在朱雀門附近的水飯吃食上,遇到了從國子監回來的林承彥,身后還跟著兩個像是國子監的學生,嘰里呱啦的說著好像是丹國的語言。 林承彥也看見了小陳太醫,立即與同學告了別,跑過來問小陳太醫:“不知杜阿翁可有掛礙?” 小陳太醫道:“并無,只是,你怎會丹國的語言?” 林承彥道:“我阿翁帶我去澶州住過兩年,自從丹國與大趙國通商以來,常有丹國商販來往于我國邊界。近日丹國使臣要來京,恰逢兩國停戰十年之際,此番丹國將要攜書生、商賈、手工藝人等百來余人來我國研習,國子祭酒命我和一幫會丹文的同學到時一起負責教那些書生習四書五經?!?/br> 小陳太醫道:“此乃盛事,到時若有機會,我也想和他們交流下醫術,聽聞丹國善解剖之術?!?/br> 兩人聊著,忽然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林承彥耳尖,忙一把拽了小陳太醫往右邊閃開,瞬息便見一匹馬拖著馬車橫沖直撞地飛奔過去。 表柱里的水飯攤子被撞得亂糟糟的,小販們頓時急的都哭了起來。 小陳太醫望著那輛東跑西串的馬車猛然被風撩起的車簾中露出兩個女子的面容,急道:“糟糕,里頭還有人!” 他話音剛落,便見身邊的林承彥三兩步追上了那輛無人駕駛的馬車,飛身上馬,猛力拉住了馬的韁繩,待馬停了下來,對著里頭的人喊道:“此馬暫被降服,二位姑娘速速出來?!?/br> 里頭一個女使模樣的人忙扶了一位小娘子出來,二人面上都覆著面紗,只是眼睛十分深邃,眼珠呈淡藍色,不像是趙國人。 林承彥略一拱手,縱身下了馬車。 小陳太醫忙上前問道:“慕俞,你可無礙?” 慕俞道:“無事,此番天已有些晚了,你今個還需不需入宮當差?” 小陳太醫道:“我這月需值夜,尚得趕回去,我這里有一瓶活血化瘀藥膏,你剛才勒那野馬的韁繩,定是傷了手,回去務必要涂上?!?/br> 林承彥自是謝過,二人正待分開,剛才被救下來的兩位女子朝著他二人走了過來,道:“多謝義士仗義相救,不知義士家住何方,改日托家父登門致謝?!?/br> 這位小娘子的聲音輕輕緩緩,像夜鶯婉轉的音調,十分好聽。 小陳太醫正待說“不必”,林承彥卻是對著他揮手別過。徑直朝沒有被殃及的賣凍魚頭的小攤上花了二十文買了一份,回去帶給阿言吃。 又買了一份辣白菜,準備給阿言佐粥吃。 林承彥竟像是沒聽見這位小娘子的話兒一般,絲毫不理,小陳太醫微愣,略帶歉意地準備朝這位小娘子說慕俞家有急事,卻不意看見二人裙裾下若隱若現的馬靴,才發現二人著的竟也是時下女子騎馬時穿著的旋裙,立時對慕俞的態度了然。 適才的驚馬,不過是這兩位小娘子刻意為之,若是沒有慕俞相救,她二人玩鬧夠了也必是會安然無恙,頓時冷嗤道:“在下替這朱雀門的百姓感謝二位小娘子手下留情,只踏了賴以為生的經營,沒有要了他們的性命!” 說著,鄙薄地看了二人一眼,摔袖離開。 第46第 看著面前的郎君憤慨地甩袖離去, 著了旋裙的女使和小娘子面面相覷,女使半晌才緩過神來,道:“主子, 這兩人既是這般不領情, 我們也不用想著酬謝,回去吧!” “麥耳, 不得無禮,你去給被殃及的小攤擋一人分發一兩銀子。 ” 被喚作麥耳的女仆雖不甘愿, 也只得一一上前道歉, 并奉上一兩銀子的賠禮。剛才那么瞬息間, 遭殃的商戶有十七戶,接了銀子,還是有些義憤難平, 對著麥耳也沒有什么好臉色。 不知道是誰一早就跑去了官府,等麥耳分了銀子,已有兩位官差過來,眾商戶紛紛指著中間的兩位女子道:“官爺, 是她們!” 大趙國自來十分厚待商戶,街道上雖允馬車通行,但是凡有縱馬行為, 必要帶回衙門審查,若是故意縱馬于市,罰銀百兩,杖責二十。 是以, 雖是王孫貴族遍地的京城,他們這些小商販也極少受到這種粗蠻的打擾。 眼下,兩位外邦女子尚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待跟著官差到了衙門,被上頭官人的驚堂木一拍,立即后知后覺起來。差人去京郊的驛站喚來自家阿耶。 丹國使臣已到京的消息很快便不脛而走,同來的還有一位正值婚齡的郡主。 *** 林承彥到家中的時候,廚娘正在捯飭著晚飯,見到自家小郎君回來,用水沖洗了一下沾了面粉的手,杏黃色的團襖圍裙上頭也沾了點點撲上頭的面粉,銀索細細地攀了膊的雙臂上托著一個鏤花木盤兒,上頭盛著三小碗麻溜整齊的甘草花兒、雕花棖元兒和砌香梅,對林承彥道:“小郎君,今個東邊來了一個郎君,逗留了約半個時辰。這是我今個給隔壁的兩位小娘子備著的,您一并送了過去吧!” 先前小郎君一直讓她搗鼓著各種新鮮吃食,每日里一早巴巴地用注水碗溫著帶去,待東邊這個小娘子搬來,她才知道,原來小郎君看中的便是這個小娘子。 林承彥將書篋放下,接了過來,對著廚娘笑道:“謝謝嬸子,我這就過去?!?/br> 院子里的林二正在削著竹片兒,見到小郎君又興興沖沖地跑了出去,暗自搖了頭,照自家小主子這股不要臉不要皮的沖勁兒,也許功名沒考到,娘子倒是要進府了。 東邊院兒里,杜恒言服侍著阿翁用了湯藥,又陪著說了些安慰的話兒,正準備出來,杜太初喚住她道:“阿言,婉婉是在肅王府嗎?” 杜恒言笑道:“是的,阿翁,你不用擔心婉婉?!?/br> 杜太初苦笑著搖搖頭,他不是擔心婉婉,他就是想確認,在這番關頭,他的嫡親孫女兒真的會拋棄他們二老嗎? 杜恒言見阿翁神情落寞,喚了小胖墩和小黑娃進來。 姬二娘在廚下備著晚飯,她娘家兄長今個送了一個后肘子、一只鴨過來,她正在做紅油鴨和水晶肘,見到阿言過來,笑道:“阿言,我這紅油鴨快出鍋了,你一會常??芍鬆€了沒有,阿翁阿婆牙口不好,得燉化點?!?/br> 杜恒言看她穿著半舊的綠花圍裙,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淘換出來的,笑道:“一直都知道二娘是個雅人,這還是頭一回見二娘在灶臺上忙乎?!?/br> 姬家掌柜最近每日里不是送后肘子就是送雞鴨魚的,倒讓杜恒言對姬掌柜高看了兩分,以前只當他是靠meimei的一個連自家的鋪子都守不住的窩囊哥哥,可是這份雪中送炭的情分,便是杜家阿翁都感慨了兩回。 正經的親家至今一個人影都沒見到,反倒是一些平日里想不到的人,在這時候惦記著他們。 當日杜府女眷只身被趕了出來,連一只包裹都沒帶出來,這消息怕是早在第二日便傳遍了京城的大家小巷。連李菁兒都能找到烏桕巷子,今日李菁來的時候帶了兩支百年人參,百兩銀子給她。 銀子她沒收,兩支人參收下了。御丞一直是一個清貧官兒,李菁兒能拿出這一百兩,想必也是她掏空了自個的小金庫了。 姬二娘笑道:“以前在閨中的時候,偶爾嘴饞,自己總想著新花樣兒,廚娘們做不出來,我便自己做?!闭l成想,過了十來年,自己這一手竟然還能派上用場,想到監牢里的夫君,姬二娘眼淚便翻涌了出來,忙著去灶下添柴禾,遮掩了神色。 杜恒言明白她的用意,也不戳破,只道:“我托了慕俞去幫我打聽,想著能不能進監牢看看伯父,給他送些吃食也好!” 姬二娘一聽這話,忙放了火鉗,起身問道:“要做些什么?我能跟著一起去嗎?” 杜恒言勸慰道:“若是可以,自是帶二娘一同去的?!?/br> 二人正說著,門外林承彥拍起門來,杜恒言過去開門,一拉開,便見他端著一個紅漆鏤花木盤兒,上面托著三個小碟子,另并兩份在外頭買的吃食。 杜恒言搖頭道:“慕俞,你最近也忙,不用每日里還想著為我搗鼓吃食?!蹦接徇@些日子一邊要幫她打聽伯父的消息,一邊還要忙著書院里的事兒,他前些日子得了風寒,也瞞著沒和她說,還沒完全好的時候,又幫著她cao勞杜家的事。 杜恒言覺得,慕俞歲說比她小上一歲,可是,但凡她遇事,他那瘦削的肩膀,好像就能什么都替她擔起來一樣。 林承彥見她這般說,笑著道:“阿言,我從國子監下學,順道買的,你一日待在家里,也是悶得慌,隨便吃個零嘴,也是樁事兒?!?/br> 聞著香味過來的小黑娃,暗暗咂舌,嗯,阿姐吃零嘴也是一樁事兒! 林承彥看著阿言將鏤花木盤兒交給了阿寶,這才說道正經事兒,“阿言,我托了大理寺寺卿,初六那日你與我一起去大理寺監牢見杜將軍,不過你得換身裝扮,只得你一人與我一道去,帶點干糧,旁的卻是都不能帶了!” 杜恒言不想慕俞真的能將此事做成,他僅是秀才的身份,又離京多年,一時訝然道:“慕俞,你是怎地與大理寺寺卿識得的?” 慕俞眼神微閃,只道:“他府上的郎君與我一同在國子監就學,往日里十分投機,是以托他幫了這個忙?!?/br> 實際情況是,大理寺寺卿陳家的這位嫡幼子,最喜歡斗雞,為了贏他,他花了大力氣從菜市里淘出了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 這陳家小子雖是紈绔,為人卻最講信用,一旦輸給了他,回家便偷了他爹爹的令牌,準林承彥進去一炷香的時間。 *** 三月初六,杜恒言一早便備了五張白面薄餅,姬二娘想撒上點rou末,也被杜恒言攔住了,加了rou末雖是口感好些,卻不能放,不比這烙的兩面香軟的薄餅。又能抵饑,又能存放。 二人到了大理寺后頭的監牢的時候,陳巍山已經扮作獄丞的模樣候在那里了,見到林承彥帶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小郎君過來,只是此小郎君玉般透明的耳垂上兩個耳洞,卻是不經意間泄露了此小郎君的身份。 陳巍山猜測這位必是在京中早有“盛名”的杜家另一位小娘子,只是不知道真人竟比傳言中可愛很多,難怪一向一心讀圣賢書的林承彥,此會竟愿意陪他斗雞。 陳巍山對二人道:“我剛剛用我爹的令牌調離了這邊的兩個獄丞,你們且進去,我在外頭守著,若是有什么動靜,我瞧一瞧這個鐵門,你們務必迅速出來。 林承彥拱手道:“陳兄,大恩不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