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小女使如非硬著頭皮蹲在地上,她識得這狗,是明月閣的小女使阿寶的。如非像阿寶平日做的那般,雙手張開,戰戰兢兢地將小灰狗抱了起來,見這小灰狗倒不叫嚷,只“啊唔”一聲,便十分安靜地握在她懷里,如非心里才稍稍定了一點,心道,難怪阿寶喜歡它,真乖巧,忍不住摸了摸小灰狗的小腦袋。 如非剛出了靈犀閣,便見著珍珠氣喘吁吁地朝這邊走來,見到她懷里的小灰狗,對身后的婆子道:“裝起來!” 又抬眼問如非:“這狗是你養的?” 如非自來最怕珍珠,身子一縮,忙道:“不是奴婢,是翠微jiejie讓我抱出來的,說是怕吵到了小娘子!” 說著,不自覺地把猶包著紗布的手往后藏了藏,整個人都微微顫抖。 珍珠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腿上被惡狗咬的傷口尤作痛,想到這畢竟是靈犀閣門前,準備踢出去的腳,還是縮了回來。 小娘子將如非從她跟前要去,就是看不過眼她欺負如非,若是她再在靈犀閣門前鬧,怕是會激起了小娘子的火性。 珍珠瞥了一眼如非,對著身后已經將小狗裝進麻袋的婆子道:“走,帶到廚房去,宰殺了,你們下酒!” 如非心上一顫,望著婆子手里頭拿著的沉沉的麻袋,跑上前一步,對著珍珠望過來的凌冽的眼,顫著聲道:“嬸子,這是明月閣的狗!” 珍珠一巴掌朝著如非的小臉上甩了過去,徑直帶著婆子走了。 如非呆呆地立在靈犀閣門前,眼里噙著淚,也不敢哭。 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只小手遞了帕子過來,軟聲問道:“你怎么了?” 卻是不知道從哪轉來的阿寶,兩個小丫髻亂糟糟的,臉上也不知是灰還是什么,十分滑稽。 阿寶找了小灰狗一上午,一直沒找到想著就差靈犀閣和榮延院了。剛到靈犀閣便見到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娃瑟縮著身子站在靈犀閣門口,忍不住過來問了她一句。 如非眼淚“嘩”地一下子流了下來,一邊咬著唇,一邊哽咽道:“珍珠將小狗帶到廚房去了,要殺了下酒吃!” 小黑娃臉一白,忙拔腿往廚房跑去。 如非忍不住喊道:“你別去,珍珠好兇的!”她的手指都給她打斷了! 小黑娃卻如沒聽見似的,像一頭氣急的小野牛沖走了。 如非急的頓時又哭了起來,惹得翠微出來喝了她一聲:“如非,你再吵了小娘子就回榮延院去!” 如非忙搖頭,捂了嘴。 翠微看了她一眼,無奈地搖頭,低聲道:“小娘子這些日子心情不暢快,你莫再添事!” 如非終是心中不忍,壓了聲音道:“翠微jiejie,珍珠嬸子抓了明月閣的小狗,明月閣的小女使跑了過去,她和我一般大的年紀,性子又野,我怕……” 翠微一愣,“剛才那狗是明月閣的?” 如非點頭。她??匆娒髟麻w的小女使抱著它去前頭等言小娘子下學,墨林哥哥說,那是言小娘子買回來送給阿寶的。 翠微牽了如非起來,柔聲道:“我們是做女使的,好與不好,都是命,你自己才從榮延院里出來,莫要犯傻!” 翠微甫一說完,忽覺背后有人過來,一側頭,便見著主子握了剪花的剪刀出來,冷冷地看著她:“她們在哪里?” 第33第 翠微猛地被唬了一跳, 望著小娘子握著的飾破式海棠花瓣的小銀剪刀上猶帶著海棠花紅色的花汁,粘連著點點綠沫,輕聲道:“主子, 是珍珠剛過來帶走了一條小狗!” 翠微并不敢提一句“明月閣的小女使”。 她知道主子自來不喜歡明月閣的人, 怕主子在氣頭上做了什么事兒。 言小娘子雖然平日里不溫不火,卻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 主子若是動了她的人,言小娘子肯定不依不饒。 如非輕輕抬了眼, 望著面容冷峻的婉小娘子, 雙腿不住地打顫, 右手上那已經包好的小拇指,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 杜婉詞拿著小銀剪刀指著翠微,陰寒地問:“你說, 她們在哪?” “在,在廚房!主子饒命!”翠微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杜婉詞詭異地看了一眼翠微,對如非命令道:“你跟我來!” 如非硬著頭皮爬起來, 看了一眼翠微jiejie,跟著小娘子去大廚房。 遠遠地便聽到狗在狂吠,小阿寶在嘶吼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如非頓時嚇得面如土色。 前頭婉小娘子提起裙裾, 跑了過去,灶上正燒著水,咕噥咕噥地冒著熱氣,一個廚娘逮著阿寶, 拿手掐她的臉、胳膊和小胸脯,阿寶拼命扭著,一張紅腫的臉上滿是陰寒,望向那廚娘的眼睛,隱有凜冽的殺氣。 杜婉詞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那個常常跟在杜恒言身后的小女使,手中的小銀剪刀猛地向前扔了過去! “噗通”一聲掉在了冒著熱氣的大鍋里。 屋子里的人依然沒有反應,一個廚娘逮著“嗚嗚”叫的小狗,珍珠坐在廚房里頭的一張靠椅上,兀自拿著淘米水沖洗著腿上的傷口,捉住小阿寶的廚娘猶咒罵著“女表子養的小娼婦,便是將你賣了,你家主子也管不了你!讓你叫,讓你叫!” 阿寶望著被提起來要被宰殺,然后扔到湯鍋里去毛的小灰狗,眸子里含了淚,也不再叫喚,喃喃著:“阿瓜,阿瓜,不要,阿瓜!” 小灰狗“嗚嗚”叫著。 靈犀閣外翠微的話不覺地浮在杜婉詞的耳邊:“我們是做女使的,好與不好,都是命”,交纏著肅王妃的話:“我們婉婉原是母儀天下的命!” 杜婉詞忽地冷笑:“什么命,不過是強者逼迫弱者低頭屈服的說辭罷了!”胸腔中一股氣流在涌動,好像非得要爆發出來。 “你們到底在做什么!”杜婉詞驀地一聲大吼。 這么一瞬間,她好像在為被欺辱的小女使出頭,也好像在質問那些逼迫她的人。 那口大鍋并著一鍋熱水轟然塌了下去,“嗶嗞”一聲,灶里燃著的火被澆滅,廚娘手里反著亮光的刀被嚇得“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鍋灶上開始漫延上來nongnong的黑煙。 眾人這才發現門口盈盈立著的婉小娘子。 阿寶乘著眾人愣神的功夫,一腳狠狠地踩在了廚娘的腳上,廚娘作痛“哎呦”一聲松了手,跳起了腳。 阿寶猛然沖向另一個廚娘的肚子,廚娘一時站不穩,捂著驟然受擊的肚子,向后踉蹌了幾步。阿寶迅速地搶回了嗚咽的小灰狗,抱在懷里,要朝門口跑。 門口站著杜婉詞。 杜婉詞望著這個面上紅腫又沾著灶火的小女使,面無表情。 小黑娃抱著小狗望著她,面色陰冷,沒有乞求,沒有眼淚。 杜婉詞心上有那么瞬間,微微一動,為了一只小狗,她竟可以豁出命去救。一時不免自嘲,肅王府待她的情分,竟還比不上一條狗在這小娃心中的分量。 正待側身,珍珠放下了裙子,跛著腳過來,紅著眼圈,苦聲道:“小娘子,這小女使帶著養的一條畜生到處撒野,咬了奴婢的腿!奴婢想著這明月閣的女使不懂規矩,哪日里別沖撞了小娘子和夫人,是以讓mama們教教她規矩……” 杜婉詞微側了脖頸兒,看著面有憂色的珍珠,丹唇勾起一抹冷笑:“這么說,你知道她是明月閣的?” 珍珠被杜婉詞笑的心口一窒,“是,不,不!” 婉小娘子一雙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珍珠竟也不知道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了。 “阿寶!阿寶!” 廚房門外杜恒言提著裙子,狂奔過來,腳上還套著只在廂房里穿的繡花軟鞋,一眼看見小黑娃紅腫的臉,猛然被刺痛了眼,推開了擋在門口的杜婉詞,矮身將小黑娃抱?。骸鞍?,是不是很疼?” 她自己說著,自己掉了眼淚,也不敢伸手去摸小黑娃浮腫的臉。 杜婉詞猝不及防往前頭絆了一下。 一直沒掉一滴眼淚的小黑娃,此時望著杜恒言,淚眼婆娑地哽咽道:“阿姐,她們要殺了阿瓜吃!” 杜恒言這才發現阿寶懷里奄奄一息的阿瓜,忙喊了紫云,“快去里頭找大夫來!”掏出絹帕細細擦了阿寶的眼,避開了臉上的紅腫,輕聲道:“走,跟阿姐回去!” 兩人起身,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杜恒言望著淡然的杜婉詞,“啪”地一掌甩了過去。 極力克制地罵了一句:“畜牲!” 廚房里跳腳的廚娘,珍珠和如非,都怔愣住。 言小娘子竟然甩了婉小娘子耳摑子! 杜婉詞直覺臉上火辣辣的,她和杜恒言鬧這么多年,明里,暗里,都吵鬧過,杜恒言連“你是不是要殺了我?”這種話都曾說出口。 可是,她們之間始終不曾動過手。 原來,在杜恒言眼里,她是真的卑劣的如畜牲的人。 杜婉詞微微側了身子,沒有看杜恒言,放行的姿態卻十分明顯。 杜恒言牽著阿寶的小手,望著珍珠,廚娘,今日的事,她不會這般就算了。 出門后眼睛掠過如非時,看見了她包著紗布的小手指時,心里猛地一陣后怕,牽著阿寶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 兩人到了明月閣,紫依紅著眼端了盆溫水過來,吸著鼻子道:“珍珠出手怎么這么狠,阿寶才八歲呢,這若是破皮了,留了疤,以后可怎么辦?!?/br> 小黑娃望著紫依,咧著嘴笑道:“阿寶不怕,阿寶知道阿姐會來救我的!” 杜恒言別過了身去,阿寶爬下床榻,過來勾著她的小手,默了一會道:“阿姐,其實今個和婉小娘子沒有關系,她好像也是來救我的!”如果不是婉小娘子那一聲吼,阿瓜可能已經被她們下刀子了。 紫依擰了毛巾,問阿寶:“那是珍珠?” 阿寶點頭,將她去廚房的事說了一遍,包括在靈犀閣門口看見了如非,跑到廚房,珍珠說阿瓜咬了她,說這畜牲不能留,她上去搶,就被廚娘扣住了,她氣得破口大罵,珍珠就過來扇了她耳刮子。 小黑娃說完,見阿姐臉色變了變,低著頭,搓著衣角問:“阿姐,我是不是又給你闖禍了阿?” 她是知道靈犀閣的那個小娘子才是杜家正經的小娘子,阿姐本就不受夫人待見。 杜恒言接過紫依擰好的布巾,輕輕地擦了小黑娃的臉,道:“沒有的事,阿姐自己會處理,阿寶的臉一會要上藥,阿寶一會陪阿姐用了飯,好好睡一覺!” 小黑娃乖乖地點頭。 *** 午時廚房的事,很快便傳到了趙萱兒的耳朵里。 杜婉詞被打,不需她查,于mama就報到了她跟前,大致說了一番,末了道:“郡主,那小娘皮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竟敢對小主子動手,老奴一想到小主子那細嫩的面皮,受那么一下,心里就堵的慌!” 于mama說著,掏出絹帕擦了擦眼角。 趙萱兒撫著胸口,顫著聲道:“將珍珠關進柴房里,餓她三天,婉兒在她跟前,她都護不??!”扶著黃花梨的椅手起身道:“去靈犀閣!” 她嬌養大的女孩兒,自己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那母女兩真是她命里的孽障,一個克她,一個克她的女兒。 靈犀閣里頭翠微正拿著濕帕子給自家主子敷臉,如非拿著小簸箕掃著地上的殘花殘葉。 趙萱兒氣沖沖地進來的時候,便見到女兒躺在大紅酸枝荷花貴妃榻上,眼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非握著掃帚便跪了下去。 趙萱兒見婉婉紅腫的臉,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旁的于mama見郡主的面皮隱隱在抽搐,沒一會兒聽主子喊了一聲:“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