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阿竹被訓得面紅耳赤,兩個守祠堂的婆子面面相覷,言小娘子好大的脾氣! 杜恒言拽著他的手,直接往明月閣拖,氣呼呼地道:“你才六歲,這般養著,以后小小年紀膽固醇、糖尿病,還做什么將軍,刀劍都提不起來!” 到了明月閣,紫云和紫依看著自家小娘子怒氣沖沖地回來,身后拖著氣喘吁吁的小郎君,急道:“主子,這是怎么了?” 杜恒言搖頭,“先帶熙文去梳洗,然后帶過來用早膳?!?/br> 早膳只有兩碗白粥,一碟青菜,一碟醬瓜。 小胖子許是餓久了,呼啦啦用了三碗,再要添的時候,杜恒言一把揪過小胖墩,道:“還備了糕點,一會沒肚子吃了!和我去嘉熙堂給阿翁阿婆請安?!?/br> 紫云端了茶水來漱口。給小胖墩荷包里放了一塊桂花糕,小胖墩望著桌上的那一碟子,默默的伸手想要再拿一塊,“啪”地一下被某人打了胖爪子。 小胖墩抓不到糕點,賭氣地道:“我不去嘉熙堂,阿婆每次看到我,都皺著眉頭,不高興!”聽著像賭氣,睫毛上卻是亮晶晶的。 杜恒言輕輕吁了口氣,這是一個敏感地自認為被全家人拋棄了的小胖子??! *** 今個元宵,嘉熙堂里頭,杜家人都在,等杜恒言牽著杜熙文過去,趙氏笑著喚道:“言兒,文兒,快過來給阿婆阿翁請安!” 眼睛在杜熙文緊緊抓著杜恒言的手上微微停頓。 元氏不悅道:“兩個禍害,昨個聽說你兩倒成了難姐難弟,一起去跪祠堂了?” 杜熙文忍不住往杜恒言身后一縮,牽著杜恒言的手微微顫抖。 杜恒言笑道:“阿婆,你耳朵真靈,昨個阿文虎口留食,分了我兩塊糕點,我答應阿文今個帶他出去看花燈呢!” 元氏見孫女絲毫沒委屈的樣子,心里寬敞了點,笑道:“哦,你這個賊丫頭,定是你搶了阿文的,阿文膽子小,吃了悶虧也不知道說!萱兒你說是不是?”一雙四周布了皺紋的眼看向了兒媳趙氏,還沒出正月呢,就將她的孫兒孫女扔在了祠堂罰跪。 趙氏面不改色地笑道:“瞧娘說的,阿文怎么也是杜家的小郎君,誰能給他委屈受!” 站在杜呈硯身后的姬氏藏在袖子里的手,輕輕捏緊了帕子。 杜恒言才不管這些人鬧什么,只道:“阿婆,阿文說我那的飯食好吃,以后要和我一處用飯,我沒同意,阿文吃的多,去我那和我天天對著,沒準我也得吃成個胖子?!?/br> 小胖墩聽著這話,癟了嘴,大眼睛瞬間淚汪汪的。 杜恒言捏了他手背一下,小胖墩立即放開了嗓子哭:“阿姐嫌棄我!” 姬氏急道:“熙文,莫胡說!” 杜婉詞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姬氏身上一怔,低聲道:“婢妾越矩了?!钡拖铝祟^。 趙氏慢悠悠地端了一盞茶起來。 上首的元氏道:“言兒,熙文既是要和你一處吃,你留他便是,以后,熙文的膳食都送到你明月閣去,他人小,你多讓著點?!痹项D了一頓,又道:“不過,今個晚上遲些出去才是,有貴客過來!” 元氏口中的貴客,卻是張相公的夫人,她托了張夫人給阿言和中書舍人衛大人府上的小郎君牽線。 第18第 張夫人是酉時末過來的,身后還跟著張相府上的小郎君,元氏帶著趙氏、婉詞和阿言接到府門外,拉了張夫人的手道:“阿敏,可把你盼著了!” 張夫人著了一身紅色的牡丹花半袖褙子,袖邊鑲了粉綠色的荷邊,褙子下頭是寸來寬的藍色邊,肩上藍色的霞披也勾了一點粉綠色的荷葉邊,露出里頭藕色的襖子,粉綠的裙擺,一根白綬帶拖在身后,更顯得纖腰一束,一支烏溜溜的大眼晶光粲爛,閃爍如星,流波轉盼,靈活之極,似乎單是一只眼睛便能說話一般,約莫三十七八的年紀。 杜恒言心內默默贊了聲:“絕色!” 張夫人衛敏見到元氏,眼眸一彎,親切地喚了一聲:“嬸子,勞您到這來接我?!庇种噶酥干砗蟮男±删?,道:“這是我家憲兒,還是您多年救得急,不然哪里有他!” 張憲上前,恭謹地對著元氏行了禮,喚道:“見過杜家阿婆!” 元氏一時看呆了去,這小郎君眉目真俊俏,一身墨色錦緞衣袍襯得越發眉如墨畫,面如桃瓣,一舉一動當是貴公子的風范,盡顯大家氣度。心里暗暗嘀咕:“配她家言兒綽綽有余!” 被念叨的杜恒言這才發現眼前的小郎君是當年啃桃子崩了牙的小娃,那一年以后,貌似再沒見過。 張憲淡淡地掃了一眼前方的小娘子,手理了理腰上的玉佩,涼滑滑的。 趙氏上前笑道:“娘,快進去吧,您要和張相夫人在這處嘮嗑不成?” 聽到趙氏的聲音,元氏心內一沉,趙氏豈會允許言丫頭嫁入宰相門第,這衛府雖說是四品,可卻是宰相夫人衛敏的娘家,當年衛敏去相國寺祈福,恰逢早產,還是她幫忙接的生,算起來,她對衛敏有恩,言丫頭若能嫁過去,衛敏日后好歹能看顧一點。 元氏想到這里,笑道:“你家小郎君長得真俊,日后也不知道哪家小娘子有福氣!”又忍不住看了兩眼,暗暗可惜,她家言丫頭是攀不上了。 衛敏連生了兩個女兒,才得了這么一個兒子,笑道:“還是托嬸娘的福氣,當年可真是多虧了嬸娘,不然我娘兩的命都搭進去了!” 幾人一同去了嘉熙堂入座,沏過了一盞茶,元氏見言兒和熙文交頭接耳的,笑道:“阿敏見笑了,今個答應這幾個猴子讓她們去看花燈,這會兒已經坐不住了!” 衛敏笑道:“一年就這么一日,我家這個也整日不著家?!?/br> 張憲忽地起身道:“子瞻愿帶阿弟、阿妹一起去!” 元氏笑道:“既然幾個小猴子都坐不住,你們且去外頭玩吧?!?/br> 元氏話音未落,杜恒言和杜熙文忙起身行禮告退,一直默不作聲的杜婉詞竟也離了座。 趙萱兒看著女兒裊娜的身影,心中了然。 四人出了杜府,往東走,一刻鐘便是御街,花燈已經全部掛起,許多茶樓、酒樓門前都掛了幾盞,圍了好些人在猜謎,街兩邊的表柱里頭擺了好些小吃攤子,有賣湯羹的,有賣炒蟹、炒蛤蜊的,還有腰子、蓮花鴨簽、鵝簽、雞簽,還有一溜兒的蜜煎香藥、果子罐子。 杜恒言牽著小胖子的手道:“一會別東竄西竄的,別看你胖的像個小墩兒,人販子提溜起來,也是一陣風就跑了。你這等小胖墩,一看就是富家小郎君,做活肯定不行,定會將你賣給大戶人家當小書童,你當大戶人家的小書童都如阿竹、阿書一般敢欺上瞞下,人家的書童不說打罵是常有的事,餓個三天兩夜,也是司空見慣的?!?/br> 小胖墩嚇得連連點頭:“我哪兒都不去,我就跟著阿姐!” 前面的張憲微微勾了唇角。 小胖墩看著一溜煙的吃食攤子,又看看阿姐,還是忍不住摸了摸小肚子道:“阿姐,我好餓,我們嘗一點炒蛤蜊好不好?” 杜恒言望著色澤誘人的一碟碟蛤蜊,默默地點了頭。 一旁幫忙的十來歲的小子忙支起了一張小木桌,招呼杜恒言幾個坐,杜婉詞望了望桌子和凳子,見張憲也坐下,疊了絹帕,挨著一半坐了。 杜恒言轉首問張憲和杜婉詞:“你們要不要?” 張憲淡道:“我也來一份!”說著一邊端起茶杯喝水,待見到茶水里漂著的炭灰,眉頭不由皺了皺,還是喝了一口。 杜婉詞鄙夷地搖頭,白了杜恒言一眼,柔聲問張憲道:“憲哥哥,婉婉許久沒見過你了,前一段時間聽延平哥哥說,憲哥哥最近在準備明年的鄉試?” 張憲眼里閃過不耐,微微抿唇,淡道:“鄉試三年一次,子瞻自是該好好準備!”這些年,杜婉詞和阿言的糾紛,他多有耳聞,當年嚷著阿言謀害大皇子的小娘子,這么些年,依舊沒消停。 不過,若不是阿言名聲太差,他從媒人手里買走的草帖子就不只十八張了。 杜恒言不過是客氣一問,料到杜婉詞不吃,只管著自個起身去找小販道:“嬸子,三份,微辣!多少錢?” “小娘子,共計90文!”小商販是一對中年夫妻,男的在火爐上熱烘烘地炒著,女的負責分盤收錢。 杜恒言拿出荷包,正在數著,忽地,一個小娃兒猛地撞了過來。 “阿言小心!”張憲立即起身奔了過來。 杜恒言莫名其妙地抬頭看著他,他們有這么熟?一下子手上一空,荷包竟然被搶了。 “賊啊,抓賊??!”杜恒言追著那個女娃兒拔腿就跑。 那女娃兒回頭看了她一眼,黝黑的臉頰上閃過嘚瑟,一彎腰鉆進了猜燈謎的人群里。 杜恒言努力扒拉著人群,眾人不滿地嘟囔道:“做什么,做什么!” “阿言,阿言,快出來,逮到了!”人群外張憲喊道。 杜恒言回頭一看,那女娃竟然已經鉆到了一個巷子口。 杜恒言匆匆地趕過來,從女娃手里拽出了荷包,輕輕擦了擦小金魚上頭染了的黑灰,這荷包可是她娘給她做的,雙面繡,外頭是小魚,里面是一朵牡丹花。她也就生辰才舍得拿出來用一用。 女娃被搶走了荷包,“哇”地一聲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杜恒言揪了人起來,問道:“你哭什么?被偷的是我??!” 小女娃仰著一張哭的涕淚橫流的小黑臉,振振有詞地道:“你們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又不會少這么一點,我偷錢,是為我娘看病,我娘病了好些天了,她會死的!” 說著,小黑娃又從杜恒言手里溜到了地上,哭了起來。 這女娃約莫八歲的年紀,哭的聲勢卻十分浩大,杜恒言忽地想到了小小娘生病的時候,拉著她起來道:“荷包我留著,錢都給你!我帶你去找個大夫!” 張憲見她粉白色的氅衣和胭脂色的襖裙上不一會兒被這小黑娃的小黑手染了好些黑印,微微抿了唇,道:“阿言,你在這處候著,我去馬北街上找一個大夫過來,一刻鐘就過來!” 杜恒言默默嘀咕,說的好像很快一樣,你們的一刻鐘可等于三十分鐘呢! 小黑娃見他們真的去給她找大夫,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拉了拉杜恒言的袖子:“jiejie,我會報答你的!” 杜恒言這才發現她只著了一身單襖,袖子上頭打了好多補丁不說,還短了一截,一張小臉凍得青紫青紫的,嘆了一聲,將自己的氅衣拿了下來,將小黑娃圍住。 笑道:“還好這東西,圍你還可以?!毙『谕扌⌒囊硪淼孛嗣郯椎碾┮?,輕聲問道:“jiejie,這上頭是什么毛啊,好軟??!我以后也要給我娘買這個,她穿著肯定好看?!?/br> 杜恒言摸了摸她的頭:“你看著和我長得真像,就是黑了點,經常出來偷東西嗎?” 小黑娃點頭:“以前不,自從娘病了以后,我就開始偷了,我腿跑的快,他們追不上我!這還是頭一回失手呢!” 杜恒言默念,不是第一回,還有你小命嗎?“你爹爹呢?” 小黑娃道:“我爹爹一早沒了,我就跟著我娘,jiejie,你命真好,生在大戶人家,人又長得美,那小郎君一看就是喜歡你,搶的又不是他的,跑的比我還快?!?/br> 杜恒言:敢情這么小,就是一個小八婆…… 張憲帶著大夫過來的時候,看到杜恒言將氅衣給了小黑娃,看向小黑娃的眼神冷了冷,小黑娃竟然十分機敏地反應過來,忙麻溜地脫了下來道:“jiejie,我不用了,我一跑就熱!” 杜恒言將小黑娃身子扳正,正要重新給她系上,忽然發現她脖頸下頭一點,在背脊上,有一朵小小的花,像是牡丹。 和她荷包里的牡丹十分相像。 杜恒言忽地抓住小黑娃的手臂,“你娘在哪?” 小黑娃道:“這條巷子過去就是我家了!” 幾人穿過黑乎乎的巷子,停在了最里頭一戶門口,見小黑娃伸手拉了里面的一根繩子,什么東西掉了下來,然后才推開了門。 站在門口便聽見里頭的咳嗽聲,咳了一陣,里頭的婦人結結巴巴地問道:“牡,牡丹回來了嗎?” “娘,我帶了大夫回來!” “牡丹,這又是一個牡丹!”杜恒言輕輕呢喃道,頓在了門口,心口砰砰直跳。 第19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