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他忽道:“我怎樣做,你才會離開得安心一點?” 我一愣,這才安撫道:“我會很快走的?!?/br> “你不是希臘人,你的想法獨特又奇怪,你跟我生氣,你看不慣我的所作所為,你罵我還恨我?!彼]眼撫了撫額頭,復又睜開,清澈的眼波里映出我的臉,“你有時候真的讓我很生氣,讓我覺得討厭,讓我在大臣們面前不知所措,因為我永遠也不知道你下一步會做什么?!?/br> 他還真坦白。我自顧自笑笑。 他放下手中擺弄的酒杯。 “可你明白嗎,這樣的巴高斯,只有一個?!?/br> 他輕輕抿起淡色的唇,藍色瞳孔里平和寧靜:“我只是希望你開心一點?!?/br> 纖長的手伸向我的臉頰。 “停!” 我抬手一擋,猛一后退,撒腿就朝外跑。我知道他下面想說什么,可這種話我再相信才是豬。他純屬吃飽了撐的找不到人玩才這樣捉弄我,我根本玩不起。我才不信,我一點都不信,我憑什么相信?風割裂我的皮膚,凜冽的痛覺讓我清醒不少。我跑著跑著,終于停下腳步,雙手撐住膝蓋狂喘氣。 亞歷山大,你這個混蛋! 黑發從肩頭傾瀉下來,我揉了揉被凍得麻木的臉頰,卻不小心揉下很多淚水。 我再也不相信他了。再也不。 第53章 西徐亞的使臣走得很不甘心,特別是那個翻譯,因為我那天的不自然表現,他堅持認為我才是影響亞歷山大決策的罪魁禍首,臨走之前還給我飛了好幾個眼刀。杯具!我簡直就是冤大頭,冤死了還不帶償命的。 這件事又成了亞歷山大和赫費斯提翁關系緩和的轉折點。自從我落荒而逃后,亞歷山大在西羅波利城養了三天傷,赫費斯提翁開始經常去找他,陪著他又看星星又看月亮談人生談哲學談請說愛,兩人好得跟蜜月似的。 午后陽光正好。屋里傳來亞歷山大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嗓音低沉中帶著些許沙啞。而赫費斯提翁不時響起的輕笑更如和煦的順風,溫柔沉靜。我站在帳篷外捂著耳朵輕輕跺了跺腳,雖然已經把自己裹成了球,可還是被凍得有些受不住。 風水輪流轉,上次鬼鬼祟祟站在外頭的人還是赫費斯提翁,這次就變成我了。我又伸腿做了下舒展運動,抬起眼,就看見邁蘭尼的綠眼珠在隨著我的動作左右移動。 我停下動作抱手看他,眼光很惡劣。 邁蘭尼這才后知后覺地移開視線,小聲道:“你在這里站這么久不難受么?怎么不進去伺候陛下和赫費斯提翁大人?” 我猛一吸氣,鼻子有些癢,連忙擺擺手,跑到遠一點打了個噴嚏。早知道就該學點野外生存技能,這年頭寒流還真不是蓋的,中亞的冬天沒有暖氣簡直就是冰窖。 見我回來,邁蘭尼忍了又忍,還是關切道:“需要我稟報陛下一聲么?看你好象不是很舒服,我在這里照看著就好。明天就是新年,晚上有很盛大的狂歡活動,陛下肯定會樂意給你放個假的,只可惜明年酒神節估計要在雪山上過了,雪山你見過嗎,就是……” “那先提前祝你新年快樂!我忽然想起陛下吩咐我的幾件事還沒辦完,先走一步了再見!”經過這兩天的交往我可算見識了,這家伙一張嘴不是黃河泛濫而是尼羅河泛濫亞馬遜河泛濫,沒人打斷他估計能口若懸河說個三四天還不帶重樣的。問他這毛病是哪里染得,他還羞澀一笑自己其實口才不好,xx的。 然而剛邁出兩步我立馬扭過頭來:“你說新年?” “是啊,新年?!痹居行┞淠倪~蘭尼眼睛又亮起來,“你沒見識過馬其頓人是如何過新年的吧……” “你是說明天就是新年?”西元前329年1月1日? “沒錯啊,有問題嗎?”邁蘭尼不明就里地眨眨眼。 我低頭沉思。這些日子一直沒怎么在意過時間,沒想到那么快一年居然就要過去了。通過這幾天厚著臉皮偷偷跟蹤赫費斯提翁,我基本把他每天的日程安排摸了個大概。他有個習慣和亞歷山大不同,那就是喜歡晚上洗澡。不過我依舊很不高興,因為他就算是洗澡也不摘那枚戒指,氣得我差點吐血。 咳,被邁蘭尼傳染,我也開始廢話了。不過他剛才說的一個細節倒引起我的注意。 我抬起頭來:“邁蘭尼,今天晚上真的會有狂歡晚會嗎?” 這回輪到邁蘭尼納悶了:“你不是有事嗎?” “剛才有,不過現在又沒了?!?/br> “……好吧,”邁蘭尼無語地撓撓頭,“今晚的晚會是安提柯將軍自告奮勇主持的,好像挺盛大的,因為還要慶祝陛下在這次七城之戰中立下的赫赫戰功,以及告慰在這次戰役中死去的戰士,對了,據說有很精彩的歌舞……巴高斯?你干什么去?” 一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就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記得聽誰說過赫費斯提翁向來不勝酒力,如果今晚真的有狂歡的話,他說不定會醉。一旦他爛醉不醒,我的機會就來了。 這很可能是我唯一的脫身機會。 關鍵就是如何才能正大光明地把這家伙放倒,這可不是個容易的事。 “你在做什么?” “沒、沒什么?!蔽冶煌蝗缙鋪淼穆曇趔@得手一抖,蠶豆干酪面包掉了一地。 奈西抱著一摞衣物站在一旁,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你餓了?” “沒……啊,是啊,中午沒吃飽,太餓了?!?/br> “餓的話跟我說就可以?!彼坪醪⒉辉谝?,轉身就去放衣服。 我叫住他:“奈西?!?/br> “什么?” 奈西的眼睛黑得如同幽潭,沉沉的深不見底。我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這句話就已經脫口而出:“喀山德最近還有沒有再找你的麻煩?” “沒有,如果不算珍珠項鏈的話?!?/br> “珍珠項鏈?” “如果你還記得他曾送你一條珍珠項鏈,那是我meimei的遺物?!?/br> 我被這句話震了半晌,等再想起來安慰他,他已經出去了。 這家伙人生中碰上喀山德這種敗類,注定要杯具了。我正嘆息著,突然發覺這件事好像不是沒辦法。 既然這是喀山德私底下的小動作,那么是不是只要跟亞歷山大告發一下,奈西就可以跳出火坑? 等等。我又皺起眉頭。 可是如果亞歷山大知道這件事,奈西是可以重獲自由了,可依亞歷山大的性子免不了又得當面斥責喀山德一頓,這樣一來,喀山德會懷恨在心,恐怕造反之心更甚……對于亞歷山大自己來說,無疑是十分不利的。 我猶疑不決,一邊想一邊將必備的食物和衣物塞進包裹。 真想跟亞歷山大提個醒??墒窃撛趺凑f? 說亞歷山大,你的臣子可能會造反,你應該小心?他會相信嗎?他又會怎么看我?對于那些人,他的信任就好像一場豪賭,賭的就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他是那么相信他們,如果我這么跟他攤牌,他肯定會覺得我別有用心。 一個跟了他半年的異族侍從和一群與他從小一同長大的兄弟,誰的分量更重,昭然若揭。 我好像有太多的話都沒來得及跟他說。 可每一樣都讓我開不了口。 新年之夜無風無雪,星河滿天。 很意外,來找我的人不是別人,是許久不見的泰綺絲。今晚他戴了雙非常扎眼的耳環,是黑珍珠的,配著他嫵媚的五官并不顯得分外突兀。我和奈西出來時他正在門口試圖勾引一個路過的騎兵,微微揚起的臉龐上顯出一絲稚嫩的蒼白。 看見我,他立即撲上來親昵地吻了吻我額頭,弄得我起了身雞皮疙瘩。 “美人,我好想你!” 奈西怪異地回看我一眼,我面部抽搐。 “拿下亞歷山大了嗎?你上他下還是他上你下?哦,無所謂,反正不管怎么樣你都是被壓的那個?!?/br> 我盡量自然地走過去,提醒自己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他忽閃著睫毛繼續道:“走吧我們一起去!安提柯說今晚他會很忙,我跟著你比較安全?!?/br> “為什么?”我終于忍不住問道。 “因為咱倆不會搞在一起?!?/br> 我:“……” 觥籌交錯,火光沖天。安提柯找的地方是個不大不小的宮殿,雖然不及波斯波利斯宮氣派,然而被布置一新后看起來依舊很華麗。地上鋪著花紋十分繁復的紅色地毯,周圍圍了一圈桌椅,后面都是看臺,桌上是果盤和美酒, 幾個武士在另一側的大殿內比賽摔跤,而西羅波利城當地的舞姬則在這邊唱歌跳舞,被面紗遮起的臉像波斯貓一般帶著勾人的神秘,眼眸細長,黑白分明。 泰綺絲看著新奇,扯住一人,非要人家摘下來給自己戴戴。 年輕女人含笑遞給他:“你倒是挺俊美,不過戴這個恐怕不太好看?!?/br> “為什么?”一看泰綺絲自戀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不服氣。 “因為你眼睛比較圓,不過如果換作他的話就沒問題了?!?/br> 泰綺絲順著她的手指轉過頭來,對我純潔地笑笑。 “我?”原本在裝作路人的我一下感到脊背發寒,連忙擺手,“女里女氣的,要戴你自己戴!” “瞧你嚇的?!彼慌奈壹绨?,“不想帶就算了,我只是挺羨慕你這種異域風情的,說起來亞歷山大應該很喜歡?!?/br> “哼,你了解的還挺多的?!?/br> 兩人走到后排一側坐下。 泰綺絲只抖著肩不說話。 我看不下去了,只好道:“你笑什么?” 他沖我做個欠抽的鬼臉:“哦哦,你居然吃醋了?!?/br> 我:“……” 雖然狂歡早在黃昏之時就已經開始,可遲遲不見亞歷山大和幾位重要將軍的蹤影,因而還不算正式開始。人聲鼎沸,到處都是一派歡聲笑語?;鸢褜⒋蟮顑日盏昧寥绨讜?,火光映到泰綺絲臉上,使他原本白皙的皮膚看上去微微發紅。 大殿里除了他外沒有認識的人,我莫名有些心神不定,于是跟他閑聊:“既然今晚有這么隆重的晚會,為什么你不去跳舞?” “上次我跳,是誰當著大家的面說退出來著?這回又說這話,你是不是今晚很有表演欲望?是的話一定要遵從自己內心想法,不要遮遮掩掩的?!?/br> 我:“……” 我們倆正聊著,忽然聽到旁邊響起一陣歡呼聲。緊接著就是一串如流水般叮咚悅耳的豎琴聲,舞姬們紛紛退下,不遠處的門口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 泰綺絲突然幽幽嘆息道:“只可惜再也聽不到那小娃娃臉的豎琴了?!?/br> 我想回句話,可一抬頭就對上亞歷山大的眼睛,就忘了想說什么了。這個看到他就緊張的毛病到如今還是改不掉。 此時此刻的亞歷山大換回了自己的馬其頓裝束。雪白的長袍,長長的披風,橄欖枝造型的皇冠,胸前有碎寶石在搖曳。他面帶笑容朝百姓們點頭,孤身一人一步步朝大殿最中間的位置走去。 每走一步,歡呼聲也隨之變得更加響亮。那種自信與從容不迫的氣度猶如最燦爛的陽光,傾灑在大殿內的每個人身上。 也只有在這一刻,我才會如此強烈地感覺到他是個萬人之上的王者。 周圍都是響如雷鳴的叫嚷,人們紛紛起身歡呼,我坐在人海之中紋絲不動,遠遠看著他。 他的眼光落處盡是一片生機盎然,微微一笑牽動千萬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