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謝明江緊隨其后,遠遠打開車門:“去車上,外面太冷?!?/br> 譚以星抻開外套,套上身,別過頭看了眼謝明江,終于打開車門坐上去。 謝明江默默長出一口氣,關好車門,打開車里的暖氣,啟動車子,維持著微妙的沉默。 汽車在繁華燈火中穿行,燈光和陰影交替著出現在謝明江的臉上。 這恰如其分的表達了謝明江的心情,他有坦誠的解脫,但同時也有沉悶的心痛。而譚以星呢,他縮在黑暗里,謝明江側頭也看不見他的神情。 心頭復雜著,謝明江不敢輕舉妄動地說什么,也害怕譚以星說什么,哪怕只是片刻,他仍舊不希望譚以星突然繼續剛才的話題,否則他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無路可去,必須得有點東西填充這種空蕩但又壓抑的尷尬。 他故作無恙地抬手,打算放首歌,但幾乎同時譚以星就開了口:“我要下車?!?/br> 謝明江一愣,遲疑著停了動作:“……什么?” “我現在要下車?!弊T以星轉過臉。 謝明江微微蹙眉:“你下車干什么?馬上就到家了?!?/br> 譚以星狀似悲傷痛苦地說:“我暈車,我難受?!?/br> “……”謝明江只得停車,譚以星嗖地跳下來,蹲在馬路牙子上,抱頭,謝明江也蹲下,順著他的背,“吃什么了?” 譚以星不吭聲。 謝明江循循善誘:“怎么個難受法兒?” 譚以星還是不吭聲。 謝明江的手順的慢了,他看出來,譚以星不是暈車,而是心里不舒服,譚以星抱頭沉默好久,謝明江也默契的配合,一聲不吭,很無言地感覺到他們之間橫貫了條巨大的鴻溝,譚以星要是想不通跳不過來,他就只能認孤獨的命,沒辦法,誰叫這溝是他自己挖出來的呢? 譚以星反復咀嚼著剛才自己說聽的一切,心里空蕩蕩,他不是裝作不舒服,是真的難受,謝明江雖然有時候脾氣不好,可他從沒質疑過他的人品,現在像是被幾耳光抽得懵了頭,思維已經完全混亂,沒辦法正常運作。 謝明江能不計報酬的把他從日本千里迢迢帶到這兒,養他,管他,教育他,他以為這樣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到,但謝明江可以,如今看來,他對謝明江絲毫不了解,一般人做不出的事,謝明江也做得出。 譚以星悶悶地說:“我想自己回家,你先去?!?/br> 謝明江好想再摸摸他的背,還是收回手,搭在自己膝頭,其實他特別想說我知道我犯了個天大的錯,可我很喜歡你,你能不能橫下心來接受這樣的我,不過他說不出口,他沒有臉說。 謝明江皺眉,沉吟著,緩緩道:“我等你,太冷,你一個人在路上不安全?!?/br> 譚以星蹲了會兒,拗不過謝明江,自己在這兒花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通,想通想不通的,還得回到謝明江家去。 兩人終于在十點剛過回了家,客廳一片漆黑,百惠本來已經到自己房間,挺驚訝地走出來:“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譚以星在門口換鞋,不吭聲,謝明江聽他始終不答話,并不想欺騙百惠,于是解釋道:“因為我今天——” 譚以星像突然醒過來似的,踩著拖鞋蹬蹬蹬走到他前面,搶白道:“哦,我不太舒服?!?/br> 百惠拉過他的手,眉毛馬上就皺起來,很關切地說:“怎么回事啊,哪里不舒服?” “肚子。吃多了,呵呵?!?/br> “胡說!肯定是受涼了?!卑倩莅阉氖衷谑中睦锓瓉砀踩?,心疼道,“先去躺下吧,我給你拿藥?!?/br> 謝明江在他們的背后,和昏暗背景仿似融為一體,默不作聲。 百惠這才轉身把他手里的包拿走:“先生你陪著阿星,我很快的?!?/br> 謝明江還未開口,譚以星就道:“不用他陪我了?!?/br> 謝明江怔怔。 百惠一頭霧水,轉臉看著譚以星:“什么情況?” 譚以星朝她笑笑:“他今天又是上班,又是應酬,也很累,我現在就去房里等你的藥,你快點?!?/br> 百惠征詢地望著謝明江,謝明江疲倦地點點頭:“有問題叫我,我還有一份文件要看,先上書房了?!?/br> 百惠踏實了,到客廳的抽屜柜里翻醫藥箱,剩下譚以星和他,對視了兩秒,譚以星說:“那我先進屋?!?/br> “嗯?!?/br> 謝明江無力地應答,譚以星就沒和他這樣說過話,謝明江看他關上門,自己邊上樓梯邊想,剛才的自己魔怔了,到底是什么自信還讓他覺得能維持自己在譚以星心里的那種形象,跟譚以星在一塊兒久待,自己幼稚了,幼稚到近乎可笑。 不久前他愿意把這種狀態解釋為年輕,甚至可以說享受沖動的感覺,不過現在看來,譚以星就是他感情生活的一次回光返照,不是他被救贖了,救活了,而是他要在這場愛情過后徹底死透了。 百惠并未嗅到什么異常,特別是拿著溫水和口服液到譚以星房里,看他拿著手機打游戲,嘆了口氣,嗔怪道:“你還玩,還玩,讓你好好躺著?!?/br> 把吸管弄好,遞到譚以星嘴邊,譚以星太投入了,看都不看,叼住喝了兩口:“靠,這也太苦了吧,還一股糊味兒?!?/br> “良藥苦口,喝了你就能好?!?/br> 譚以星皺著眉勉強喝完了最后一口,百惠遞給他溫水,他喝了口,撒嬌道:“有沒有冰激凌啊,我想吃甜的?!?/br> 百惠眉毛倒豎:“你怎么是個沒輕重緩急的,現在肚子都不舒服了,吃什么冰激凌?” “那糖呢?糖也行?!弊T以星這回合的游戲打完了,抱著胸口,“難受,本來我只是肚子難受,現在我渾身難受?!?/br> 百惠服了他,只好拿來一塊太妃糖,譚以星吃到嘴,躺在床上,重重嘆口氣。 百惠笑了:“你嘆什么氣?” “心累?!弊T以星指指心口,“心累?!?/br> 百惠習慣了他的玩笑,不當真:“你有什么可心累的,我看你日子過的挺好?!?/br> 譚以星面無表情喃喃道:“我本來也這么覺得?!?/br> 百惠很能發散思維:“那電視里還有多少人吃不上飯,洗不上澡,上不起學……” 譚以星瞪著天花板:“我也想上不起學?!?/br> “……”百惠愣了愣,推把他的肩頭,“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譚以星勾著嘴角不吭聲,這樣模式化的笑容他知道,肯定很難看。 是啊,都什么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縱使譚以星的習慣是想輕拿輕放,但他也不清楚自己扮演個何種角色,他能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謝明江嗎?還是謝明江對他那么好,他對謝明江要就事論事。他發現自己不能代替誰指責誰,也不能代替誰理解誰,他想拿又拿不起來,想放下又做不到真的丟開手。 第38章 爭吵 還有幾天就要開學了,譚以星整個假期隔三差五出去喂貓,談戀愛談的忘乎所以,發現還有很多作業沒有寫,生無可戀地趕作業,連門都不愛出。 謝明江希望他是真的苦于應付學習,而不是躲著自己,吃飯的時候即便把電視調到他愛看的頻道,他也沒什么反應,吃飯,沉默,充耳不聞。 謝明江忍不住,找機會和他搭話,放下筷子敲敲桌面:“今天電視上放《超人大戰蝙蝠俠》?!?/br> “哦?!弊T以星只是這么應了聲,再無下文。 謝明江等了會兒,又鼓起勇氣說:“那你這幾天做的怎么樣,做好拿來我給你檢查?!?/br> 譚以星夾著菜,半是哀嚎半是長嘆:“才把數學寫完,愁死我了。我洗完澡放書房桌子上,你到時候自己看吧?!?/br> 他的聲音都能撥動謝明江的心弦,謝明江馬上身體前傾,隱含期待的說:“有不會的,就不知道問問我?” 譚以星飛快地否決:“不了?!?/br> 謝明江有些失落:“……為什么?” “因為我有些本來會的,現在已經忘記步驟,你得罵我?!?/br> 謝明江柔情萬千地說:“我不罵你?!?/br> 不料譚以星并沒有接話:“我吃飽了,你慢慢吃,我回屋趕作業?!?/br> 說完他站起來就回了屋,百惠終于在最近的日常中發現端倪:“先生,他怎么了?” 謝明江等的就是她的發問,感覺一直找不到出口的情感得以宣泄,從煙盒里摸出根煙點上,猛抽兩口:“前兩天去參加徐長豐兒子的成人禮,也就是他那個同桌,你有印象沒有?” 那就是一周前,百惠當然記得,點點頭,謝明江終于轉過臉來:“我和他見到周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br> 百惠當即呆愣,等回神,剛收拾的譚以星的筷子已經掉在桌子上:“什,什么?” 謝明江被煙嗆的咳了下,滿嘴苦澀:“你看他現在對我的態度,說句判若兩人都不為過吧?!?/br> 百惠說不出話,不吃飯,雙手絞緊,謝明江看了她一眼:“你說的對,我拖著不說,落到今天這個后果,我不是沒想到,我就是不想面對,或者說我心存僥幸,覺得他也許能接受?!?/br> 他說,百惠靜靜聽。末了,百惠很無措地說:“那怎么辦?你們現在變成了一筆糊涂賬。阿星他怪你,可你不是別人,你救過他的命,現在還撫養他,我想他——” 謝明江越聽越心涼,現在他和譚以星的關系要計較這些,那就變質了,冷笑下:“行了,我不想聽了?!?/br> 他拿著煙盒上樓進臥室,百惠也就追進來,謝明江仰面躺在床上,百惠又換了個話題,說:“周卓和那個男人是不是現在還在一塊兒?” 謝明江蹭地翻起來,壓抑著怒氣:“你問這個純屬自虐的問題干什么,???” “……”百惠靠在墻邊,她不走,她知道謝明江會給她個答案。 煙灰掉在謝明江的毛衣上,他顫抖著手取出煙:“我騙你說不在一塊兒,你肯定替他不平,我告訴你他倆好得蜜里調油,你恐怕也心情復雜?!?/br> “他倆好得很?!敝x明江哆嗦著嘴皮,“我能給的,給不了的,他通通從別人那里得到了,我——” 謝明江還在激動當中,但電話聲阻斷了發言,看都不看直接按掉,最后,他很頹喪地說:“挺好的,他現在不屑于和我有什么關系,你還把他當朋友,你就祝福他吧?!?/br> 來電是佐藤,謝明江沒有急著回復他,而是等著洗完澡走到書房,翻了翻譚以星的作業本,想起來這回事,又回撥過去,佐藤在那邊很急迫地說:“你現在方便嗎,我要跟你說的問題很復雜?!?/br> 謝明江一字一句地仔細看著譚以星的作業,分辨他的字跡,不想分神:“你就盡量長話短說,我這邊也還有事?!?/br> “這怎么給你概括???”佐藤深吸一口氣,最后道,“就這么說吧,開庭的時間定了,三月中,我們打算接阿星回來?!?/br> 謝明江頓時愣?。骸笆裁磿r候來接?”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也認為當然越快越好,最遲也得在半個月內,山下有點事走不開,我們打算等他辦完,下周末一起來接阿星?!弊籼僬Z調歡快的夸張,“你解放了,怎么樣,我們是不是很言而有信?明江,明江?你有沒有在聽我——” 謝明江當然沒在聽,把電話掛了,只留給佐藤忙音。 下周末?今天是周四,下周要開學。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天,不過他每天到學?;ǘ嗌贂r間,睡覺多少時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時間恐怕要用小時來計算。 謝明江如臨大敵,直起身,盯著手機屏發愣,懷疑自己的聽力,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又有點后悔為什么要掛佐藤的電話,還沒有跟他問清楚來龍去脈,司法鑒定、開庭,譚以星就必須去?他現在到東京露面多么不安全,有血緣關系必然分得財產,他后媽對他恐怕除之而后快,佐藤山下藤原他們三個男人連這么點事情都解決不好。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逐字逐句撫摸譚以星寫過的筆跡,譚以星手重,把后面沒寫的空白頁都能劃出筆印,謝明江發現自己竟然在注意這樣的小細節,感情的細節是留給那些錯過緣分的多情男人揣摩回味的,不是個好兆頭。 譚以星趕完了最后兩篇英語作文,又給徐遙嘉發微信確認,剩下的就是語文摘抄和周記,不禁長出一口氣,總算做得差不多。 他正合上書本打算發會兒呆,敲門聲響起,這么沉重而富有規律的聲音肯定是謝明江,譚以星停下手里的動作,果然聽謝明江隔著一道薄薄的門:“譚以星,睡了嗎?” 譚以星走到門口,貼在門板上,不吭聲。 現在怎么和謝明江相處,他也很糊涂,他還想像原來一樣對謝明江嬉皮笑臉,先鬧他再氣他,然后再哄他,可是現在什么都變了,謝明江和自己,本就不是原來的樣子,怎么假裝也回不到過去那種狀態。 謝明江的手都放在門把手上,但也沒開門,默默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醒著?!?/br> 他又試探著問:“你接受不了,所以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