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邵尋略作思索,“有一些還是可以留的,不必矯枉過?!?/br> “上回莊總還問我皮草來著,我說這得分情況,在排污達標的情況下能夠大批量生產,這個成本比較低就有利潤空間?!?/br> 邵尋卻說:“不必,銀座不會考慮真的皮草?!?/br> 經理一聽,亦沒再多說什么。他完全懂,因為他跟邵尋的理念比較一致。 “下周去調研,一家人造皮草企業,你識貨,跟我們一塊過去?!?/br> 邵尋停在一個女工面前,從她手里接過一件蠶絲成衣,然后仔細摸了摸它的材質。 “好啊,”經理很欣喜,“但人造皮草會不會污染很大?” “如果融資報告沒有造假,那么排污率很低,只有傳統工藝的三分之一。這是企業自己的專利?!?/br> “邵總,他們沒給成品嗎?我可以現在就看看?!?/br> “沒給,調研的時候再仔細瞧?!?/br> 邵尋在這行爬摸滾打許久,雖不像經理那樣是專業科班出身,但他也很識貨,早就練出一種手感,粗略感受一下,那件的確是真的蠶絲,含絲量在96%以上,但他還是不放心,仍舊讓經理把這件衣服拿去驗一驗。 但倉庫這么大,存貨的總量至少以十萬計數,絲綢類就算只占十分之一那也有上萬件,不可能每件都去排查,這太耗費人力物力。所以任何大公司內部質檢都是隨機抽,但這個“隨機”可不是真的隨隨便便看到哪個選哪個,而是數學意義上的“標準隨機實驗”。從概率論的角度來講,如果真正的隨機實驗抽出來的衣服都沒有問題,那么質檢整體過關。 銀座有專門的運籌部門,里面都是編程和數學能手,他們會經過精密測算,告訴邵總,只需要挑一百零三衣服出來驗證即可,且每件衣服都有編號。邵尋今天上午就是來辦這事的。 銀座的管理制度,就是這樣精細得令人匪夷所思,不止是辦公室,就連倉庫也都電子化。每個工人都有自己的座位和機器編號,而衣服不是每件也有編號和條形碼么。那么每個工人,分到哪些批量的衣服,全都能一一對應。 對于一般企業來說,一旦某批貨出了問題,找出罪魁禍首就跟大海撈針一樣困難,最后只能責怪總負責人,因為經手的人實在太多,又沒法一一對應,但對于銀座來說,卻只是分分鐘的事。這些海量的數據,運籌部全都掌握著,自然可以測算得非常精準。 邵尋把一百零三條編號交給經理,經理拿著字條去里頭提貨,江譽生無可戀地陪著,一整天全都搭在這上頭,還沒有地方坐,站久了腰疼,最后他坐到一個女工的桌沿上。 女工說:“您能讓開嗎?擋著我光線,我還要扁針腳呢?!?/br> 江譽扭頭瞥她一眼,“這么亮堂的頂燈,我怎么就擋著你光線?” 結果那女工脾氣還挺大,竟哐啷一下把他推下去。 這可就得罪暴躁的小江總,當即轉過身,沖她吼道,“我是你老板,你這什么態度?” 那女工懶得理他。 他雙手撐在桌沿,“你要向我道歉?!?/br> 見對方一動不動,毫無表示,他氣得開始威脅,“行啊,你脾氣大,我現在記住了你的編號,回去就等著被炒吧啊?!?/br> 這么一說,那女工明顯緊張起來。 “對不起?!彼虤馔搪暤卣f了一句。 “我沒聽見?!彼饬枞说乜粗?。 她沒吭聲,跟他僵持著。 “把口罩摘了,否則咿咿呀呀的我根本聽不清?!?/br> 她咬了咬牙,眼神變得有點兇狠,那樣瞪著他。 他突然撲上來,一伸手,把她口罩掀了。 她驚叫一聲,“混蛋!” 邵尋本來跟經理在那邊驗貨,一聽到這大動靜,眉頭一皺,甩下手里的衣服大步過來。 “干什么,江譽?”他可比小江總狠厲得多,江譽在他面前也不敢造次,不過好在這回的確有正當理由。 “這女工違規!邵尋你過來看,這編號跟頭像寫得明明白白,張春華,46歲,可她是個未成年!” “胡說!我早就成年!” “呵,那你也沒到46吧?給她頂班是么,可我在人事處的告示上沒看到你這條,你自己隨便頂的吧?”姑且不論江譽有沒有總裁的本事,但那做派倒是十足十,當即就放狠話,“叫人事處的給我過來,我倒要搞清楚怎么回事,如果是他忘了,那么是他的責任,但如果是你私自違規……誰違規,誰就給我滾!” 那女工給他嚇得,“砰”一聲站起,“不要……” 邵尋低沉地吼了句,“夠了!” 經理趕忙走過來,“怎么回事啊這?” 江譽指著她,“這個女的非??梢?,估計都不是工廠的員工,你怎么讓這種人混進來的?” 經理“咯噔”一下,“都是打卡上班啊,沒有員工卡也進不來?!?/br> “我cao,她明顯不是張春華,有眼睛都能看出來!” “這……” 邵尋手一擺,讓他們停止爭吵。然后轉向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緊緊咬著唇,不說話。 江譽得意地“嘁”了聲,“心虛唄?!?/br> 邵尋突然返身,抓了兩件衣服過來,往她面前一扔,“被你動了是嗎?” 女孩開始掉眼淚。 邵尋毫無心軟,狠狠的一個字,“說?!?/br> 江譽喜歡裝腔作勢,喊得厲害但其實沒有邵尋老辣,后者就是這種,越怒越平靜,也越可怕。 “我弟生病了上個月,家里沒錢,我媽就動了點心思,她用假的替換了幾件真的,然后拿去賣……我們不是故意的,也沒有……” 聽到這里便足夠,剩下的他并不關心也不想聽。 他轉身對經理說,“報警?!?/br> 這兩個字的審判一出來,可比江譽剛剛嚴重得多,幾乎是斷人后路。 女孩瞬間絕望,撲上去求他,“不要報警,我把錢都還給您……只求您不要報警!” 邵尋轉身不理,只管往前走,“過來,還剩三十件?!边@句話是對經理說的。 經理嘆了口氣,追上去。 “愣著干什么,報警?!彼掷淅涞刂貜鸵槐?。 經理慢吞吞地拿出手機,“邵總,這回就算了吧?念在她是初犯,一個女孩子……” 她哭著跑到他面前,竟然在他面前跪下。 可他看都不看,從她身邊繞過,她拼命抱住他的腿,痛哭著哀求,“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求你,只求你不要報警,一報警,我就毀了……我把錢賠你,全都賠給你……” 邵尋那一刻的眼神,非常冷,非常嚇人,真的一絲憐憫都沒有。 “你以為只是幾件衣服的錢?因為你的失誤,造成的商譽損失至少千萬,你根本賠不起?!?/br> 她聽得渾身發冷,整個人顫抖著,陷入絕望,最可怕的絕望。 他倒是沒有一腳踢開她,而是伸手把她掰下來,她崩潰一樣坐在地上哭,哭得撕心裂肺。揭露這件事的江譽倒給她哭得軟了心,甚至有點后悔自己剛剛把事情鬧大。 經理也于心不忍,并且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勸他。 然而邵尋一句話讓他閉了嘴,“想幫她擔責,這幾千萬你來還?!?/br> “……” 邵尋知道江譽又在摸魚,竟好一會兒都沒過來,一扭頭看到他站在那女孩身邊,后者哭得我見猶憐。 大魔王又發話,“江譽,過來?!?/br> 江譽大步過去,拉下面子求他,“邵尋算了吧,別報警,沒必要搞成這樣?!?/br> 邵尋冷淡地看他一眼,“還是關心你自己吧,你負責的片區,這個月銷量再沒上來,給我滾到基層去?!?/br> 江譽被他訓地有點惱火,“一碼歸一碼,沒完成任務去基層,我也服氣!但現在這事你能不能有點人性?” 人性?居然跟邵尋講人性。 “哦,你想要什么獎勵?”邵尋毫無波瀾地問。 這諷刺挖苦。江譽給他嘲地火冒三丈,但偏偏的確在點上,他也無法反駁。 眼見著經理這邊已經接通了公安局,正說到,“我們這兒發生了一起偷竊……” 江譽牙一咬,心一橫,“這幾千萬我來賠!” “怎么變現?” “我、我賣股權行么?”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邵尋,“你不是一直想讓我賣么!這下你可算滿意?” “很好,”邵尋淡淡地收回目光,“有種?!?/br> 本來光是抽檢,就得耗到下午五點,中間又整這么出小插曲。等經理將兩位老板送出去,已經是傍晚六點,正是下班時間。但邵尋跟江譽還是要回總部一下。 以往江譽總是怨聲載道,吐槽廠里空氣質量差,就連戴口罩都沒用,鼻孔里全是絲絮難受死了。但今天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吭聲,車廂里安安靜靜。 邵尋寡淡地勾起嘴角,“至于么,一個女的,她比你手里的股份還重要,你再賣,手里剩下那點,我有資格一口氣回購?!碑敵跛麄兒匣锶嗽谥贫ㄒ巹t的時候,就是這樣殘忍的優勝劣汰。 江譽輕蔑道:“行啊,但你一個人能拿出幾個億來買我全部?” 邵尋沒吭聲,若無其事地調開目光。 江譽仔細打量他,靜默片刻,一種畏懼感油然而生,“我cao,你還真有???!” 邵尋閉目養神。 早在三個月前,他就注冊了一家金融公司,著手自己投資,錢生錢,所以他現在很關心各種獨角獸標的。 半個月前,方汝心說藍度融資額七千萬,邵尋說我給你。并不只是哄她開心,是他的確能做到。 銀座用來投資的資本,并非他一人擁有,所以每一個決議都要經過繁復流程,合伙人至少得有一半通過才行。但他自己注冊的新公司,那他就是唯一的大老板,可以全權處理那筆錢。 “邵尋,我下個月來廠里輪崗行不?你不是讓我下基層嗎?這里也是基層?!?/br> 邵尋懶得睜眼,緩緩吐出四個字,“見色起意?!?/br> 江譽臉一紅,“這叫一見鐘情,別給我講的那么難聽?!?/br> “我哪知道她長得這么漂亮,哎真不該揭她口罩……” 邵尋感到手機振了兩下,拿出來一看是母親發來的短信。 “從昨晚開始,一直有人送禮金過來,怎么回事?莊翊我認得,但也有很多生面孔,都說跟你相熟?!?/br> “到目前已經有十二個人,總共二十多萬,你自己看著辦吧,后續肯定還有。這錢我可不幫你退,要退你自己去,丟臉的事?!?/br> 邵尋放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