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錦榮雖喜歡好相貌的兒郎,但不也想委屈自己碰這種不干凈的男人,也不覺得公主府的事能瞞得過皇帝的耳目。 這種事要瞞總不能瞞上一輩子吧,還不如挑明了說,便在旁邊侍女捧著的果盤里挑了顆最大的水晶葡萄,哄著皇帝吃了,然后坦坦蕩蕩道:“也沒惹我生氣,我還沒跟他說過話呢,只是前幾天還喜歡來著,今天就不喜歡了,也不耐煩見他?!?/br> 錦榮就是這么直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也毫不在意自己這三分鐘的熱度,新鮮勁一過就沒了的態度。 皇帝還沒說話,皇后就忍不住發話了,“襄儀啊,這成婚三日回門,你父皇總是要見見駙馬的?!?/br> 錦榮輕笑了一聲,對皇帝道:“父皇,你不是見過他了嗎?還要再見什么?” 老皇帝連忙點點頭,笑呵呵地道:“錦榮說得對,見過了就不用再看了,錦榮高興就好?!闭f完還想了想,又道:“錦榮要是不喜歡這個駙馬,咱們就再換一個,好不好?” 皇后聽得心里直犯堵,又這么寵女兒的嗎?還說換駙馬就換駙馬的。 錦榮擺擺手,“就這個吧,當個擺設也好過那些大臣為了錦榮的事讓父皇擔心了?!?/br> 皇帝聽了滿心欣慰啊,連忙沖旁邊的皇后貴妃等人道:“看看,錦榮這一片孝心?!?/br> 這會除了父女情深的錦榮和皇帝之外,其他人都心里都犯堵得不行,同時也慶幸著襄儀公主沒有下降到他們娘家,有個這么寵女兒的皇帝,當駙馬的也太糟心了。 皇后妃嬪們心里頭除了嫉妒還有羨慕,這世道女子不易,三從四德,相夫教子,便是尊貴如皇后,也要賢良淑德地為皇帝廣納后宮,還是當皇帝的女兒好啊。 但一想到自己宮里同樣被教得賢良淑德,好選個有用的夫家為她的兄弟作助力的公主,不禁嘆道,這公主和公主也不一樣啊,誰能像襄儀公主混得如此受寵,又敢隨心所欲,不用在乎他人眼光呢。 又得了流水般賞賜在一行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下走出皇宮的錦榮,表示心里很滿意,就喜歡看這種羨慕嫉妒恨卻什么也做不了的人了。 沒過多久,襄儀公主的新駙馬不受寵的事就在京城傳開了,也沒多少人奇怪,以襄儀公主喜新厭舊的性子,這再正常不過了。 那新科狀元確是生的一副好相貌,但也就那樣了,襄儀公主打小什么好樣貌的兒郎沒見過,沒收到身邊的,所以這事也就傳了兩天就漸漸淡了。 可邱晟心里卻是苦悶得不行,原以為是一步登天,誰知道公主連個面都不愿見他。 襄儀公主是當今最寵愛的公主,她的駙馬想來也會有不少人阿諛奉承,巴結拉攏,可他這個駙馬卻不受寵,想找門路的官吏豪富要找都去找襄儀公主寵愛的面首去了,哪里還會理睬他這個被冷落的駙馬爺。 成了駙馬無異于又斷了仕途之路,空有個爵位宅院,每月那點駙馬都尉的俸祿,若放在以前,邱晟是歡喜滿意的,但見識過公主大婚時的圣寵還有公主府那讓人咋舌的豪富,邱晟是怎么也不愿意放棄追求這真正駙馬的尊榮了。 人心不足自然生了貪念。 邱晟一心想進公主府,和錦榮敘敘夫妻之情,可無論是公主府的人還是公主身邊的人,都被吩咐過了,襄儀公主不想看到駙馬,他們當然也會盡忠職守地不讓駙馬出現在公主看到的地方。 在某些宴會上,一容貌昳麗的年輕青年瞥見了遠處飲酒消愁的邱晟,譏諷一笑,“那就是我們的駙馬爺?還是新科狀元?” 旁邊知曉這位青年身份的客人不禁干笑,這可不是舊愛撞上了新歡,說新歡也不對,那位駙馬爺也不過坐了個冷板凳,還不如這位武探花,至少得過一段時間的寵愛,甚至借公主的顏面入朝為官。 傅玉瞧著那一看就是道貌岸然滿腹虛偽的狀元郎,心里頭幾乎咬碎了牙。 原以為當了武探花,能更好地站在公主身邊,公主也能多看他一眼,誰想公主竟冷了他,再未接見過他。 三年的情分,真的不值一提嗎? 不過是個文狀元,有什么好了不起的,被公主冷落也屬正常。心里雖是這么想的,但傅玉眼里還是忍不住閃過一絲嫉妒,嫉妒駙馬爺這個名正言順的稱呼。 傅玉咽下了一大口琥珀色的酒,眸子赤紅,直直地朝駙馬爺走去了。 瞅見這幕的人不禁心底一咯噔,這位武探花可是個真烈性子的,而且本事又高,要是對駙馬爺動起了手,這場宴會可就壞了。 刀鞘拍在紅木的桌子上,把邱晟嚇了一跳,抬頭便看見了長相風流漂亮得近乎綺麗的青年,不過青年目光里明晃晃的惡意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駙馬爺,一起喝個酒吧?!备涤褡旖菐еI諷地一勾道。 “不了,在下不勝酒力?!彪m然不知道對方為何懷有惡意,但邱晟還是故作謙和地推辭了。 ‘嚓’的一聲,雪白的刀光閃過,利刀出鞘,傅玉把玩著凌厲的刀尖,漫不經心地輕嘆道, “那駙馬爺是看不起我這個小小的武探花了?!?/br> 白刀美人,本該是賞心悅目,但迫人的殺意還是壓得邱晟面色微微發白,他勉強扯了扯笑容,“那邱晟恭敬不如從命?!?/br> “上酒來?!备涤窀呗暤?,眉角眼梢帶著凜冽的鋒芒,“今日我要與駙馬爺不醉不歸?!?/br> 邱晟當然沒能喝過傅玉,一壇子下去就倒了,傅玉也沒興致再整治個醉了的軟骨頭,還是宴會的主人吩咐把邱駙馬送回去的。 一夜過后,傅玉和邱晟的這場微妙的沖突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不過公主府里卻是沒人敢在錦榮面前提起,原因很簡單,都是公主沒打算再理會的人,說起了只會讓公主厭煩,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也就沒必要在公主身邊待了。 邱晟也知道了那天故意刁難他的人是這屆的武探花,也是襄儀公主曾經的侍衛。會對他有敵意也就不難理解了。 比起對付情敵,邱晟更在意能見到公主,于是借著宿醉又不小心著涼,很快生起了病,可惜沒能如他想的那樣公主能親自來看他,他也就只好‘病好’了。 就在邱晟挖空心思,想辦法見到公主的時候,南方多地發大水了。 錦榮懶洋洋地躺在貴妃椅上,吃著今年新運過來的荔枝,朝廷都快為賑災的事情吵翻天了,她也就不湊這個熱鬧了,也吩咐下去拒絕任何的接見。 這種賑災治水的朝政大事下不知有多少勢力你來我去的勾心斗角,國庫也還充盈著,不需要她拿身家去救災博取什么名聲,這個要緊的時候,她一個公主還是不往上湊了。 只是,周玉蓮也快要上京了吧,錦榮留個心思吩咐了下面的一些人盯著點。 城門處,身著粗布麻衣手牽著一兒一女的清秀婦人,看到‘京城’兩個大字,松了口氣,總算是到京城來了。夫君應該就在這里苦讀考科舉吧。 這婦人不是旁人,正是周玉蓮。 想到沒能捱過去的公婆,周玉蓮不禁悲從心來,對夫君邱晟更多了一分愧疚。 雖然一心盼著能找到夫君邱晟,但京城之大,周玉蓮又人生地不熟的,只得先安頓下來再尋找。 開始比較艱難,周玉蓮每日給衣鋪送繡品,才算借住了一間小房子照顧兒女。一日她又去送繡品,途中看見一人坐在酒樓上座與人飲酒,只消一眼,周玉蓮便認了出來,那是她相處數年的夫君,邱晟。 激動中周玉蓮的繡品不小心灑落了一地,她急忙撿起了繡品,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再去找看見夫君的酒樓時,卻發現已經沒有人了。 周玉蓮找了個酒樓的伙計,焦急道:“剛才坐在那個位置的郎君現在在哪里?” “那可是堂堂的駙馬爺,你問這個干嘛?去去去?!本茦堑幕镉嫇]揮手把周玉蓮趕了出去,邱駙馬雖然不受寵,但對于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而言也是大貴人,哪是他敢冒犯的。 “駙馬?怎么會是駙馬呢?一定是你弄錯了?!敝苡裆彎M目倉惶道,她不會認錯她的夫君,那一定是這伙計說錯了。 “你這哪來的瘋婆子,別攪了我們酒樓的生意?!被镉嫄豪飷簹獾仳屭s了周玉蓮出去。 周玉蓮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連繡品也忘了再給人送去。夫君怎么會娶公主,當了駙馬呢?她才是正妻原配啊,還為他生兒育女,奉養公婆,以免他有什么后顧之憂,專心科考。 走著走著,周玉蓮就看到了京兆府尹的牌匾,她抹去了臉上的淚,眸子劃過堅定之色,走向京兆府門口的鳴冤鼓。 第11章 金枝玉葉篇 京兆府大堂, “你說新科狀元當朝駙馬邱晟是你夫君,可有何憑證?” 譚正看向堂下挨了三十殺威棒狼狽不堪也依舊挺直了背脊的婦人,沉聲問道。 “民婦自然有,我與夫君所生的一雙兒女,還有我帶的公婆牌位和婚書,這些都可以證明我是邱晟的原配夫人?!敝苡裆徑z毫不畏懼,理直氣壯地道。 “那好,本官速遣人將你兒女還有東西帶回,一一驗證后,再傳召駙馬邱晟?!弊T正重重一拍板道。 “大人英明?!敝苡裆徃屑さ?。 下堂后,譚正就派遣衙役隨周玉蓮去接她兒女,自己回了內堂,卻見白師爺坐在桌前仔細端詳著周玉蓮的訴狀。 “怎么,有什么不妥嗎?”譚正素來愿意聽取旁人意見,直接就問了。 白師爺輕捋了一下胡須,“倒也沒有,只是有些擔心這事不會輕易了結?!彼挚聪蜃T正,“大人,你可知道邱晟是哪位公主的駙馬???” 譚正回道:“我怎會不知道,是襄儀公主的駙馬,三個月前成的婚?!?/br> 白師爺止不住地搖頭,“正是因為是那位公主,我才有些擔心。大人可還記得三年前公主家仆殺人一事?!?/br> 譚正坦然道,“當然記得,那件案子還是我上任后辦的第一件?!?/br> 他還記得在京城待的這些年,和王公貴族打了不知多少交道,與之相比,襄儀公主雖然驕奢放縱,但卻少有不法之舉,更無結黨營私,且算得上是清流了。 “襄儀公主心思深沉,雖說邱駙馬并不得她寵愛,但新婚駙馬另有原配一事還是大大丟了她的臉面,她絕不會輕易了結的?!?/br> 譚正聞言也有些頭疼,但還是擲地有聲地道“無論如何,一旦證實周玉蓮所說是真,我定是要將邱晟處罪的,哪怕是得罪了公主?!?/br> 而譚正不知道的是,打從周玉蓮敲響了鳴冤鼓,就有人來回報錦榮了,京兆府譚大人收留了一個周姓女子和她的一雙兒女,說是有莫大的冤情。 除了這個,還有另一件事,傅玉也知道了。他跟蹤邱晟,一路上發現了不對勁的周玉蓮,也見了她敲響了京兆府的鳴冤鼓。 至于為什么跟蹤,無非是為了挑錯罷了。 “把尾巴一并處理了?!卞\榮擺擺手吩咐了下去,若是與這等皇家丑事扯上關系,皇帝要滅口,她可不會去費心把傅玉給撈出來。 錦榮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進宮求見皇帝了。 她也沒繞彎子,直接就跟皇帝坦白了這件事,皇帝大怒,倒是錦榮,跟個沒事人似的在邊上磕著瓜子。 見錦榮這樣,皇帝怒氣也消了大半,反倒和聲和氣地道;“你打算怎么做?” 錦榮冷眼道了一句,“父皇都說了那就是個擺設,拿擺設怎么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只是兒臣不想把臉丟在這種人身上而已?!?/br> “好好,隨你的意思做?!?/br> “謝父皇?!?/br> 兩日后,譚正已搜集完證據,正要派人去傳召駙馬邱晟時,卻聽底下捕快傳話,說是公主府來人了。 譚正走出大堂一看,只見地上一具披著白布的尸體,譚正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揣測。 聞訊趕來的周玉蓮撲到尸體旁,掀開白布,當場嚇得不行,只見那尸體已面目全非,看不清原來模樣,驚懼不已的周玉蓮無意間看到尸體的手掌上有著她記得的劃痕,落淚不已,悲泣地喊道“相公?!?/br> 在旁邊站著的公主府的人走到周玉蓮旁邊,出言道:“是周娘子吧,公主命我帶話給你,聽聞周娘子千里尋夫,不畏權貴,今日特還周娘子一個夫君。不過,他已經不叫邱晟了?!闭f完又看向譚正道:“當今襄儀公主駙馬,新科狀元邱晟不幸于前日墜馬而亡,昨日已下葬?!?/br> 公主府的人傳完話就離開了,只剩下周玉蓮抱著尸體痛哭不已,譚正面色發青,渾身發顫,不過半刻鐘,又聽身邊心腹師爺過來耳語道:“證據已經全部被人燒掉了?!?/br> 譚正闔上雙目,無力地擺手道,“好好安置周氏母子?!?/br> 邱晟膽大包天向皇室騙婚,其罪當誅,而皇室臉面為重,就算死了也不能以皇家駙馬的身份伏誅,罷了,至少也是罪有應得,未曾傷及無辜。 雖然死了一個駙馬,但錦榮依舊如常,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一日侍女蘭漪忽然來報,“公主,傅玉來辭行,說不見到公主不會走的?!?/br> 傅玉跟蹤駙馬的事還是被皇帝知道了,原本錦榮給他抹去了痕跡,可惜他自己不爭氣,知曉了事末后跑去找駙馬,差點沒把他給揍死。 皇帝將他派去邊疆,到底是看在錦榮的面子上,明貶暗升,武官只有在沙場上才能越級升官。 錦榮淡淡道,“給本宮轉告他一句,精忠報國,本宮祝他鵬程萬里,還有,他要是不肯走,就打斷他一條腿,時候到了就塞進前往邊疆的軍隊里?!?/br> 蘭漪低頭諾了一聲,出去回話了。 錦榮微微一笑,看向邊上的侍女,“你們說本公主是不是太無情了些?” 侍女們皆低頭斂目不敢言語,而錦榮也不期待她們的回答,流云袖一擺,眸子張揚而明艷,“走,去看看新來的琴師,聽說溫潤如玉,公子無雙……” 襄儀公主駙馬不幸墜馬喪生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比起駙馬死得蹊蹺一事,更多人關心的是皇帝是否有意為襄儀公主再覓新駙馬,而沒過多久,就傳出襄儀公主與駙馬情深,所以無意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