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楊邊疆一進堂屋,楊爸楊mama和大哥楊新疆都在,看樣子也是剛剛吃完晚飯,桌上都還沒來得及收拾了。 “老二啊,你坐?!睒有陆f了個板凳,開門見山說道,“老二啊,你看我這整天也沒個營生,剛才我也跟爸媽說了,是我不爭氣,我自己反思了,我也下了決心,往后不能再荒廢了,一定要好好干,干出個人樣兒來。老二,村里人都知道你混得好,你得拉我一把呀?!?/br> “嗯。有決心就好?!睏钸吔崎e地抓了幾顆生花生,自己剝開吃,頓了頓問,“那你打算干點啥?想讓我怎么幫你?” “我聽說,你廠里要找個會計。我尋思,我們是親兄弟,找外人,當然不如自家人?!贝蟾绱笱圆粦M,“邊疆你放心,我也想過了,咱爸一輩子有身份,你也是混得有頭有臉,我不能就這么荒廢下去,給你們丟臉。我給你當這個會計,一準好好干,幫你一起干事業?!?/br> 見楊邊疆沒反應,卻又慢悠悠剝了一顆花生吃,大哥沉不住氣了。 “老二,我可是你親大哥,我好歹也上過初中,當會計算賬我做的來,我又不是那種不靠譜的人。其實這些年我也不想這么荒廢,這不是一直沒找到路子嗎。往后我跟你一起干,你對我還有啥不放心的?” “爸媽,那你倆的意思呢?”楊邊疆輕松平淡地問了一句。 楊爸抽煙,皺著眉沒吱聲。楊mama覷著楊爸的臉色,嚅嚅半天說:“邊疆,我尋思……讓你大哥這么荒廢下去也不是個法子,你看他家里日子都弄成啥樣了。要不……你就讓他試試?” “試啥呀?”楊爸把煙袋鍋一磕,氣哼哼罵道,“讓他給老二當會計?會計是鬧著玩的?再讓他捅出來啥漏子,把老二那個廠也搗鼓垮了?” “爸,你你……你怎么這么看我!”大哥一張臉漲得發紫,“我是真的想要好好干了,真的想振奮起來,我就這么荒廢下去,你跟媽不也不cao心嗎?!?/br> “屁!”楊爸罵道,“你想振奮,想好好干,我們都支持你,可為啥就得去給老二廠里當會計?游手好閑的貨,自己不吃苦不出力,你有啥屁本事給老二當會計?” 楊爸罵夠了一轉臉,對楊邊疆說:“邊疆啊,坐在這兒的確也沒有外人,你大哥混成這樣……我也替他發愁。要不你看看這樣,會計他不行,有啥別的活兒他能干的,你給他找一樣,跟廠里別的工人一樣,不許他胡來,更別讓他躲懶?!?/br> 爸媽都發話了,楊邊疆吃掉手里自己剝的兩?;ㄉ?,拍干凈手,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會計是真不行,我那個廠說大不大,可如今加上師哥師父和我自己,也有八十多口人呢,業務可也不算小,我這點初中文化,木工啥的我熟,賬目上早就管得吃力了,忙不過來,才要請一個會計。不是我瞧不起大哥,讓他去,他恐怕真干不了?!?/br> “我怎么干不了……爸,老二,咱們親父子兄弟,你們都這么瞧不起我……讓我那什么臉見人呀?!?/br> 楊邊疆頭都沒抬,就沒搭理他,自顧自繼續往下說。 “而且我也只是請一個總賬會計,總賬會計只管賬目,每天進賬出賬,很繁瑣,還比如工人工資吧,多勞多得,每個人工資都不一樣……總賬會計不管現金的,他手里一分錢現金都沒有?,F金這個,我眼下先自己管著?!?nbsp;楊邊疆笑笑說,“大哥你自己考慮能不能做?” 當會計不能管錢,聽起來還很辛苦?他之前還幻想著只管數錢呢。楊家老大半天沒吭聲。 “爸,大哥要是真愿意振作奮發起來,好好干活,那我廠里還缺個人手?!睏钸吔Σ怀鰜?,看著他那位大哥心里發沉,郁悶,他怎么就攤上這么個不成器的大哥呢,他板著臉說,“廠里缺一個雜工,主要是打掃廠房,運送木料?!?/br> “讓我給你當勤雜工?”大哥跳了起來,睜著眼質問,“老二,你就這么瞧不起我?我是你親哥吧?” “別的技術工,你會哪樣?”楊邊疆冷淡反問。 “你還有臉在這兒丟人現眼?我算看出來了,你說啥不想荒廢往后認真干,你就想去老二廠里給他管錢,吃現成的,坐享其成!”楊爸氣得站起身,指著大兒子暴跳,扭頭罵楊mama,“你可看見了,就這樣不爭氣的廢物慫貨,你還真當他能學好?” “老大啊,你還真是讓我們失望!”楊mama嘆氣無奈。 楊邊疆心里搖頭。說實話,攤上這么個大哥他都嫌丟人,也實在替爸媽寒心,這么一把年紀了,還要被大哥一家拖累,要不是楊爸有些老革.命軍人的補貼,怕是老兩口都吃不上飯了。 爸媽要是艱難吃不上飯,他肯定不能坐視不管,最終拖累的,還不是他這個二兒子! 所以說一個男人啊,自己立不起來,連累父母子女都跟著倒霉,親戚都不得消停。一個人能給親人做的首要一件事,大約就是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要給別人增加負擔。沒人要求他兼濟天下,請自力更生好嗎。 ☆☆☆☆☆☆☆☆ 楊邊疆轉過大門,回到一墻之隔的自家院子。晚風沉醉,初夏的微風中帶來陣陣花香,馮蕎種的月季花開了。其中有一株紫紅的,花朵不大,開花卻特別香,整個小院都浸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之中。 月光下馮蕎領著娃娃,正在吟唱一首鄉間久遠的童謠——“小巴狗,上南山,起石頭,拉金磚,蓋瓦房,開大店……” 其實他們家寶貝閨女,還沒學會說超過三個字的話呢,娃娃嘴里平常說的,就是各種疊詞和單字。 但是mama吟唱的調子瑯瑯上口,小人兒也就咿咿呀呀地學著mama的調子,一句一句跟著說,至于她說的是啥,一般人可就聽不明白了。 見他推門進來,馮蕎就停下唱童謠,笑笑問道:“咋樣了?” “沒事兒?!睏钸吔D了頓,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其實他要是真想好好干,我還真打算給他個能做的工作,好歹也讓他混上一家人吃的?!?/br> 馮蕎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他大哥,笑笑沒答話。她這幾年呆在村里的時間比楊邊疆多,對大哥大嫂一家的事情,看得恐怕比楊邊疆清楚。 那兩口子典型的“我窮我有理,我弱我有理”,似乎因為他們窮,父母養活他們就是理所當然,別人不幫他們就是無情無義。 馮蕎也不是沒想過幫他們,當然不是給錢給東西,她也曾經勸說大嫂跟她養鴨子呢,一片好意,想著大嫂要是多一條收入來源,自力更生,公婆就少受拖累,公婆日子也更舒心。 可是大嫂說什么,說養鴨子怕臟,怕丟,怕賠錢!馮蕎當時說,你建個鴨舍,鴨子從河里回來就關進鴨舍,勤打掃,怎么會臟呢。結果大嫂居然說,那你有錢幫我家建個鴨舍唄。 馮蕎自此也就再不愿搭理這家人了。馮蕎的策略,對那些極品,改變不了,那就遠離。像她爸馮老三就是,一次次拿他沒辦法,改變不了,那就盡量離他遠遠的,你想去幫他?恐怕只會把自己也拖進泥潭里。 “會計那個事兒,也有幾個人選,我再看看。大哥那種小心思倒給我提了醒兒,我想先設一個總賬會計,現金我先自己管著?!?/br> “你自己管著也累呀?!瘪T蕎說,“現在廠子擴大了,你也忙不過來的,不如再安排個人管現金吧?!?/br> “反正廠里都是大筆出入為主,我先管一陣子?!睏钸吔χ鴵ё∷募绨?,把娘兒倆一起摟在懷里,身體親昵地貼著她的背,把下巴貼著她的頭發。 “媳婦兒,我心里頭最合適的現金會計,非你莫屬。我琢磨著,等一兩年娃娃大了,你能抽出手來,你就能幫我管了,沒有誰再比你這個小財迷適合管錢?!?/br> 他的錢,可都是媳婦管出來的呢。 “那你等吧,不嫌累你就慢慢等。我先跟你說,我這陣子可正在琢磨生二胎的事兒呢,給娃娃添個弟弟meimei做伴兒?!瘪T蕎說著輕笑。 “這事兒你急什么呀?!睏钸吔f,“我心里有數,不用你cao心,會有辦法的?!?/br> “你當然不急了,又不用你生?!瘪T蕎笑著嗔怪,“娃娃這也一歲半了,再生個孩子的話,一起就帶大了,我還省幾年時間。不然再等幾年,我還不是繼續呆在家帶孩子?!?/br> 楊邊疆被媳婦一句話說的有些心神蕩漾,不知怎么就想到歪地方去了,故意跟她較真兒: “怎么就不用我生了?還不是咱們倆生的。哎,媳婦兒,說句公道話,你生孩子我難道就沒出力?我出力也不少啊?!?/br> 不著調的貨,馮蕎笑罵:“滾一邊去!” 兩口子在這說事兒,懷里抱著的娃娃就專心揪一朵月季花玩,花瓣一片一片揪下來,揪下來還放到小鼻子下邊聞一聞,隨手丟掉,再揪一片……揪光了一朵花,娃娃玩夠了,把光禿禿的花托扔掉,轉著頭找新玩意兒。 四周一看,娃娃看到天上圓溜溜的月亮了,抬著小腦袋研究了半天,伸著小手一指:“吃?!?/br> 馮蕎:……閨女啊,你是有多會吃? “那個不能吃?!彼p輕搖著娃娃給她講道理,“那個是月亮,不能吃,知道了嗎?!?/br> 不能吃?娃娃仰頭看著月亮,懂事的點著小腦袋,對著月亮張開小手,又來了一句:“摘,炒?!?/br> 哎……馮蕎失笑,身后摟著娘兒倆的楊邊疆已經悶聲大笑起來。 小孩子牙牙學語,自己剛剛會走路,便會亂拿東西。有時候她拿了生的瓜果蔬菜,馮蕎就諄諄教導,告訴她:這個是生的,不能吃,要炒熟才能吃。 好嘛,那誰誰,別笑了,去把月亮摘下來給你閨女炒了? 第127章 饞得慌 楊邊疆再怎么疼閨女,也沒法把月亮給她摘下來炒啊——于是他幾天后進城談生意, 一眼看見人家商場里賣的黃金瓜, 眼睛一亮, 也不管它到底有多貴了,趕緊給閨女挑兩個最圓的。 有點像不是嗎。 他把黃金瓜拿回家,娃娃果然很有興趣, 放在席子上當球滾著玩了大半天, 居然都沒再要別的東西。 馮蕎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黃色的大瓜,稀罕物,那年代物資緊俏,北方農村的街上,連橘子都不容易看到呢。她還研究了一下,這東西怎么吃的?有點像紅南瓜,可聞著有點香, 當水果生吃?還是像閨女說的, 炒了吃? “水果柜賣的, 跟甜瓜一樣吃?!睏钸吔畮烷|女一起滾瓜玩兒,笑嘻嘻地說, “我看也不用吃了,閨女當玩具呢?!?/br> “我這幾天打算給她斷奶, 可不能再吃奶了?!瘪T蕎瞅著自家男人, 有些不懷好意地笑, “你看咋辦?” “這就斷奶???太小了, 聽人家說很多小孩都是兩三歲才斷奶呢?!睏钸吔q豫, 斷奶哎,這個事情對小孩子來說太恐怖了,肯定會哭鬧的。 那個年代奶粉也算是稀罕物,農村更是買不到,買得到又有幾家買得起啊,更沒有琳瑯滿目各種嬰兒輔食,小孩子斷奶太早,又沒有奶粉,怕養不活啊。 加上也沒那么多“育兒經”,農家人養孩子,沒那么多理論講究,盡量給吃飽喝足,好好養就是了,沒啥好吃的,那就多給吃點兒奶唄。過去孩子多,往往是小的快要出生了,才給老大斷奶,所以那時候農村孩子斷奶都比較晚。 就像馮蕎曾經聽過的鄉間笑話,說誰家誰家的小孩,都上小學了,正在上課呢跟老師請假要回家吃口奶。 不過他們家娃娃吃飯很好,而且也吃奶粉,她爹媽當然舍得給她買最好的奶粉,七八個月就兌著吃奶粉了。 可婆婆信奉“金水銀水,不如奶水”,反對早斷奶,一直勸馮蕎多給娃娃吃幾年奶。馮蕎在婆婆千方百計的阻撓下,給娃娃吃奶到一歲半,現在下定決心要給孩子斷奶了,好讓小人兒好好吃飯。 楊邊疆于是陪著笑臉跟媳婦商量:“要不……再給吃一陣子吧?再吃一陣子,她自己懂事兒了,跟她講講道理就不吃了?!?/br> “是不是讓你家閨女上了小學,也抽空回家吃口奶?”馮蕎斜眼笑話他。 “那你說,怎么斷?” “要么把娃娃給爺爺奶奶看著,我回娘家去住幾天,要么把娃娃送到二伯娘家,讓二伯娘和小胭帶她,我留在家,還能照管一下家里。不然還能怎么斷啊?!瘪T蕎說著語氣稍頓,瞟著他壞笑,“反正她去哪兒你就得去看著她,不然肯定更哭鬧,可就全指望你了?!?/br> “非得分開?把她送給爸媽帶,你就留在家里呢?”楊邊疆斟酌了半天,送走哪個都舍不得。 虧他想得出來,他爸媽可就在隔壁呢。小孩不分開,怎么斷奶啊。馮蕎聽人說,分開總得七八天吧,等奶水漲上去了,小孩也忘了奶癮,就斷開了。 楊邊疆于是跑去跟他媽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把媳婦送走吧——媳婦回二伯家,起碼不擔心媳婦哭鬧,嗯就這么辦。 馮蕎把娃娃平常用的東西一一交代給楊mama,楊邊疆也特意提前從廠里回來,一家子如臨大敵,開始了給娃娃的“斷奶行動”。 馮蕎下午看著楊邊疆回來,騎車帶著娃娃出去玩了,爺兒倆一邊慢悠悠騎著車,一邊還說話聊天,咿咿呀呀聊得挺開心。 “跟mama再見?!睏钸吔蛑尥扌?,心說閨女哎,這一再見你就吃不上奶嘍。 “mama?!蓖尥逈_mama擺擺小手,眼睛卻向往著遠處,十分淡定的樣子,絲毫也沒感覺到某種陰謀。 于是等那爺兒倆一離開視野,馮蕎做賊似的,趕緊收拾了換洗衣裳,騎上車跑回二伯娘家了。 正好馮亮上班,平常不在家里住,馮蕎便占據了他的房間,收拾床鋪,還不無嫌棄地把他的枕巾和床單全都洗了一遍,準備在這兒住上七八天。忙活了一下午,把馮亮那個狗窩收拾干凈了。 “姐,你說……娃娃她不會哭吧?姐夫也不知道能不能哄住……” 馮蕎放下枕頭,忽然很想揍小胭一頓。 你說這倒霉孩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她這樣一臉擔憂地坐在床邊發愁,叫她這個當媽的、她這個斷奶當事人情何以堪啊。 要知道,她從離開那爺兒倆,來二伯家的路上就覺得哪哪都不對勁了,滿是各種擔心,小胭這死丫頭還非得提。 馮蕎:“一邊去!你有空在這兒cao心娃娃會不會哭,你還不如去cao心你男人呢,cao心一下,你管曹曉晶叫啥呢?!?/br> 這里要插播小胭的“稱呼問題”,這個問題在他們家還真挺好笑的。 小胭跟馮東修成正果,婚約正經定下了,便迫不及待地改口管二伯、二伯娘叫爸媽了,比家里誰叫得都響亮。小丫頭那種心態也有趣,沾沾自喜,她把二伯和二伯娘視同父母,可一直隨著馮蕎叫,以前沒改口,這回她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叫爸媽了。 其他人都好辦,馮海和大堂嫂也好辦,稱呼都不必改,不好辦的就是馮蕎和馮亮這兩個——以前小胭管他們叫三哥,叫姐,可她既然要嫁給馮東,那就平地起三尺,沾了她男人的光,升到跟馮東一個級別了,馮蕎和馮亮正經要叫她二嫂了。 可小丫頭叫慣了,改不過來啊,還是一張嘴就叫三哥、姐。馮蕎馮亮也改不過來,尤其對著他們從小看大的小毛丫頭,叫不出來,索性就賴賬了,依舊喊她名字。 就像楊邊疆吧,楊邊疆比馮東還大幾個月,可誰叫他娶了個比他小五歲的小媳婦呢,按理卻要管馮東、馮亮叫哥,他也是個賴賬慣了的,直接叫名字,他就沒正經叫過哥。 都是一筆糊涂賬。 幾個人糊涂賬就糊涂了,可星期天馮亮把曹曉晶帶來玩,笑話場景出現了,小胭一見曹曉晶,張嘴就喊“三嫂”,曹曉晶則一直笑,笑夠了卻改口管小胭叫“二嫂”。 哎,把馮東馮亮哥倆弄得老半天沒找著北。 小胭:大不了下回三嫂來了我不喊就是了。 小胭嘴里不提,可還是擔心娃娃,大哥家的二寶斷奶,哭了好幾天呢,一家子抱著哄,大半夜哄不住。娃娃平日里一直是馮蕎在帶,就沒分開過,斷奶肯定不容易,尤其娃娃還是個小女娃,平常很少哭鬧,哭起來就更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