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容鳴的情緒太過溢于言表,這讓容祁多少有些不放心的警告:“成功立業集大成者,大多喜怒不形于色,言行不露動機,威而不怒自顯之?!?/br> 第25章 廢太子謀略24 容鳴并未在容侯府坐多長時間,在離開之前,他告訴容祁,說容安和韓別真已暴斃于天牢,他正著人處理他們的后事。 接下來的日子,容祁慢慢將手中的勢力轉給容鳴,容鳴在程閣老和左相的幫助下進步飛快,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就能夠獨立處理朝堂政務了。 九月初,容鳴應百官所求,登基為帝,年號武,尊武皇帝。 武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細查鎮南將軍文凱一案,結果確系冤案,武皇帝追封鎮南將軍文凱為長生鎮南將軍,封將軍遺孤文雅為娉雅郡主,賜黃金千兩,珠寶十斛,良田百頃…… 容祁的身體在容鳴登基之后是一天不如一天,蕭景寧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他不停地翻找著藥典,想要尋找出為容祁續命的方法,奈何千書翻遍,容祁的身體還是一天天的枯萎下去。 容祁手握極炎暖玉,身裹毛皮大氅,膝上放著一本雜文,他舉目望去,天幕陰沉,枝木枯黃,偶爾有幾只候鳥從樹梢飛過,不留痕跡。 借著新皇東風,容侯府最近來了不少新客,其中很有一些是原主的至交,他們性清高,所以不屑與聲名狼藉的原主相交,他們有抱負,所以在容鳴登基之后前來祝賀,期盼能與新皇唯一胞兄打好關系,謀取一官半職。 容祁掩著唇咳嗽了幾聲,熟悉的溫熱感讓容祁的眼神稍微黯淡了一些,他慢慢攤開手,果然不出意外的在掌心看到了鮮色的血液。 容祁將呼吸稍事平緩,從袖中掏出潔白的錦帕,往手上一擦,他的掌心就只剩下一層淡淡的痕跡了。 小平子急急忙忙的從外面跑進來,見容祁形容消沉的坐在窗邊吹風,忙走過去將窗戶關好,紅著眼睛道:“主子,我的好主子,您忘了神醫的交代了,說您可千萬吹不得冷風,您就別讓奴才擔心了好嗎?” 容祁不緊不慢的將被鮮血暈染的錦帕收入袖中,笑著說:“這屋子里又是火盆又是熱氣的,本侯覺得悶得慌,而且小平子,你什么時候變得跟個管家公似的,連本侯開會兒窗都要管了?!?/br> 小平子擔憂得不行,他家侯爺現在比剛出生的嬰兒還要脆弱,哪能不小心謹慎的照顧著? 容祁見小平子紅著眼眶,像是要哭,他連忙道:“行了,這次是本侯不對,以后不會隨意開窗了?!?/br> 小平子欲哭無淚,侯爺現在可是越來越任性了,只要他或者蕭公子一不在他身邊看著,他就可著勁兒的糟蹋身體,他們這瞧見吧,又拿他沒有法子。 “也不知道蕭公子拿到藥了沒有,這都去了七八天了,怎么一點消息也沒有。沒拿到就趕緊回來呀,我一個人可看不住……”小平子唉聲嘆氣的說。 容祁裝作沒聽到小平子的嘀咕,問道:“看你這急急忙忙的樣兒,是發生什么事兒了么?” 小平子立刻道:“太上皇病危,宣見侯爺?!?/br> 容祁幾不可查的蹙了蹙眉,緩聲道:“準備,進宮?!?/br> 小平子立刻去為容祁準備正裝,容祁簡單收拾了一番,踏上了前往皇宮的馬車。 在容祁前往宣帝寢宮的時候,太后和武帝容鳴也得到了宣帝召見容祁的消息,兩人略微沉思,頓時明白了宣帝的用意,匆忙往宣帝宮殿跑去。 入了宣帝寢宮,容祁毫無意外的沒有見到其他人,宣帝的貼身太監德順也在殿外站定,并沒有跟在容祁身邊。 容祁緩步走在偌大的寢宮中,他也無心多看寢宮奢華的擺設,徑自朝著宣帝走去。宣帝靠坐在床上,渾身上下都透著沉沉死氣,察覺到容祁的腳步聲,他只略微動了動脖子,抬起渾濁的眼睛死命的盯著他。 容祁稍微打量了宣帝一眼,兩個月不見,宣帝看上去老了許多,面部骨骼突出,皺紋橫生,他青絲皆白,露在外面的手指如同秋冬的枯枝,沒有任何生氣。 容祁姿態恭謹的行禮:“微臣見過太上皇?!?/br> 宣帝虛浮的眼里掠過一絲怒意,他嘴角抖了抖,磕磕巴巴的蠕動:“滿……” 容祁順著宣帝的口型整理了一番,才準確將宣帝說的話弄明白。 滿意了? 容祁知道宣帝是什么意思,兩個月來靜下心來的宣帝必然對以前的事情會有諸多懷疑,他會利用他手中的暗衛去查以前的種種,只要細查,就會發現,在那些事情中多多少少有他的手筆。 一件兩件或許不足為懼,但次數多了,就是彌天大罪了。 或許,宣帝還會以為,他現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被他給害的。 容祁沒有否認,他淡淡道:“容祁有心與人為善,奈何為善者不得善終,為了不讓在意之人重蹈覆轍,不得不以謀算謀,以惡制惡?!?/br> 宣帝渾濁的雙眸緩緩閉上,再睜開的時候再無一絲柔情,他病態的面容上盡是狠厲,冷聲說道:“大辰自來只有一位君主,從無攝政一說?!?/br> 容祁既敢只身入宮,就不會懼怕宣帝任何手段,他靜默的站在原地,等待著宣帝的下一步指示。 宣帝話落不久,就見一名身著黑色勁裝的暗衛從隱秘處走了出來,他的手上端著一個小小的托盤,托盤上有一個拇指大的瑩白瓷瓶,瓷瓶中裝著什么,不言而喻。 暗衛面無表情的行至容祁跟前,他端著的托盤高度剛好是容祁抬手就夠的,容祁幾乎沒有遲疑的從托盤上拿過小瓷瓶,拔開木塞之后將瓷瓶中的藥劑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彌漫了他整個口腔,但來自五臟六腑的苦痛卻消減了許多。 宣帝在容祁服藥之后就閉上了眼睛,容祁垂眸看了眼被他握在手中的小瓷瓶,無聲的勾起了唇角。他應該對宣帝道謝,雖然此藥能緩解痛苦的時間不長,卻讓他難得輕松。 容祁將小瓷瓶放在了宣帝床邊的案板上,他整了整衣袍,慢慢朝著外面走去,德順太監守在寢宮門口,見到容祁,他蒼老的臉上染上幾許悲色,干涸的嘴唇微動,卻是什么都沒有說。 容祁明白德順太監的意思,他對他露出一抹安釋的笑意,擺了擺手,表意清明。 德順太監朝容祁恭謹的行了一禮,即入殿伺候宣帝。 容祁走出宣帝寢宮不久就遇到了匆忙前來的太后,太后雙眸赤紅,像是蘊藏著滔天的怒火和怨恨,她腳步慌亂,踉蹌又堅定的前行著,她神情張惶不安,臉上脂粉被眼淚暈開,看上去分外狼狽。 容祁捂著胸口,前行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些,沒多久就走到了太后跟前,溫聲道:“母親,我沒事?!?/br> 容祁隨著太后回了和坤殿,與太后說起了以后的打算:“母親,我打算出京游歷,去看看這辰國的大好山水?!?/br> 太后想也沒想的拒絕:“不行,你身體不好,出行母親不放心?!?/br> 容祁笑著說:“母親,我是想在游歷的途中找找是否有擅長醫治傷病的大夫,若兒受天眷顧,真的尋到了,這身體就有康復的機會了?!?/br> 太后自是不信,但見容祁態度堅定,也不忍心再三拂了容祁的心愿,只得讓他早去早回。 目送容祁離開,太后只覺得心痛的難以呼吸,她不知道兒子這一走,她是否還有見他最后一面的機會。 “祁兒……”太后上前幾步,叫住了正離開的容祁,見容祁轉身看她,她迅速抹了把眼淚,露出溫柔慈愛的笑容:“早些……回來,母親等你回來?!?/br> 容祁點了點頭,輕道一聲保重,隨即頭也不回的離開。 容鳴在來的途中被絆住了腳步,所以并未在宮中見到容祁。 兩天之后,容祁踏上一輛外形普通的馬車,悄然離開了容侯府。 又兩天,容祁與隨他一起出來的小平子在一處山清水秀的村子落腳,村子里人心淳樸,見到外來人大多露出善意好奇的笑容,有些膽子大的孩子還上前問客從何來。 來到村子的第六天,容祁體內的生機終于徹底耗光,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斷了氣。 小平子在第一時間里就發現了,他安靜的跪在容祁床前,送他的主子最后一程。 小平子從未告訴殿下,秀水村是他的家鄉,而殿下是整個村子的恩人。 三個時辰后,新皇容鳴帶著容揚和容月出現在低矮的屋子里,小平子向著三位主子行過禮,聲音平靜的說:“陛下,主子生前有言,他不愿入皇陵,只想尋個安靜清明的地方沉睡?!?/br> 容祁下葬后的第三天,蕭景寧才風塵仆仆的趕來,他跪坐在容祁的墓前,形容枯槁,青絲成雪。在他的身邊,滾落著一個成人拳頭大小的白玉瓶,瓶中是他專門求師叔配置的藥丸,能為容祁續命的藥丸。 蕭景寧無悲無喜的靠在容祁的墓碑上,他的眼中灰暗無光,仿佛一個瀕臨死亡的人。 小平子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他很想說些話勸蕭公子,奈何口拙,看到蕭公子這幅心死如灰的模樣,什么都說不出來。 蕭景寧在容祁的墓前枯坐一日之后,終于開口:“小平子,若是我也死了,你就在他的旁邊挖個坑把我埋了,不要太遠?!?/br> 小平子心中酸澀得無以復加,蕭景寧這一心求死的模樣終于還是讓他忍不住開口:“蕭公子,您不要這樣,侯爺不想看到您這樣,真的?!?/br> 蕭景寧像是沒有聽到小平子的話,他閉著眼睛,清和的靠在容祁的墓碑上,再沒有醒來。 第26章 廢太子謀略番外 自容侯爺去世,蕭公子自絕于侯爺墓前已經過了十年的時間了,小平子為他們守墓也守了十年了,他十年如一日的清理著兩人的墓碑,與他們講述這天下的變化。 容鳴是個極好的皇帝,他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經過十年的治理,這天下早已經四海升平,八方寧靖,百姓更是安居樂業,免失流離。自十年前北疆戰敗投降,辰國多了個守護戰神,戰神登基為帝之后又培養了不少的名將戰士,護得整個辰國固若金湯,牢不可破。 小平子絮絮叨叨的說:“奴才今兒個得到消息,說月小姐又給姑爺添了個小公子,說今年怕是不能來看你們了,讓奴才代他們向你們道歉呢。揚公子也差不多該是來看你們的時間了,也不知道他今年會講些什么趣事兒。依著奴才看,揚公子還是早些成家才是,他……” “陛下又派人來問奴才是不是有揚少爺的行蹤,想讓揚少爺到朝堂任職,可揚少爺遍行山川,蹤跡難覓,奴才哪里知道呢?” “陛下登基這么些年,后宮中也三位后妃,皇子更是只有一個,可把太后娘娘給著急壞了,不過陛下說了,他不想小皇子殿下也自小活在陰謀算計中,想著只要好好教養之后也能挑起大任?!?/br> 小平子久守秀水村,知道的事情寥寥無幾,可但凡他知道的,他總是會在容祁和蕭景寧的墳前一遍遍的述說,也不怕墳中人跳起來讓他別再說。 小平子并沒有在容祁和蕭景寧的墳墓前搭建草屋,他每天都是回村子歇息的,這一日他如常拎著籃子回村,一路上他收到了不少村民的善意。 半路的時候,與他交好的鄰居張大從遠處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說:“小平,快,你家里來客人了?!?/br> 小平子聞言,拔腿就往回跑,等他汗流浹背的回到家的時候,就見一個身著玄色錦袍的青年公子負手而立,那公子生得俊美絕倫,只眉宇間透著些許冷冽淡漠,不很好相處的模樣。當年便有些老成持重的容揚公子現下更是眉目肅然不茍言笑,他承繼侯爺遺志,自弱冠起便遍行山川,看盡這辰國的河山大川。所過之處,幫扶百姓,懲惡揚善。 說起來,在侯爺眾多的子女中,現在還與侯爺有幾分相像的,也只有揚公子了。 小平子上前,恭謹的朝他行了個禮:“奴才見過揚公子?!?/br> 容揚微微頷首,視線落在被小平子挽在胳膊上的竹籃上,說道:“你又去看父親和老師了?” 小平子道:“是的?!?/br> 容揚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遠,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我準備離開辰國去外面游歷,走之前來看看父親和老師?!?/br> 小主子要離開,哪里是他這個做奴才能說不的呢?小平子靜默的幫容揚收拾,帶著他去祭拜容祁和蕭景寧,最后目送他遠去。 小平子不知道去外面游歷需要多長時間,但從容揚公子鄭重的神情來看,最近幾年怕是都見不到了。 小平子送走容揚,又接來了慶陽王韓飛和李三公子,也不知道近些年是怎么的,他們兩位總是同來同往,明明西北和京都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方向,偏生他們來看望侯爺和蕭公子的時候總是能聚在一起。還有已經成為了慶陽王的韓飛,他雖然得到陛下許可能隨時入京,但擅離職守真的好嗎?李三公子也是,都已經過了而立了,卻還不著急娶妻生子,是打算孤獨終老嗎? 韓飛如以前一般,行事依舊不羈,他來到秀水村之后就直接抱了兩壇子酒去容祁的墳前,說侯爺生前喝不得酒,死后總不能也讓他饞著,他還說他帶來的酒是西北特別釀制的烈酒,除了軍中將士,一般人沒有口福品嘗。 小平子曾經被韓飛灌了兩杯,在他看來,西北的好酒還沒村子里的米酒好喝,至少米酒滋味香甜。 李三公子和韓飛也沒有在秀水村停留多長時間,因為他們都有事情要做,能每年抽些時間來秀水村看看侯爺和蕭公子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又過了幾日,在容祁祭日的前一天,皇家儀仗如往年一般準時駕臨秀水村,小平子和村民一起,早早的到村頭跪拜迎接。 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同時駕臨秀水村,這對秀水村來說是莫大的榮耀,很多布衣一輩子都沒有得見天顏的榮幸,可他們秀水村的村民,幾乎每年都能見到一次,別的不說,單是別的村子村民羨慕的目光,也夠他們得意許久。 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并沒有在秀水村特別修建行宮,只簡單的把容祁和小平子曾經住過的屋子簡單擴建了一番便住了進去,十年來,太后娘娘每年都會來住個幾日,卻從未嫌過這里環境不好。 在太后娘娘身邊貼身伺候的依舊是福安,小平子每年都能見到福安,但每次見面,他總是能精確的看出福安的脊背又佝僂幾分,臉上的皺紋又多幾條,或者發間的青絲又少幾成。 十年的時間,能沖淡許多喜悅和哀傷,但太后娘娘每次到了秀水村,她的身上總是會縈繞著一層濃郁的悲傷。 小平子與太后和皇帝見了禮,經過十年的磨礪,皇帝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紅著眼睛在侯爺面前隨心所欲的八皇子了,他一身氣勢不怒而威,一雙眸凌厲深沉,令人不敢直視。 太后溫和的看著垂首站在一邊的小平子,她一直都知道容祁很喜歡這個小奴才,因為他心性單純,行事忠誠,很合他的心意。所以,在愛屋及烏的心情下,太后對小平子也多了幾分寬容。 到了容祁祭日那天,太后和皇帝都安靜的站在容祁的墓前,明明沒有開口,卻像是將什么都傳達給了容祁。 太后撫摸著容祁的墓碑,低聲道:“安息吧,母親幫你報了仇了?!?/br> 若說太后此生最恨誰,非宣帝和錦妃莫屬。 若非宣帝自傲自負疑心多慮,她的祁兒怎么會被廢了太子位,又怎么會年紀輕輕的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