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宣帝如鷹阜般銳利的視線緩緩從眾大臣身上掃過,最后落在了陳立的身上:“可有證據?!?/br> 陳立忙從懷中拿出一疊略微泛黃的紙張,雙手奉著,德順太監小跑下高臺,將陳立手中的紙張呈給了宣帝,宣帝一張張翻開看了,隨著紙張的翻動,宣帝的臉色越發的晦暗難明。 “陳立,朕且問你,這些都是從哪里來的?”宣帝捏著紙張的手略微顫抖著,似是不肯相信。 陳立抹了把冷汗,悄悄往容祁所在的位置看了看,宣帝自然也瞧見了陳立的小動作,他再不給陳立任何喘息的機會,厲聲道:“說!” 容祁緩步從隊列中走了出來,不卑不亢的行禮道:“兵部尚書手中的證據都是微臣給的?!?/br> “容祁!”宣帝眉眼陰郁,神色沉然,他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心中的怒意仿佛要沖破禁錮流瀉而出,殿中氣氛冰冷靜默,宣帝威嚴幾乎要凝成實質,壓的人連呼吸都是痛的,良久,宣帝才咬牙切齒道:“你……果真是朕的好兒子!” 容祁以手掩唇,輕咳幾聲,才道:“鎮南將軍忠心為國,卻屈辱而死,臣身為辰國臣子,自不能視而不見,臣請陛下為鎮南將軍做主,重審鎮南將軍謀反一案,給鎮南將軍一家,給昌州將士,給辰國上下一個明晰交代?!?/br> 陳立也伏跪在地:“臣請陛下重審此案?!?/br> 陳立伏跪之后,兵部大多朝臣也出列附議。 在兵部眾人跪下之后,朝中的將近一半的文臣武將也都齊請皇帝重審此案,畢竟若此案真屬冤屈,就是徹底的滔天大案了,若不查清,如何令死者瞑目生者安心? 劉長安的父親便是冤案推手的右相,早朝時他也在列,他滿面譏嘲的看著半數朝臣都對劉家人口誅筆伐,卻未表現出任何焦急之態,仿佛對即將發生的所有都不放在心上,亦或者是……盡在掌握之中。 容祁拱手,繼續道:“當年的是非曲直,沒有比參與人更加清楚,遺存者此時便恭候在殿外,還請陛下宣召。讓他們能有與劉右相眾有對質的機會,屆時定能明晰部分案情?!?/br> 宣帝嘴角抖了抖,鐵青著臉色,緩緩對德順太監抬起了手。 德順太監忍著心中的顫栗往前跨了兩步,揚了揚拂塵,尖聲道:“傳!與鎮南將軍案有關人士進殿回話?!?/br> 隨著層層疊疊的宣傳聲,證人一行在幾名手持□□的侍衛的包圍下走進了大殿。 證人共有十一人,男女老少皆有,全部與四年前的事情有關,其中有兩個曾是劉長安殺而未死的心腹,此時上言的便是兩個心腹之一:“罪人劉良,曾是安南將軍的副將,負責私器督造?!?/br> 第22章 廢太子謀略21 證人們緊張的將他們知道的做過的事情說了出來,沒有添油加醋,但是每一條都夠劉長安抄家滅族的,宣帝聽到最后,臉色沉郁得能滴下水來,他狠狠將手中的紙張往劉右相跟前一甩,怒斥道:“右相,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劉右相漫不經心的望著紛揚落地的紙張,又彈了彈朝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捋著胡須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豢養私兵是真,鍛造武器不假,就連構陷鎮南將軍文凱也沒有錯,可是……那又如何?” 劉右相雙手攤開,囂張的在原地走了幾步,面對百官大笑道:“就算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又能如何,你們能把我怎么樣?”劉右相轉過身,無禮的指著坐在高位上的皇帝:“你不是手握生死大權么?你倒是試試看,能不能掌握我的生死?!?/br> 宣帝臉上的肌rou不停的抖動著,嘴角開合無數次之后才怒不可遏的嘶吼:“來人,把這個逆賊給朕拿下!” 宣帝話音落了許久,都不見禁衛前來拿人,倒是有一列禁軍拿著武器護在劉右相一黨的身前。宣帝見狀,心中也免不了浮起些許緊張,他算是看出來了,劉右相這個狼子野心的逆臣,今天是有備而來了。 宣帝畢竟是久坐皇位的人,即便現在的情形對他很是不利,他面上也一如既往的沉靜,他眸光冷冽的盯著劉右相及其站在劉右相身后的朝臣,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眼見著劉右相越發的張狂,朝臣們也開始對他指責咒罵,劉右相對此渾不在意,他走到容祁跟前,用手扼住容祁的脖子,他好心情的感受著容祁的氣息在他的手中一點點變得微弱,冷笑道:“容侯爺,你說你辛苦查探那么久,到底是為了什么呢?是為了死在本相手上?本相向來通情達理,不過……本相會讓你看到你為之努力的一切皆成空之后……才死?!?/br> 劉右相話說完就放開了容祁的脖頸,留了他最后一口氣。 容祁的神情并沒有因為之前的變化而有多少異常,他坐在地上,不住咳嗽,他脊背微曲,似乎要承受不住。 陳立就在容祁身邊,見容祁模樣凄慘,懸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聲音放得很小,像是怕驚擾了容祁:“侯爺,您怎么樣,還好么?” 容祁抬起頭,露出慘白的面容,他艱難的扯出一抹染血的笑容,說道:“我沒事?!?/br> 陳立心中恨極,但為了不破壞計劃,只能咬牙忍著。 大殿中,與陳立有相同想法的大臣還有很多,但為了還朝堂一個清明,只能依照計劃行事。 劉右相從禁軍的手中奪過一把長劍,用長劍刺死了劉長安曾經的心腹手下,他正要把長劍指向另外的證人的時候,容列和劉貴妃到了,在他們身后跟著著銀白鎧甲手執長劍的皇城軍統領。 只見容列著杏色緞袍,金絲滾邊,繡著蛟龍的模樣,廣袖袖邊緙絲花紋,是暗云花樣,火紅束腰,腰間墜著一塊雪白玉玨,他的發絲被固定在淺金色的華冠中,為太子裝扮。 劉貴妃則是頭戴象征六宮之主的紫金翟鳳珠冠,身著正紅色的宮裝,長及曳地,腰部以云帶約束,纖細妖嬈。劉貴妃生得極美,嫵媚而多姿,所以她即便是身著皇后宮裝,渾身上下也透著一股子嫵媚妖艷的氣息,而不是六宮之主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其形不似,其息也無。 劉貴妃和容列并肩而行,站在了所有朝臣的最前面,她如常一般溫柔的向宣帝屈膝行禮,而后也不等宣帝開口就自顧自的站了起來,問宣帝:“陛下,您看臣妾穿這身衣裳,可是比皇后穿的好看?” 宣帝緊抿著唇,神態抑郁:“你們母子也想做逆臣賊子嗎?” 容列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隨即又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父皇,兒臣自小熟讀經史子集,擅騎射,懂兵法,一言一行都矩于規范,合該立為太子。父皇,您年歲也不小了,何必要握著權力不放,找個人幫您不是很好么?還有,這皇城的護衛也確實該加強了。您聽聽,外面是不是充滿了廝殺的聲音,您的羽林衛是不是正在哀鳴?” 宣帝被容列的話氣得渾身顫抖,他張了張嘴,嘴角流出艷色的血痕,顫巍巍的指著容列罵:“不孝子!” 容列對宣帝的叱責不以為然,他轉過身背對著宣帝,沉聲道:“今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br> 容列并不在意他得到皇位的手段是不是光明正大,因為自古以來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當初宣帝得到皇位的手段又何嘗光明,現在還不是高坐帝位,享受著百官叩拜萬民敬仰? 容列話音一落,劉右相一黨立刻伏跪在在地,三呼:“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br> 容列此舉,顯然是惹惱了絕大部分朝臣,他們也顧不得性命是不是還被容列掌握著,舉著手就開是罵容列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容列也不在意,他甚好心情的說:“剛好,本宮也不需要一些不忠心的狗,現在清理了,也免了以后的麻煩?!闭f著他拍了拍手,無數的禁衛就從外面涌了進來,容列也沒有確認對方是不是他的人,開口就吩咐道:“將這些逆臣賊子全部給本宮抓起來送進天牢,來日再審?!?/br> “將這些逆臣賊子全部給本皇子抓起來送進天牢,來日再審?!?/br> 容列說完,就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重復了他的話,緊接著便見伏跪在在地的人盡數被人抓住,而說話那人才緩緩露出了本來的面目,是容鳴。 容鳴命令一下,禁衛打扮的將士動作迅速的將逆賊抓了起來,容列和劉貴妃也在列,那兩人在被抓住的時候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怎么也沒想到,他們的孤注一擲竟然只維持了這么一點時間。 容祁冷眼看著鬧劇開始結束,在看到容鳴將逆賊全部拿下,他這才放心的昏過去。 宣帝也被容列氣得吐血,好歹憑著一口氣撐到了現在,見逆賊盡數被抓,宣帝提著的氣也迅速消散,他眼睛一翻,昏倒在龍椅上。 大臣們面面相覷,今天的處境著實緊張,好在結果并未令人失望??粗惶ё叩娜萜?,眾大臣心中可惜,前太子殿下何等驚才絕艷,奈何天妒英才。 容祁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后了,他的身體本來就油盡燈枯了,再經過朝堂上那么一鬧,沒直接斷氣就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 皇后自容祁昏迷后就寸步不離的守在他身邊,兩天來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淚,在見到容祁醒來,她自是欣喜若狂,忙喚德安將一直候在外面的太醫叫了進來。 十數個太醫蜂擁而入,為容祁把脈之后大多露出驚異無奈的表情,無他,著實是容侯爺的脈象他們已經探查了許多次,都已經習慣了。每次以為容侯爺會魂兮歸去的時候,他總會出乎意料的清醒過來。每次清醒過后,脈搏又會變得更加虛弱。 皇后焦急的問:“怎么樣?” 不出意外的,皇后得到的結果與以前得到的一模一樣。 皇后神情疲倦的擺了擺手:“都下去給侯爺開藥,要最好的?!?/br> 太醫離開后,皇后立刻去看容祁,看著容祁越發消瘦的身體,她就難受的厲害,皇后忍著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說道:“剛才太醫告訴母親,說你的身體有所好轉,好好養著就不會有事?!?/br> 容祁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辛苦母親了?!?/br>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說道:“現下鳴兒也回來了,你就不要再太過cao心了,好好養著身子?!鼻f不要讓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 若是別的人,容祁或許會懷疑對方是要過河拆橋,但是皇后不會,皇后會對所有人陰謀算計,卻對她的一雙孩兒不會,她說讓容祁好好休養,就只是單純的養好身子。 容祁道:“您放心,兒一定會好好休養?!?/br> 容祁和皇后說了一會兒話,容鳴來了,皇后看兩個兒子的模樣,猜想他們是有要緊的事情要說,就又交代了兩個兒子一番,便轉身出去了。 容鳴坐在床頭,滿臉歉意:“對不起兄長,為了我的事,讓你費心了?!?/br> 容祁搖了搖頭,笑著說:“無妨,你做的很好,比我預想中還要好?!?/br> 容鳴也不貪功,說道:“多虧了蕭先生足智多謀,這才加快了戰爭的結束,不然我們還得在邊疆多待上兩年。對了兄長,蕭先生也一起回來了,現在該是在你府上?!?/br> 容祁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低聲說道:“又害他得擔心了,晚些時候你且派人告知他,就說我沒事,過兩天就能回府了?!?/br> 容鳴立刻道:“我馬上就去辦?!?/br> “現在朝中情形如何?” “父皇昨天就醒過來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處置劉右相和五皇兄等逆黨的事情,劉右相及其黨羽,參與謀反者全部死罪,未參與者發配邊疆,永世不得歸京。至于劉貴妃和五皇兄,在昨天晚上已經被鴆死在天牢里了?!比蔌Q頓了頓,又說:“雖然父皇有意瞞,但我得到確切消息,父皇的左手已經不能用了?!?/br> “龍符可還在你手中?” “依兄長交代,龍符在父皇醒來的時候就已經交還給了父皇?!?/br> “很好?!比萜钶p輕咳嗽了幾聲,說道:“如果不出意外,陛下應該會在他今年壽辰之前就宣布立太子一事,他當初制衡三皇子和五皇子就是為了保住手中的權力,所以即便是立太子他應該也會選擇一個容易控制的皇子。三殿下結黨營私不作考慮,二殿下身弱,六殿下是三殿下的人,九殿下不堪教養,十殿下毫無建樹,其后皇子年幼,因此剛從邊疆回來且在朝中無根基卻戰功赫赫的你就成了最好的選擇?!?/br> 第23章 廢太子謀略22 容鳴神情復雜,他其實很想問一句,若是兄長當年也這般精于謀算,為什么還會被人害成這樣? 不過,看著容祁拖著孱弱的身體為他謀算,他即使有著千言萬語也只得化作一聲低沉的嘆息。 容鳴道:“距離父皇的生辰還有四天,時間上根本來不及,父皇這些日子不曾露面,誰也不知道他的打算?!?/br> 容祁揚了揚唇,說道:“五天時間,夠做許多事了,安心等著便是,要記得,喜怒不形于色。還有這兩日除了請安,別的時間別到陛下面前晃蕩?!?/br> 容鳴在戰場上待了幾年,心智也成熟了許多,對容祁說的話,他絕大多數都能理解,少數不能理解的,他心知兄長不會加害于他,也就沒有細問。 宣帝是個兢兢業業的好皇帝,即使是在病中,也不懈怠國事,但這幾天奏折上書讓他幾乎把頭氣昏,他的左手已經動彈不得,右手也沒有多大的力氣,在氣急的時候還會吐詞不清,太醫告訴他,說他這是中了毒,在找到解藥之前只能暫時用藥理調息。 宣帝又一次將上書請立太子的奏折扔了出去,德順太監小心翼翼的將奏折撿回來放在一邊,安靜的侍立在一邊。 “康倫還沒有找到嗎?”宣帝心里煩躁焦灼,語氣中也透著幾分暴躁。 德順太監恭謹道:“回陛下,已經派了人去百草谷請神醫了,恐怕得過幾天才會有消息?!?/br> “讓太醫去劉妃的寢宮給朕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解藥找出來?!?/br> “喏。老奴馬上就去辦?!?/br> 宣帝閉了閉眼睛,用右手狠狠揪了左手一把,卻沒有絲毫刺痛的感覺,宣帝心中又是急怒又是絕望,他盡量用平緩的聲音道:“去把程閣老和左相叫來,朕有事吩咐?!?/br> 德順太監深深看了宣帝一眼,心中猜測宣帝召見兩位大人的用意,待看到案邊數十封請求冊封太子的奏折之后,德順太監心中立刻清明起來。 德順太監很快就將一切都安排好了,程閣老和左相也在一個時辰之后到了御書房,宣帝早已經高坐龍位,他神情淡漠,身姿挺拔,除了臉色有些許蒼白,與平常無二。 宣帝對德順太監使了個眼色,德順太監立刻低眉順眼的捧起兩本奏折送到兩位大人面前,兩位大人翻看過奏折內容之后,臉色大變,面面相覷之后不敢開口。 “兩位愛卿對此有何看法?”宣帝問。 程閣老和左相對視一眼,說道:“臣等聽憑陛下的意思?!?/br> 宣帝冷聲道:“既然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朕立太子,朕就如其所愿又如何?德順,備紙研墨。左相,你執筆?!?/br> 待筆墨備好,宣帝漠然開口:“自朕奉太上皇遺詔登基以來,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緒應鴻續,夙夜兢兢,仰為祖宗謨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慶,端在元良?;拾俗尤蔌Q,為宗室嫡嗣,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詔,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br> 左相落筆之后,程閣老又將圣旨抬起來念了一遍,這才送至宣帝面前,宣帝大致看了幾眼,又令德順太監在上面蓋上了玉璽印鑒。 德順太監將玉璽收好,小心翼翼的詢問:“陛下,這圣旨?” “去八皇子府宣旨,并昭告天下,至于冊封典禮,令欽天監算好時間?!?/br> 程閣老和左相并肩走在宮道上,作為天子近臣,他們對宣帝的心思也略知一二,所以對宣帝冊封嫡皇子為太子也只稍事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