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聽到回京發落,容祁就知道,容行暫時是死不了了! 容祁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光明正大的安排容行殘余的勢力。 蕭景寧與容祁相對而坐,他見容祁閉眸靠在馬車側壁歇息,也沒有開口打擾。蕭景寧同樣也在考慮關于容行殘余勢力收編的事情,他對容祁手下的勢力分布并不了解,也因為當初約定,他不能做出過分舉動。 就在蕭景寧正分析哪種方式獲益最大的時候,容祁忽然睜開了眼睛,開口詢問:“蕭公子,你以為現在的局勢如何?” 這是這兩年來,容祁第一次與蕭景寧說起局勢的事兒來,所以蕭景寧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也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的,蕭景寧的腦子便飛速運轉起來,他對答如流道:“制衡之術,黨派分明,麥芒針尖,不辨上下?!?/br> 帝王制衡,朝臣分派,雙子相爭,勢力均當! 容祁又問:“若本侯想要那個位置,蕭公子以為,本侯當該如何?” 蕭景寧飛快的掃了容祁一眼,說道:“休養生息,漁翁得利?!?/br> 容祁聞言,笑看著蕭景寧,說道:“本侯其實很替三殿下可惜,輕易放走了蕭公子這般人才,損失大了?!?/br> 蕭景寧抿了抿唇:“侯爺謬贊?!?/br> 容祁臉上溫和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他眸色微凝,開口道:“蕭公子,不如咱們開誠布公談一次,如何?” 第13章 廢太子謀略12 蕭景寧眼瞼微垂,眸中情緒盡數平息,雖然容祁現在什么都還沒有說,但也能猜得**不離十了。 果然,蕭景寧下一刻就聽到容祁用極慢的聲音說:“本侯不信任蕭公子,想來蕭公子也是知道的?!?/br> 蕭景寧只覺得心都被抽了一下,心中知道是一回事,被當事人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若是之前心中那些微的苦痛還能壓制,他現在只覺得心中的苦澀都要溢出來了,柔軟的心臟像是被生銹的刀刃反復切割,淋漓的血rou中含裹著刀刃的銹滓,疼得他幾乎要承受不住。 蕭景寧一向挺直的脊背像是不堪重負一般,變得有些彎曲,他抬起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似是要壓抑滿心酸澀,蕭景寧下巴微揚,唇邊扯出一個勉強僵硬的弧度,輕聲說道:“景寧……知道?!?/br> 容祁的手被衣袖遮掩著,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習慣性的摩挲著,他雙目直視著蕭景寧,眼中似明若暗:“兩年前,本侯就與蕭公子說過一件事,想來蕭公子該還有印象才是,本侯說,容安能給你的,本侯永遠給不了,那時候本侯忘記問了,蕭公子對此作何想?” 蕭景寧沉默瞬間,慢慢說出心中隱藏許久的話:“世人所求,為權,為錢,為名,為情,為義,為忠,為孝,或者為恩,景寧自小活在天山,吃的是親作耕糧,穿的是粗布麻衣,追的是白云藍天,看的是山川草木,求的是自由自在,富貴名利于景寧來說,并無太大誘惑。此次下山,是因為師傅觀星見天下有大亂之勢,不忍百姓流離失所,魂無所依,遂遣景寧入京擇一有明君之態皇子佐之,景寧并不否認,當年選中的人是皇三子容安,但隨著時間流逝,景寧與皇三子相處漸多,也越發了解皇三子此人,才華有之,謀略有之,錢勢有之,野心有之,卻獨缺了一顆屬于賢明君主的仁德之心。景寧知曉侯爺并無上位之心,但能得侯爺相助者,定不會無為?!?/br> 蕭景寧抿了抿唇,他其實還未說完,以上所言都只是借口,真正讓他放棄容安的原因只有一個,便是他! 只一個容祁,便能讓蕭景寧放棄所有堅持。 容祁安靜的聽著蕭景寧說完,他的神色無甚變化,也不知蕭景寧的話是否有入他的心。 蕭景寧話落,見容祁不言不語,他抬起右手輕輕捏了捏澀然酸脹喉管,繼續道:“景寧知曉侯爺并不信任景寧,但景寧還是想說,景寧視侯爺為知己,景寧于侯爺,絕無背棄的心思?!?/br> 蕭景寧現在雖然居住在容侯府,但他現在的身份只是容揚和容月的老師,背叛二字還說不上,最好使用的,就是背棄。 終于,容祁開口:“蕭公子善言,本侯敬之?!?/br> 蕭景寧的話真誠有余,卻太過客氣,容祁也是。 蕭景寧的神情明顯黯然了兩分,他垂首整理著不算凌亂的衣裳,良久,才開口道:“景寧所言,皆出自肺腑?!?/br> 這場開誠布公的一談,最終什么也沒有談出來,因為在談話的過程中,容祁已經意識到了他的失誤,這次是他沖動了。 所以,這次談話,虎頭蛇尾。蕭景寧也沒有刻意解釋什么,因為他堅信行長于言。 回到容侯府,容祁依然花了大把的時間還府中看書下棋,但府中隱衛出沒是越發的頻繁,隨著他一條條指令的發出,前朝和后宮的風浪又一次被掀起。 兩個月后,關于容行殘余勢力收編塵埃落定,容祁在這其中并沒有占到多少明面上的好處。京畿防衛軍被宣帝握在了手中,但其中并不顯眼卻重要的空子卻是被容祁的人頂了上去。 宣帝二十九年五月初,皇宮發生了一件讓宣帝震怒的事情,宣帝幼子溺斃,所有證據指向淑妃,淑妃自是不會認下這種抄家滅族的罪行,大呼冤枉。宣帝敕令刑部和大理寺聯合調查皇子落水溺斃一案,勢必要得到真相。 在真相出水之前,淑妃被暫時羈押在宮殿里,除了貼身伺候的丫鬟,誰都不得相見,包括淑妃所出七皇子。 數日后,小皇子落水一案真相浮出,刑部和大理寺所查出的真相確信淑妃是致使小皇子落水元兇,宣帝怒,誅董淑妃,董太師引咎辭官,歸鄉下養老。至于皇七子,其母有罪,被宣帝連坐,隨口封了個無實權的郡王。 容祁眉心微凝的聽著隱衛的稟告,他總覺得這一切都太順利了,順利到仿佛有一只手在推動著發展,而發展的方向是順著那幕后的手所希望的方向進行的。 董淑妃背后是董太師一脈,董太師是清流,但董家所出朝臣不僅是太師一人,除卻少有幾個與董太師一般的清流之臣,站邊的也有不少,董淑妃一事一出,所有董家人盡數被拔除,獲利最大的是誰呢? 董淑妃膝下還有一子,就算他沒有爭奪皇權的本事,但有董太師一家護著,做個逍遙王爺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淑妃謀害小皇子一事,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得不償失。 皇七子與皇五子一向親近,現在皇七子這棋已廢,意味著董家勢力徹底退出京都,皇五子無法再從中獲利,從表面上看,小皇子溺亡一事,從中獲利最大的是皇三子容安。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想到僅僅幾天就被處理的董家人,容祁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能讓刑部和大理寺統一并且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拿出結果的人,也只有那一個了。 可是,為什么? 容祁斥退了隱衛,一個人坐在棋盤旁,慢慢分析著與小皇子溺斃的所有牽扯。 小皇子是趙家女兒所出,趙家到目前為止也是支持容列的,那么小皇子溺斃的目的就明晰了一些,是想讓容列的勢力從內部分化,削弱容列的勢力,給野心越來越膨脹的容列一個警告。 但是,這會使得本就搖搖欲墜的制衡徹底崩潰! 而且,就算是一箭雙雕的好結果也不足以犧牲一個才兩三歲的孩子,一定還有什么原因。 容祁思考的時候喜歡獨自坐在棋盤旁擺設棋子,這樣會讓他更加容易理清思緒,在擺下第六枚棋子的時候,容祁忽然想到了前段時間進宮的時候從皇后那里聽來的閑話。 宮中有言,說小皇子身體健康強壯,根本就不像是早產兩月生下的孩子,而且越發長開的皇子就越是與宣帝不像,他甚至也和趙妃也不甚相像。 皇宮的流言蜚語自來不少,容祁當時聽過了也就罷了,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容祁叫來了小平子,問道:“關于小皇子身世的流言,你知道多少?” 小平子做賊似的左右瞧了瞧,這才掐著嗓子道:“關于這事兒,奴才也聽宮里的太監們說過不少,眾所周知,小皇子是早兩月余生下的,照理說該瘦弱不足才是,但小皇子沒過幾天就長得白胖壯實,完全沒有早產的模樣。然后就有人懷疑小皇子是足月生的,還懷疑不是皇上親生的,不過這種說法并沒有幾天就被打破了,因為皇上知道了流言,還召集了太醫滴血驗親,結果證實兩人是親生父子?!?/br> 滴血驗親?這種驗證兩人是否為親生父子的方式其實并不可靠,因為,醫者可以配出十余種無色無味的藥劑來使得兩人血液相融,不管對方是不是有血緣關系。 容祁捻著手中棋子,示意小平子:“你繼續說?!?/br> 小平子忙道:“這事兒本來以為就這么過去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前些時候又被提了起來,說是小皇子越長越不像皇上,開始宮人們也沒在意,小皇子與皇上都血脈相融了,定然是皇上親子無疑??墒?,沒過幾天,又有御膳房的太監說自己的血與豬血融在融在一起了,之后就有幾個好事的太監宮女到御膳房一探究竟,然后發現他們之間的血液也能相互融合,可他們在入宮之前,分明就是互不相識的。然后,關于小皇子不是皇上親生的事兒就又被提了出來,奴才知道的就這些了?!?/br> 容祁微微頷首,讓小平子退下。 皇宮雖然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但從來都是無風不起浪,小皇子會遇害,定然與他身世的爭議有關。宣帝能冷眼看著他的兒子們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對于一個寵養幾年卻成為污點的孩子,又如何能再維系疼惜之情? 所以,是要模糊真相? 現在的問題,一再掀起小皇子身世的人,是誰?還有,他想做什么?中間的兩年為什么平息,是研制或者尋找讓血液相融的藥劑么?就那人所做的事情而言,要么是為后宮爭寵,要么就是為了打擊趙家,結果如何,且看他下一步行動。 傍晚的時候,管家來報,說是離府兩年多的李氏回府了,想過來拜見侯爺。 容祁想了想,還是讓人把李氏帶了過來,現在出現在容祁面前的李氏,臉色蠟黃,瞳孔渾濁,脊背微弓,低下卑微,早已經沒有兩年前的心高氣傲,她雖有華服加身,卻遮不住她消瘦的身形,她雖有珠寶環翠,神情上卻盡是疲倦。 容祁對李氏的印象并不深,所以在兩年未見之后,他成功將她遺忘,現在見了,也不過虛偽的嘆息一聲。對李氏的現狀并不同情,畢竟造成這一切的都是她自己。 為妻,不盡妻之責,為母,不盡母之責。 第14章 廢太子謀略13 李氏中規中矩的伏跪在地上,與容祁說了她回侯府的目的,她是來自請下堂的。至于原因,李氏慘白著臉,怎么也不肯說。 容祁細看了李氏幾眼,心中浮起幾絲不祥。他慢慢起身,在李氏面前蹲了下來,他在攙扶李氏的同時,指尖似是不經意間搭上了李氏的脈搏,那一刻,容祁眼中的冷意幾乎要凝成實質,他神色冰冷的盯著李氏,隱忍開口:“夫人可為本侯想過休妻的理由?” 李氏閉了閉眼睛,咬著唇道:“一切由侯爺決定?!?/br> 容祁道:“就以亂族如何?” 李氏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斥著惶恐和絕望,她蠟黃的臉色也瞬間失了血色,哀凄而悲涼。李氏往后面縮了縮,似是要尋個安全封閉的地方躲藏起來。 “侯……我……”李氏又是羞恥又是不安卻又不可控制的去看容祁容祁,只見那人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冷意和殺意,李氏害怕的搖著頭,她發紅的眼眶中不停的凝聚著淚水,淚水溢出眼眶,布滿了她整張臉。 容祁現在的身體最是不能激動,他暗自換了幾口呼吸,心中的火氣才平息下來,他慢慢起身,背對著李氏道:“李氏,你的請求,本侯允了,滾吧!” 李氏怕極了容祁的冷淡,她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起身離開。 李氏走遠之后,容祁才有些脫力的坐回椅子上,他揉了揉有些漲疼的太陽xue,目光深遠的看著李氏離去的方向,李氏是留不得了。 容祁當天下午就差人將休書送到了李氏手中,李氏收到休書后就離開了容侯府,三天之后,李氏暴斃于李家家廟。李氏死后,李家并沒有發喪,簡單安靜的埋葬了她。 容揚和容月是李氏親生子女,他們在征求過容祁的意見之后,前往李家為李氏守靈,但在當天晚上,他們就從李家丫鬟口中得知了李氏數日前于家廟小產這才不得不自請下堂的消息。 容揚和容月說不出此時心中的感受,有疼惜,有怨恨,更多的是不恥,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知道一點消息就能順藤摸瓜的大致猜測出李氏在兩年前突然離開容侯府的原因。 容揚和容月并沒有去找李家人求證,因為李氏被父親休棄是事實,想來日前于家廟小產也不會假到哪里去。雖然心中不恥,但李氏畢竟生養他們一場,兩人為李氏守滿三天靈也算是全了母子情分。 容揚和容月回府之后,委婉的向容祁求證關于李氏的事兒,容祁見兩個孩子悲傷痛苦的模樣,心里也有些澀然,不管李氏如何,她終究還是這兩個孩子的母親。 容祁遲疑了一瞬,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兩個孩子能問到他這里來,怕是已經知道了消息,來他這里,不過是為了肯定他們知道的消息。 容月的哭聲越來越凄慘,她驚恐而忐忑的看著容祁,磕巴道:“父……父親,我和……”容月似乎對要說的話有些難以啟齒,嘴唇反復蠕動卻還只是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父親,我和……” 容祁如兩年前一般,慈愛的揉了揉容月的發絲,溫和笑道:“你和哥哥都是父親的孩子,這點是肯定不會錯的?!?/br> 容月卻是不敢相信,再三向容祁確認:“真……真的嗎?” 容祁道:“這樣,你多看父親幾眼,然后再回去找面打磨精致的鏡子,找找你和父親的相似之處,定是不少的?!?/br> 容月聽容祁這么說,立刻放下心來,她抹了把淚水,抽噎道:“小月是父親的孩子,是父親的孩子就好?!?/br> 容揚也不知道是學了誰的,小小年紀就不茍言笑,一張臉繃得跟個小老頭子似的,哪怕容祁和容月是在說他最為關心的話題,他也靜默嚴肅的站在一邊,若非微抿的唇角和緊握成拳的雙手,還以為他不在乎這事兒呢! 在得到容祁肯定的答案之后,容月破涕為笑,容揚也大松一口氣,緊繃僵硬的臉終于露出了些許輕松。 容揚和容月都是孝順的孩子,他們怕被戴了綠帽子的父親心情不好,就找了幾本書念給容祁聽,容月念書倒是抑揚頓挫感情豐富,容揚念書則是一板一眼,野史話本能讓他讀出論語孟子的腔調。 容揚和容月陪著容祁用過餐才離開。 李氏死后,容揚和容月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越發的乖巧懂事。容侯府主母之位空懸,容侯府中安靜了幾年的后院又開始鬧騰起來,一些沒有母族的妾侍就拖兒帶女的天天往容祁的院子跑,說是關心容祁的身體,問候孩子的父親。沒有母族沒有女兒的妾侍,就端著各種各樣的補品求見。有母族有孩子的妾侍則是要淡定許多,因為她們自詡高人一等,以為對容侯府主母之位唾手可得。 這一日,容祁正在與蕭景寧對弈,小平子端著一碗人參燕窩粥走了過來,恭聲道:“侯爺,這是如夫人親自熬煮的人參燕窩粥,說是要給侯爺補身子?!?/br> 蕭景寧眉眼微黯,臉上卻是銜著兩分戲謔,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從棋盤上劃過,將指間棋子放入其中,說道:“侯爺好福氣?!?/br> 容祁抬眸看了蕭景寧一眼,漫不經心的挑起一枚棋子,也放入棋盤,溫雅笑道:“蕭公子可知道什么叫做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蕭景寧正在拿棋子的手微微一頓,他的視線從棋盤上掃過,落在他才落下的棋子上面,果真如容祁所言,他走了一步死棋。 蕭景寧也不再掙扎,很大方的認輸。 容祁眉梢微挑,這才轉頭看著對人參燕窩粥垂涎三尺的小平子,說道:“想吃就吃了吧,以后再有這些,也不用匯報,你自己留下便是?!?/br> 小平子立刻高興謝賞。 蕭景寧聞言,心中那些微的郁結總算是消散開去,他不緊不慢的收拾著棋盤上的棋子,說道:“好歹是夫人們的心意,侯爺就這般辜負了,真是可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