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寬大屋子,一應紫紅色紅酸枝木家具,不見拼接痕跡,也無什么雕工,式樣堪稱中式性|冷淡典范。 和家具一樣,不知因是新居,還是刻意的。此刻屋內空空如也,浴室內除了屏風、浴桶、馬桶、臉盆;屋內也只床、幾張桌案、一面全身鏡與一堵高闊衣柜。 她將所有抽屜拉開視察一邊,毫不驚訝的發現——統統空空如也,連一?;覊m也難找見。 床上一張空調被似的薄薄喜被,上面灑滿了干果拼盤,也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讓人不敢妄動它的模樣。 楚望走回那面正對月亮的窗前,隔著桌子將它推開。嘆口氣,濕冷海風里頭,反身坐上桌沿。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如同坐過山車一般。翻過這個山頭,又直直墜落下來,懸起的心臟也自高空墜落,連呼吸都快隨心跳一起停止;好容易滑至一個緩坡,慢慢的,卻又不知不覺攀升到達最高點……而此刻,她坐在第一排,不得不正視懸崖下一條筆直近九十度抖坡。 好像夢一樣,又太真實,如同醉后駕駛,驚心動魄又飄飄然。謝擇益說的沒錯,她有些頭暈。 她想和他聊聊天,聊聊真正的她,她的時代,卻沒有找到機會。與其怪今天他們是主角,臺下觀眾太多,不給她講真實臺詞的機會——不如說,臺下觀眾為她作了掩護,讓她不必立刻要強迫自己直面一個洞悉自己的謝擇益。 只可恨這人當初明明聽懂一切,卻裝傻充嫩至今,讓她信以為真的接著玩鬧至今。 假如真的去講,她要從哪里說起好?說她誕生自近七十年后,對這個時代了如指掌,從未談過戀愛? 光是這樣想想,她內心都已被自己震驚得咚咚直跳。 將手埋在手里沉思良久。外頭樂聲仍在遠遠奏響,男人與女人笑聲時不時雜在海浪中送來。 直至聽到長廊盡頭腳步傳來,似有若無,一腳一腳踩在她心跳節拍上。 她自手心抬頭。 這個角度,她立刻從穿衣鏡里看到自己的模樣。 月光照進來,白衣在月色里益發白得森森然,肌膚在衣服映襯下,又是另一種溫暖細膩的白,膚光如雪;海風送入,將那身并不太緊的衣服吹出一點點撩人的波浪,一陣陣貼著她的身體流走,流進屋里,她的身體也隨之有了輪廓,仿佛要從衣服里頭潑出來。兩條無處遁逃、光滑細長的腿,至腳踝上方戛然而止。往下走,肌膚的色澤隔著輕薄絲襪透出來,是最令人無法逼視的、若隱若現的姣好形狀,連楚望自己都看得有點心動,幾乎忍不住俯下身,隔著絲襪摸一摸自己的腳底。 烏黑長發被全福老太篦得柔而亮,兩條紅繩糾纏住幾縷頭發,被風吹至前面,幾簇貼在她面頰上。 “多么像個打包好的禮物啊……”楚望感慨道。 正想著,門口燭光一晃,嚇得她一震。 燭火不過搖曳一下,仿佛更明亮一些,將她身體都照的有些紅潤。 鑰匙聲窸窸窣窣響起,下一刻,門推開了。 謝擇益推開門,身上亦只一件月華白薄襯衫。尚未走進來,卻遠遠地,視線靜靜地,在她身上停留許久。 楚望亦看著他,仿佛過山車坐至頂點,抑或醉后駕駛車速飚至三百邁,頭腦發暈,心跳快到幾乎停止,只一雙因不知所措而走了神的眼睛愣愣的望過去,移不開視線,也怎么都張不開嘴講話。 謝擇益笑了,說,“穿這么少,不冷嗎?” 她盯著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兀自思索一陣,問道,“來一點酒?” 尚未等她開口回答,轉身離開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一陣腳步聲往下走下去,沒一會兒,更重的腳步聲返回來。 謝擇益一手拎著兩瓶酒走進來,以手肘將門扣上。轉身,目不斜視走過來,拖出椅子正對她坐下來,動一動瓶身,抬頭問道:“認識嗎?” 她垂頭,熟練無比的挨個點名,“威士忌,亞瑪邑,格拉帕,白蘭地?!?/br> 謝擇益抬頭看她,靜靜聽著,慢慢地微笑,“嗯,都認得?!?/br> 事已至此,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釋放自我,誰不會???開了個頭,干脆玩大點,玩個徹徹底底坦白游戲。 于是干脆豁出去,試探問道:“要么……玩個游戲吧?” “什么?” 她說:“一人問一個問題,若不敢講實話,挑一瓶喝一大口?!?/br> 謝擇益雙手交叉垂在膝間,一成不變的微笑著,緩緩說道,“好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說啥。。。。 ☆、〇六二 聚散之十 他笑容太平靜, 總令她覺得這人莫不是在?;^。 楚望試圖從中發現什么端倪, 不過很遺憾,他微笑時, 總讓人覺得有點攻無不克。 她想了想, 說,“誰先發問?” “女士優先?” “好?!?/br> 楚望歪著頭想了會兒, 又覺得問第一個問題總有點吃虧, 立刻就反悔了:“……等等,女士有請男士優先?!?/br> “好?!敝x擇益又笑了,一眨不??粗? “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吃過大塊蛋糕, 不餓?!彼龜蒯斀罔F。 “嗯?!?/br> “嗯?” “問完了?!?/br> “……”她氣得不行, “這游戲不是這樣玩的,你得問你真正想問的,不能讓著我?!?/br> “這是我想問的?!?/br> “要盡量令回答者有一些為難、猶豫的問題?!?/br> “比如什么?” “比如……”她偏著頭想了想, 比如什么呢? 她正思考著時,此人卻突然發問。 “你叫什么名字?” “嗯?” “告訴我你的名字?!?/br> 她自思考之中回過神來,回答說,“林致?!彼敫f是“致以岐雍防西羌”的致, 也是“何以致叩叩”的致;話到嘴邊,她說,“致,就是to someoo?!?/br> “林致?!?/br> “噯?!?/br> “林致……” 他神情嚴肅, 語調沉穩的念了兩次,將她心也念得酥麻。 這感覺如同漂泊異鄉的孤單客,突然被人親昵喚起乳名。與徐少謙不同的是,她客居在那里,從身自心受他思想砥礪,偶然能吃到一碗溫熱家鄉菜,可她卻不能駐足。一餐畢,仍還是要背起包袱上路,再走入茫茫霜雪夜之中。 而這一次,這人為她接過行囊,背在自己背上,面帶微笑,聲音輕柔,同她說:“累不累?歡迎回家?!?/br> 她險些淚盈于睫。 一張嘴,聲音都啞了,“該我了?!?/br> “嗯?!?/br> “在馬場我說的話你全都聽懂了,為什么一直裝作沒懂?” “怕嚇到你?!?/br> “怎么會嚇到我?”難道被嚇到的不該是你么? 謝擇益思考時,睫毛也跟著垂下來。緊接著笑了,說,“推開門以前是打算問一問??墒亲哌M你病房里,你那樣將我望著,從被子里,像做錯事一樣……你知道那個眼神什么樣嗎?我只怕一開口你便立刻從我身邊逃走?!?/br> 窗戶開著,海風很舒服,她立刻決心換個舒服姿勢,起身,靠坐在窗臺上同他說著話。 謝擇益看她時,在這一瞬間,眼里有短暫失神。 她提示他,“該你了?!?/br> 他回過神來,略一思索,問道,“會怕嗎?” “怕什么?”她笑著反問。 她知道他在問什么。怕什么?怕家園正遭屠戮,怕沒有同類;怕孤單,怕在這亂世里踽踽獨行,更怕稍有差錯被當做異類,怕被曲解、被誤讀??伤灰惨粯用?,在他立在工部局門口自我剖白那一刻她便明白了。心之神往之處便是歸處,是她所立足土地,是面前這個人,自此不再害怕會獨自活到下世紀。 “這是你的下一個問題?” “不是!我還沒問呢!” 謝擇益不急不慢,“好,再問?!?/br> 她偏著頭一想,狡黠一笑, “交往過幾個女朋友?” 謝擇益也笑了,拿她沒辦法。 “你可以不答,”她有些洋洋得意,將拳頭大的琥珀杯子推至他跟前,“喝吧?!?/br> 他接住杯子放到一旁,慢慢回答道,“四個?!?/br> 她幾乎按捺不住好奇躬身追問:“除了瑪玲與那個東岸姑娘,還有誰?” 謝擇益無奈笑道,“兩個了?!?/br> 她自知失言,失落的縮回去乖乖坐好,“好,好。你問?!?/br> 剛坐回窗臺上,便聽他接著說:“圣瑪莎女校女學生,與紐約女子救助會學校的女學生。都是過客,故事也都不了了之?;貞浧饋?,比不過中學數學課后作業與她父母在紐約華人街經營中餐廳的鮮蝦云吞記憶深刻?!?/br> 其實她對此興趣也不大,有那么一點興趣,也只是對他聽到問題后會作出的反應十分感冒。興許會為難,她想,可惜沒想到不出十秒,自動答出一個既坦誠又顯示出極強求生欲的答案,于是點點頭擺擺手,算放過他,“該你了?!?/br> “嗯?!彼ь^來,語氣平淡的問道:“你呢?” 她沒想到他會這么沒創意的用她臺詞反問,內心震驚,表面平靜的回答:“沒誰了,就你。兩輩子加起來,就你一個?!?/br> “嗯?!?/br> 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對,“言桑先生是老天派給我的未婚夫,我也十分尊敬他,但尚還沒有誕生出過非分之想,婚事就被父親攪黃了。如果算,那應該是兩個……也不對,這樣說來仍只有一個。我與你還未來得及戀愛,你就已經越過男友階段,直接成了,成了我的……” “外子?!?/br> 她嘆口氣,真是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