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葛太太回頭,“謝擇益,你好歹收斂一下目光?!?/br> 謝擇益壓根聽不進去。 彌雅大笑:“葛太,你就饒了我哥吧,此時此刻鬧著戀愛病?!?/br> 葛太太瞪她一眼:“你知不知那女人好戲還沒演完。走投無路在我這里求告無門,指不定此刻正在門外候著你爸爸?!?/br> 彌雅笑得更加厲害:“我爸爸?” 謝擇益皺著眉頭:“那老頭是好色一點,做事仍還是有些原則,講起話來恐怕狠過葛太?!?/br> 真真大驚:“不至于如此吧?” 葛太太哼笑一聲:“怎么不至于?那女人但凡遇遭遇絕境,什么腌臜事情做不出來。見你與楚望人人找英國軍官,指不定怎樣眼紅?!?/br> 彌雅大喊糟糕:“真真,快去看好你那切爾斯勞頓!” 真真若有所悟,抬腳出門,“我去會會她?!?/br> 楚望這才開口去問:“姑媽,我真能救鄭少爺?” 葛太太嘆口氣:“你可曾記得黃先生說過要送你兩一份結婚大禮?” 她仰著腦袋想了好久,“倘若真能救,豈不仍舊可惜了鄭少爺?” “倘若她當真不在人危難之時背信棄義落井下石,倒也不算可惜她?!备鹛?。 她突然想起林梓桐與許小姐。 葛太太盯著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惜她教出的女兒怎比得過你母親教出的兒子,他兄妹兩的不同,便是喬太太與周氏二人同她的天壤之別?!?/br> 楚望揉揉腦袋,“那我呢?” “你?你不知恁的少長若干條筋,大事統統皆上軌道,瑣碎煩惱從不上身,也不知究竟像了誰?!?/br> 彌雅大笑,“恐怕造物使她缺掉的筋全長我哥身上去了,使他從小機靈過了頭?!?/br> 謝擇益掰著兩粒核桃,一聽,朝二樓遠遠擲出手頭完好一粒,不偏不倚正中她額頭。 彌雅哎唷一聲,“zoe哥娶了媳婦便六親不認,這就開始打人啦?!?/br> —— 在門外梧桐下倚靠著,允焉為她解開一粒旗袍領子,替她順了口氣。 父親已將家中一干仆役與車夫一并遣了,該賣的汽車一并變賣,只留得一輛直行開去上下學。 排場差了點,林俞自己的面子仍是不能失的。 只可惜這母女二人出行在外只得乘電車,還是二等座;連包黃包車也要略略計算著。 如今電車還沒來,兩人只好在大樹底下干等著;兩位衣著典雅得體的女士孤零零枯等洋房外頭,也不知是遭了誰冷落,時不時便引來路人側目。 皇家海軍上尉駕駛的福特車停在另一株梧桐樹下。他關上車門下車吸煙,并未察覺遠處有人在打量自己。 周氏將那高大英俊的英國人打量了好久,突然想起在香港時女兒便曾受到諸多追捧,好幾次使那薛真真吃癟。經過這幾年歐洲游歷,身價又是另一番不同了。 皇家海軍子弟皆貴族出身,連薛真真都能受到追求,自己女兒怎會差過她? 謝家的聘禮使得周氏想起她與蘇小姐往日種種。 她出身是高貴,妝奩也極為豐厚,不也從未享受過丈夫關愛。這許多年若非有葛太太事事從中作梗,到頭來這大筆錢財也仍舊是她囊中之物。 不過棋差一招…… 倘若真的將舉家家財拱手讓作那姑娘嫁妝,她始終咽不下這口氣。 謝擇益興許從前與那皇家海軍上尉身份相當,如今落了難,身份仍還不明。若非如此,謝爵士怎肯隨隨便便挑了那丫頭過門給他唯一的寶貝兒子作妻子? 她突然回頭,將允焉死死盯著。 允焉嚇了一跳:“母親?” 周氏將女兒手握著,“你這樣好,將你許給鄭少爺時,從未到過老天會待你如此不公……或許是我錯了,母親斷不能使你受了苦?!?/br> 允焉咬咬牙。母親這件事,她確實是極為生氣。但她突然向自己道歉,允焉卻極為不解。 正當此時,葛公館后門烏壓壓出來十余人,當頭一個便是謝爵士。 近日來多重喜事臨門,謝鴻紅光滿面的跨出門檻,毫無預兆的,當頭一個瘦弱黑影便在他面前撲倒在地。 謝鴻哎唷一聲,身后幾人立馬上前將他護著,兩人去將幾欲糾纏的周氏拉扯開。 周氏被人架著,前一刻還虛弱著,這一刻不知哪里來力氣,死死將女兒扯到謝鴻面前,啞著嗓子說道:“謝爵士!都是林家女兒,我這二姑娘可比三姑娘名聲清白!她游學歐洲時不知幾多少年英才追求過她,她從未正眼瞧過任何人!” 料是謝鴻也大吃一驚,執著手杖后退一步,說:“你系說,呢個女畀我鵝幾做妾侍?” 允焉勉強能懂謝鴻的離譜發音。 她素來心高氣傲慣了,只將嘴捂,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所聽到的一切,張大嘴,卻只能發出兩個音節:“——mama?” 周氏睜大眼睛,懇求的望向謝鴻。 “畀我個仔系差咗啲,”謝鴻將允焉上下打量一遍,笑著搖頭,“畀我做妾侍,胸唔夠大的啦?!?/br> 說罷,謝鴻負著手杖,攜一干人等乘車揚長而去。 允焉尚未回神過來發生了什么,站在路邊,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周氏將她手掐著,望著謝家汽車遠去方向,狠狠罵道:“不過是個被格了職的罪人,回到英國去指不定什么身份也沒有,趾高氣揚什么?”說罷抓著允焉道:“母親回去便將鄭家婚事退了,往后上海有什么上等交際場合,你一定得去,隨隨便便定比她嫁的高?!?/br> 允焉絕望的搖搖頭,只當她母親是發了瘋。 真真笑著從后門里頭走出來,“周太太,您想多了。您真以為給英國人當牛做馬是什么好差事?英國陸軍幾次三番請謝少爺回去,都遭他拒絕?!?/br> 周氏以為她替謝家掙面子,正要大笑著質疑。 說罷真真朝梧桐樹下的英國人勾勾手指,那英軍捻滅煙頭,聽話朝她走來。 真真當著允焉面換作英文問他道:“謝先生若是肯回去任職,必定高升。介時上海地界陸軍與皇家海軍,將沒人軍銜再能高過他,是不是的?” “恐怕是的?!鼻袪査箍粗⑿?。 母女兩英文都不算差,瞪大眼睛望向這兩人。 真真自然而然挽著切爾斯的手,沖兩人得意擺擺手。 切爾斯不知從何時起贏取了她芳心,驚喜無比的盯著被她挽著的胳膊。 兩人立刻乘車揚長而去。 允焉幾乎站立不穩,扶著梧桐樹面無人色,哭都哭不出來。 —— 公館里,謝擇益替楚望一粒一粒剝核桃,耐心極好的連殼帶皮剝個干凈清爽。 葛太太斜眼看著,懶得再動嘴皮子說,只問,“你倒是為何不肯回去替英國人做事?如今修改條約在即,上海地界上的英國人與美國人,不知多需要你?!?/br> 謝擇益搖頭,“此刻還不夠需要我?!?/br> 楚望從他手中抓過核桃,毫不費勁的一粒一粒吃掉。 葛太太偏著頭將他望著:“什么時候足夠需要?” 謝擇益道:“你沒聽老頭子叫你最近切莫買入美金,手頭有美金也盡數脫手?” 葛太太若有所悟。 楚望心里咯噔一跳,似乎覺得有什么大事件即將發生,卻怎么都想不起來。 到底是什么事來著? 此時便聽謝擇益笑道:“無jian不商,當今世上,恐怕沒人能再jian詐歹毒過在下家中老父。都說謝家人是天生商人,至少在錢字當頭,他從未失手過?!?/br> 葛太太哼笑一聲,“你也不差?!?/br> 作者有話要說: *馬尾扎頭頂,頭頂是個區域面積,不一定是個點。大約就是個齊而短的高馬尾,是我沒形容好。 —— *謝鴻是爹,謝勛是爺爺,前幾章審判時打錯了一次,這就去改過來。 —— ☆、〇五〇 光之十 葛望著謝爵士離開方向冷笑一聲:“謝鴻這老狐貍。自知要遺臭萬年了, 全不當自己是個中國人, 也不當自己是個英國人,誰都不需討好, 到頭來兩頭便宜一塊兒占。心狠手辣, 裝瘋賣傻,心眼壞起來沒人比他更厲害?!?/br> 楚望抬頭望向彌雅, 笑道:“謝爵士知不知道姑媽將他說得這樣壞?” 葛太太道, “便是當著他的面講,你信不信他只樂呵呵的當你在夸他?!?/br> 謝擇益也符合道,“姑媽仍算客氣的了?!?/br> 葛太太白他一眼, 又問,“你這是已經同你父親講過和了?連他幾時從借貸市場抽手都一清二楚?!?/br> “不曾, 我猜的?!敝x擇益道, “這老頭深知貪多不義,多年來慣會見好就收,次次風浪都給他躲過?!?/br> 幾人一齊向他看去。 “幾月前他錢掙到六親不認, 更沒空理我,想也知道今年美國股市多蒸蒸日上。大洋彼岸經濟過剩,那幫人根本不在乎租界這點蠅頭小利,哪里有條件好同他講?!?/br> 楚望咦一聲, 歪著腦袋吃力的想了好久。 謝擇益便將她認真看著。 “正月近在眼前,你打算幾時同你父親講和?“葛太太盯著這兩人,問謝擇益:”難不成賓客皆至,留等婚禮上頭人人來看你父子擺著兩張臭臉?“一轉頭又問:”究竟要給她吃多少核桃?” 他攤開手心:“最后一顆?!?/br> 葛太太一記爆栗, “不見家中有正經廣東廚子蒸著點心給她做早點,要你做什么?“ 彌雅大笑道,“楚望不知講過幾多次,哪家廚子都沒zoe哥親手做的好吃?!?/br> 謝擇益眼神一亮,低頭問她:“真的么?” 楚望從沒在正主面前說過這話,不由得將視線移開一些,望著臺階下的吊蘭。 “父子兩皆是不動聲色的機靈,誰也沒資格罵誰壞?!案鹛比嗵杧ue??戳搜壑x擇益,問楚望道,”林俞極重官場臉面,那賤人若不從中作梗,料他也不敢不如數將你母親妝奩吐出來。這些年花掉的,想必也在四處借貸著湊數……到時候連帶姑媽的份到你手頭,這筆數目中上層人家恐怕一輩子也掙不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