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鵠聞言，長嘆一聲，拿帕子抹了抹眼睛，看向了封池楊淼，啞著喉嚨出言道，“這或許是報應，我心眼一直比別人多些，拿別人當傻子，甚至還對你們爺爺起了殺心，沒想到我聰明了一輩子，結果是最傻的那個，報應，不僅報應到我身上，還報應到小厚身上?！?/br>
    越說越傷心，簡鵠眼中的淚花又跟決堤一般往外涌。

    簡厚見此嘆了口氣，“小池，快扶著你大爺爺坐下?！?/br>
    封池聞言，趕緊朝著簡鵠走去，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簡鵠坐回椅子上。

    他并沒有開口，臉上還是一副嚇傻無措又擔憂的樣子，簡厚見此，開口道，“我這個病是久坐加上風寒的侵襲，以至于腰部出現了問題，是骨頭出問題了，連帶著還有其他癥狀?！?/br>
    “自打出問題之后，我上朝時都是提前去，然后再讓大臣進殿，可當皇帝并不只是上朝，上朝時候能坐著，其他很多場合都得自己走。之前御醫用了種種法子看似治好了，但還是會復發，這不今年就復發了?！?/br>
    “一會兒好一會壞的，剛才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結果一坐下又沒知覺不能動了?！?/br>
    簡厚說著拍了拍腿，苦笑一聲，說起了朝政。

    “如今朝中的勢力看似一片祥和，其實這些人暗地里分為了兩派，一派是世家，以鄧家為首，另外一派就是我和你們大爺爺這幾十年通過科舉以及其他方式破格提拔上來的官員，這些人出身低，但幾十年來有的被世家拉攏，有的聚集到了梅家身邊，朝中真正中立的沒幾個?！?/br>
    “兩邊都對這個位置有想法，所以我得病不能行走的事之前一直保密，但現在這個秘密保不住了，有太多的視線放到我身上，而且這個病也不好掩飾，為了大周著想，所以我決定退位，找個能文能武聰明有才干能穩得住大周局勢的人來繼位?！?/br>
    “太子的名聲你們也知道，他被皇后養廢了，而且身子的確有問題?！闭f道這里，簡厚臉上顯出一種極為復雜但其中以痛苦居多的神色來。

    他抬手揉了揉臉，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才繼續說道，“他是被惠貴妃害了，惠貴妃給他下了一種□□，他腦子出了問題，動不動就發瘋，瘋起來不是摔東西就是打人，等我和你們大爺爺察覺到不對時已經救不了了?！?/br>
    “有這一層擺著，惠貴妃生的老六老七老八肯定不能繼承皇位，我和你們大爺爺絕對不會讓皇位落到鄧家手中?！?/br>
    “老三出生時就帶了耳疾，也不能繼位，老五的名聲和太子的一樣，讓他繼位只會讓大周衰敗?！?/br>
    “還有二王爺和四王爺?！狈獬芈牭竭@里忍不住開口，他聲音還是抖的，臉上的神色也沒變，“特別是二王爺，他也是嫡子?！?/br>
    簡厚聽到這話，長長的嘆了口氣，這一聲里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一直在哭的簡鵠聽到這里止住了哭聲，他將手中完全打濕的帕子扔了，拿袖子抹了下眼睛，清了清喉嚨，冷聲道，“是，他是嫡子，還是小厚唯一的嫡子，不過也被皇后養廢了，就是一只小綿羊，他扛不起大周的江山?！?/br>
    小厚唯一的嫡子。

    這幾個字一出，好似自帶回音似的在封池楊淼兩人腦中繞來繞去，繞得兩人再次真的懵逼了。

    這會兒不是演的了，這是真懵了。

    若二王爺是簡厚唯一的嫡子，那太子……

    簡鵠將封池楊淼臉上的不可置信看在眼中，他也忍不住抬手揉了把臉，“皇后當年生產時我和你們大伯在外打仗，她生了個女兒，結果膽大包天從別處換了個兒子過來?！?/br>
    “她瞞了三十年，我和你們大伯也是前年才知道的，還是老二無意中聽到了，然后告訴給我了?！?/br>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和你們大伯開始真正考慮繼承人這個問題。恰好那時候我從其他途徑知道了一些消息，你們大伯身子又出了問題，一系列的事突然全壓了下來，不得已我就找上你們?！?/br>
    “是，我早就知道你們的所在了，還派人監視你們，但當我走到困境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能依靠的也就是你們了?！?/br>
    簡鵠說著看向封池，哭的紅腫的雙眼里帶著殷切的期盼，“小池，我其實早就開始懊惱當年的行為了，我設想無數次，我們是親兄弟，雖然皇位只有一個，可輪流坐也成，不用非得死一個?！?/br>
    “我是大哥卻對弟弟起了殺心，我就是個畜生！所以現在我遭報應了，老天爺讓小厚身子出了問題，我寧愿是我不能動了，可老天爺偏偏報應到小厚身上，還報應到小厚兒子身上?！?/br>
    “最該遭受報應的是我，可現在小厚和他的幾個孩子都出問題了，以至于簡家這么多人我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繼承人出來?！?/br>
    “大周是我一生的心血，我為大周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氣，我不愿看大周就這么后繼無人，所以我讓邱巖去考察你?！?/br>
    “你很好，非常好，比我十七八歲時優秀多了，你有我的腦子，有小鴻的勇猛，還有我沒有的仁善，你就是我理想中的完美繼承人。大周交給你，你一定能將其發展的更好?！?/br>
    “而且你是小鴻的后人，把皇位交給你也算是交給他了，也算是我補償他了?！?/br>
    “小池，今日我和你大伯所言字字都是真的，我知道你和你爹心里一直都很惶恐，別惶恐，別怕，這不是陷阱，將你們帶到京城，為的就是把皇位交給你。你比當年的我優秀多了，我能將這江山打下來，比我優秀許多的你自然能守住?！?/br>
    簡厚聽到此處也點頭，“我這身子時好時壞，和皇位相比，我更想活的久一些，御醫說了，我這身子若是好好調理，還能再活幾十年，我想多活幾十年，這皇位你就安心接著?！?/br>
    “原本我和你大爺爺是想過些時日慢慢的把這些事透露給你，誰成想我今晚忽然又不能動了，天意如此，那一股腦把所有都告訴你吧。你大爺爺心里有愧疚，想補償你，恰好我這一支沒合適的繼承人，為了大周的江山著想，這皇位只能交由你了?！?/br>
    “你是好孩子，我和你大爺爺都看的出來，即使你即位也不會把我們這一支怎樣，你磊落，我和你大爺爺也不藏私，說到底咱是一家人，咱們體內流著一樣的血，這是怎么都斬斷不了的聯系?！?/br>
    “即使曾經有誤會，有分歧，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請你原諒你大爺爺當年的糊涂，現在他老了，老天爺也懲罰他了，傷在我身比傷在他身更令他痛苦?！?/br>
    “小池，你給他補償你的機會，你原諒他好不好？說到底咱們都姓簡，咱們是一家人?！?/br>
    “以后咱們齊心協力讓咱簡家更好，讓大周更好，你覺得呢？”

    封池“……”

    他覺得有些荒謬，他覺得他是在做夢，他覺得這一切都是扯淡。

    簡鵠如此安排，一定是個大大的陷阱！

    用口水潤了下干澀的喉嚨，他強笑著開口，“大爺爺，大伯，這事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接受不了，二王爺雖然性子軟，但他是嫡子，而且有你們在，大周也能安然無恙的撐下去。再不濟也有四王爺，他也是大伯的親兒子?！?/br>
    穩住，千萬不能有任何對皇位的渴望。

    這一定是試探！

    第100章 人貴自知

    簡鵠看封池極力推拒, 他不由嘆了口氣, “你怕什么？”

    “沒怕, 只是覺得有二王爺和四王爺在, 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我, 名不正言不順, 還往大爺爺和大伯三思?！狈獬毓Ь椿氐?。

    “這是我和你大伯思了兩年的決定?！焙嗼]說著看向了簡厚，“你大伯覺得老二太過陰郁，整天暮氣沉沉的，實在是扛不起這大周的江山?！?/br>
    簡厚聞言點頭, 他眼眶突然紅了起來，“老二是個好孩子，可心思重, 我問過他想不想做皇帝, 他說不想，他說做皇帝太可怕，我當時只是隨口一問, 結果他突然面色發白，呼吸不順，差點兒昏厥過去?！?/br>
    “我當時嚇了一跳, 趕緊讓御醫給他診治, 御醫也說不出什么來，只讓他慢慢調養?！?/br>
    “后來我又陸陸續續的問過三次, 每一次他都是這個樣子, 嚇得我再也不敢問了?！?/br>
    “而且他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吃不進去東西，晚上也難以入睡，整個人……整個人身上像是綁著一塊大石頭一般，只要見著他我這心里就揪得慌?！?/br>
    說道此處，簡厚使勁揉了把心臟的位置，聲音里也帶上了幾分哽咽，“他是我唯一的嫡子……我對他給予厚望，但也不能逼他?！?/br>
    封池“……”

    旁邊的楊淼忍不住皺了皺眉，聽著描述像是心理崩潰一樣，有幾分像是抑郁癥啊……

    簡鵠見此，接口道，“還有老四，他母妃出身低，早些年我和你大伯忽略了他，不知道……不知道其他皇子欺負過他，那些不愉快的經歷讓他性子有些陰郁，若他登基，我實在是難保他會不會報復。而且他才能也平平，沒法和小池你相比?！?/br>
    “小池，我和你說實話，大周是我一生的心血，也是你大伯半輩子的心血，我們自己都說不清投入了多少，我和你大伯都是將大周放在最前面的，所以我們兩人考慮的出發點是大周，而不是最親近的血緣關系?！?/br>
    “是，如今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是老四，可和我你大伯都把大周放在了他的前面，大周比他重要，為了大周考慮，我們選中了你?！?/br>
    “剛才說的一切全是皇室秘辛，一點兒都不能外傳，但是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們全都告訴了你，我們就是把目前的情況徹底攤開給你看，好讓你明白我和你大伯并無惡意?！?/br>
    “我們是真的希望你能繼承皇位，將大周發展的更好，讓大周超越以往所有王朝，傳承萬世而不倒?！?/br>
    封池，“……上一個喊這種口號的是秦?！?/br>
    簡鵠立馬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沒有傳承萬世的王朝，但若是你不即位，那大周真的要成為第二個大秦了?！?/br>
    封池“……”

    這么真情實感，真不是試探？

    “你怕什么？”簡鵠又問。

    “換做是另外一個人，猛然間聽到這種話，怕是也嚇死了?！狈獬氐?。

    “你姓簡，明日我就下詔讓你改姓?！焙嗼]道。

    封池聞言抿了抿唇，“大爺爺，您和大伯是不是言重了？我看朝堂之上一片祥和?！?/br>
    “那是他們沒亮出他們的爪牙，那是禁軍就在京城五十里外且只聽我和你大伯的命令，別看我和你大伯平常行事摳搜極品，但我倆一直都表現得很強勢，強勢了幾十年，只要我倆一露出弱勢，那幫人立馬能沖上來將我們父子給生吞了?！?/br>
    封池“……”

    楊淼“……”

    人貴自知，這個很好的品質簡鵠簡厚都有，怪不得大周能越來越好。

    “鄧家在禁軍中收買的有人，梅家看似低調朝中基本上無人做官，但梅家不安分，非常不安分?！?/br>
    “當年梅孜獻出了土豆，結果發芽的土豆吃死了人，太后以這個為借口說她不安好心，還說她是妖，故意拿出一個從前沒有的新鮮玩意來害人?！?/br>
    “那時候恰好梅孜很高調，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我雖然沒完全信這話，但也覺得梅孜的確不安分，所以我就故意說重話試探她，結果她轉頭爬上了小鴻的床，還攛掇小鴻帶兵走人?！?/br>
    “說實話，她這個舉動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那時候我們兄弟的勢力并非是最大的，小鴻帶走了一半人，我勢力一下子弱了許多，差點兒連匯水府都沒守住?！?/br>
    “是梅家站出來幫我穩住匯水府的形式，后來我能掃平天下梅家也提供了許多幫助，以功勞來算，梅家本該是大周除了簡家之外的第一等人家?！?/br>
    “可梅家人低調，不想風頭太盛，不拿實際官職只要爵位，于是我封爵，還把印刷造紙這一塊給了他們?！?/br>
    “誰知道梅家看似不爭，但暗地里卻在聯絡那些非世家出身的官員，他們想悄摸摸的爭這天下。就比如說太后，我這些年來只小厚一個孩子，為什么？因為她做了手腳！”

    “還有這個假太子的事，當年太子出生時我和小厚都在外地打仗，她冷眼瞧著皇后作妖換子她竟一聲不吭，她那時候可是皇后，掌管著整個后宮，這樣的事她能不知道？”

    “還有當年的事，就是她整天在我耳邊念叨小鴻太勇猛，不好控制，心思大，將來必定會和我爭讓我先下手為強如何如何，那時候我其實還在猶豫，但梅孜搞了那一出，小鴻帶著人走了，我氣惱之下就派人對付小鴻?！?/br>
    “是，我承認我畜生不如，竟然對著親弟弟下手，但當時我真的只是猶豫，只是被她那些危言聳聽的話挑動了心，并沒有真的想要殺小鴻。我是后來生氣了才派人對小鴻出手?！?/br>
    “我和小鴻有此結局，最大的原因就是太后！若沒有她的蠱惑，我即使和小鴻反目，但也絕對不會連死都見不了一面?！?/br>
    封池“……”

    楊淼“……”

    這一段回憶加自我剖析還是第一次聽說。

    原來梅家也這么不安分？

    不虧是太后，能把梅孜這個穿越女給陰了，還把簡鴻簡鵠兄弟倆給拆了，手段高明，佩服佩服。

    簡鵠明顯是怒了，神色激動，說著還伸出手拍了下桌子，“事實便是如此，我雖不是人，但當年的事絕對有太后的挑唆，而且還占了大部分?！?/br>
    “而且這些年來，梅家人獨自握著印刷造紙這塊，壟斷，這是壟斷，暴利，這是暴利，他們借著印刷造紙這塊接觸讀書人，拉攏了許多人。梅家真的鬧事，若是成功了，除了世家之外怕是沒幾個人會站出來反對?！?/br>
    “這看似平靜的湖水下面其實是波濤洶涌，你大伯病了的事瞞得住鄧家，但瞞不住太后，她可是你們大伯的親娘，不過那時候你大伯很快好了，所以也就沒出事?！?/br>
    封池聽到這里，忍不住插話，“太后是大伯的親娘，不至于吧？”

    虎毒還不食子呢，身為一個女人，兒子是皇帝，自己是太后，已經達到極致了，還想怎么樣？

    幫著娘家對付自己親兒子？

    這腦子沒被驢踢吧？

    “怎么不至于？她能冷眼瞧著皇后弄了個假太子欺騙你大伯卻不吭聲，這是真拿你大伯當親兒子看？”

    封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