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思見到莊靜的時候，是在自家門口。

    按照行程安排，司機和莊靜一起來接她，還有她的行李。然后司機再把她倆送去機場，趕晚上的航班去西安。

    “女神！你好，我是莊靜！”莊靜敲開門，看到程思思，頓時一個立正站好，滿臉的激動。

    又是和前世一樣的開場白，程思思早已見怪不怪了。她微微一笑，道：“進來吧?！?/br>
    莊靜進門以后，眼睛四處打量一圈，然后忍不住道：“女神，你家里好樸素??！一點都不像你住的地方！”

    程思思一邊將電閘、水閘關上，一邊道：“我就應該住在宮殿里，對吧？”

    “哎？女神你怎么知道我要說什么??？”莊靜跟在她后邊，笑嘻嘻道，“我真的覺得這里不符合女神的氣質，宮殿都不夠規格，女神您就應該住在天宮里！”

    “行了，別貧嘴了，先幫我搬東西?！背趟妓挤愿赖?，“以后叫我姐就行，別一口一個女神的，聽著牙磣?！?/br>
    “女神您不愛聽??？那我叫您老大吧？”莊靜巴巴道，“我怎能叫您姐呢，那不把您喊老了？”

    “讓你叫姐，你就這么叫?！背趟妓及姿谎?，“再啰嗦，我讓你師父扣你的工資！”

    “姐！我錯了！”莊靜一手抓起一個行李箱，拖出門外，交給等在樓道里的司機。

    程思思穿好外套，最后檢查一遍門窗水電都關好了，這才跟莊靜一起下樓。

    飛機飛了不到兩個小時，她們的航班抵達西安是晚上九點。

    外面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有司機來接她們去酒店，結果還不等辦好入住，統籌導演老白便過來通知程思思，有一場雨中的戲要馬上開拍，讓她趕快做準備。

    西安的雨水貴如油，說不定啥時候就停了。所以有幸碰到下雨的時候，拍戲就要趕快搶著拍。

    程思思在前世看過很多關于這部電影的拍攝花絮，知道下雨趕戲這個梗。所以她在接到通知以后，只是微微愣了一秒，然后便點頭答應下來。

    莊靜卻不滿意了，看著老白的背影，小聲嘟囔道：“這才剛來呢，連坐一下都沒撈著，就催著人拍戲，哪有這樣的??！”

    “莊靜，別亂說?！背趟妓寄蒙戏靠?，邊走邊教她，“我們是來拍戲工作的，又不是來度假享福的，加班趕戲是常有的事，你可不要替我亂擺架子?！?/br>
    莊靜吐吐舌頭，連忙點頭認錯，“姐，我錯了！您說啥就是啥！”

    到了她們入住的樓層，剛出電梯門就看到導演李國正在那里風風火火地指揮著。讓后勤安排發車，先將攝影、燈光和道具組拉到鴻雁寺那邊布景。

    看到程思思來了，李國正一點頭，也顧不上和她敘舊，連忙安排美術組給她化妝換衣服。

    今夜這場雨中的戲，是名滿西川的美人子綰知道她的父王，有莘國的國君，要把她送給年近七十的周王，在雨中心碎欲絕，卻不得不服從的那一幕。

    程思思這邊化著妝，李國正就坐在旁邊給她說戲，拿著劇本一句句解讀，重點強調子綰的心境。

    提醒她一定要演出子綰心中的矛盾。一方面因為親生父親要把她當作一個玩物送人而悲痛；另一方面又理解父親，愿意幫助他，用自己去換取整個有莘國的平安。

    因為是在雨中拍戲，所以程思思的妝容也比較簡單，只是薄薄抹上一層防水的面霜，然后將眉眼勾畫出來，嘴唇微微一抹淡紅便足矣。

    至于發型則比較麻煩，由于程思思的頭發比較短，不過剛剛及肩。發型師費了好半天功夫，終于將她的頭發梳起來，混合著假發，梳成一個靈巧秀美的仙人髻。

    再換上一襲精工縫制的雪白展衣，腰間用鑲嵌著珍珠的絲帶一系，頓時程思思整個人美得出塵。

    “哇……太美了！思思姐，你絕對是我的女神！”莊靜作兩手捧心狀。

    程思思瞅她一眼，“行了，就你話多?！?/br>
    “小莊說得沒錯啊，就是很美！”李國正抱著胳膊端詳，笑得很滿意，“子綰就應該這樣?！?/br>
    程思思正想謙虛一下，李國正催促道：“好了，都快出發吧，再不快點，雨都要停了！”

    于是一群人擠滿三輛通勤車，連夜冒雨趕往鴻雁寺。

    鴻雁寺位于翠華山上，大約有七百多年的歷史，雖然寺廟規模不大，但是建筑形式比較有西周時代的風格。

    程思思這第一幕戲，就取景在鴻雁寺后殿的禪房外。

    單層臺榭，上有廊廡，黃墻灰瓦，葛布麻窗。

    堂內一燈如豆，堂外夜雨霏霏。

    程思思撐著傘站在臺階下邊看劇本，一邊醞釀情緒。

    這一場戲，從頭至尾沒有一句臺詞。不用背臺詞，按說應該比較輕松。然而事實上，沒有臺詞的戲，往往是最難演的。

    她回想著前世，看電影的時候，趙雨欣飾演的子綰在這一幕中，那緊咬的牙根和痛苦又無望的眼神。無需任何言語，那一個眼神就詮釋了所有。

    “思思，準備好了嗎？”李國正穿著雨衣站在攝像機旁，大喊著問道。

    程思思深深吸一口氣，放下傘，比了個ok的手勢。

    ☆、039   對不起

    “ok！全體準備！a!”

    隨著導演一聲令下，程思思緩步邁上臺階。

    她走到正堂門外，低聲喊了一句，“父王！”

    暗夜寂靜，惟聞雨聲淅瀝。

    程思思緊咬著牙根，屈膝跪在雨地里，她緊緊盯著那扇門，淚水無聲地混合在雨水里，順著臉頰落下，似在訴說著無盡的悲傷與乞求。

    雨越下越大，攝影機位從她的左側慢慢搖到右側，寓示著子綰在雨中從上半夜跪到下半夜。

    忽然，室內陡然一暗，那兩扇封著細葛布的木窗漆黑一片，再沒有一絲光亮。

    室內的燈滅了。

    程思思眼神微怔，繼而垂下眼簾，俯身一叩首。

    然后慢慢站起身，她的膝蓋有些僵硬，在雨水里浸得冰涼。

    她的衣裙已經完全濕透了，在雨中慢慢離去的背影，凄惶又悲涼。

    “卡——”李國正喊停。

    程思思剛走下臺階，聞言心下一沉。按照劇本，這一個長鏡頭，應該一直延續到她走過回廊那邊，消失不見為止。

    “導演，怎么了？”程思思冒著雨跑過來，有些不安。

    莊靜連忙給她撐傘，拿披肩給她裹住御寒。

    “這個……思思啊，你看這一段，你這表情有些僵硬，不夠自然?！崩顕{著畫面，一段段回放，“還有這里，你跑這么急干什么？有點不夠穩，情緒一定要沉下去。知道嗎？”

    程思思訕訕地點頭，她也覺得自己演的不夠好，“導演，我再來一遍！”

    “先去換衣服，裙子開頭不能濕?！崩顕舐暫暗?，“服裝、美工，趕快準備！”

    換上一套一模一樣的白色展衣，程思思又簡單補了點妝，重新上場演了一遍。

    跪在殿堂外面的時候，她努力告誡自己，一定要注意眼神。雖然天下著雨，但是該有的淚水也不能省。

    結果沒想到，還沒演到一半，導演又喊了卡。

    “思思，你這樣不行??！剛才那眼神完全不對！”李國正抓著頭發，有些煩躁，“你是走神了還是怎么的？腦子里想什么呢？”

    “導演，對不起……”程思思被連卡兩次，心情一時有些慌亂。她滿含歉意道，“容我先調整一下，給我幾分鐘時間?！?/br>
    李國正擺擺手：“給你十分鐘，你一定要給我調整好了！”

    程思思連忙點頭，撐著傘躲到一邊去醞釀情緒。

    莊靜看出她壓力有些大，也沒敢跟過去。

    這個下著秋雨的晚上，那么多人吹著風淋著雨，陪著程思思在這里演戲?？墒撬齾s總是找不到狀態，一再ng，心里著實有些愧意。

    她沒好意思看別人，自己躲在傘底下翻劇本。

    明明記得趙雨欣演這幕戲的時候，輕輕松松一個眼神，便令整場戲一氣呵成?？墒撬齾s總也演不出那個眼神，動作總是無比的生硬。

    接連又ng兩次，三套戲服全都淋得透濕，用烘干機都來不及，而且小雨淋淋漓漓的，眼看是要停了。

    有人在小聲抱怨，“還能不能行了？凍死個人了！”

    “思思也不容易啊，你又沒淋雨，再冷能冷過她？”道具師老賀倒是很寬容，笑呵呵道，“大不了再來一遍唄?！?/br>
    程思思站在一邊，低著頭沒好意思說話。

    李國正望望天，嘆氣道：“算了吧，這雨不行。思思剛過來，可能還沒找到狀態。今天先收工吧，改天再補?！?/br>
    一眾人拍拍手，開始撤場。

    程思思走到李國正面前，滿含歉意道：“導演，對不起?！?/br>
    “有什么對不起的，演員ng那不是常事？別放在心上，也別有壓力，誰都有狀態不好的時候?！崩顕c起一支煙，笑呵呵道，“回去好好休息，別想多了。有空多看看劇本，把劇本看透了，狀態自然就有了?！?/br>
    程思思心間涌過一絲暖流，點頭道：“導演，謝謝您?！?/br>
    回到酒店，程思思先去洗了個熱水澡，驅驅寒氣。

    莊靜很體貼，已經幫她沖好一杯板藍根，預防感冒。

    看著程思思坐在那里不說話，莊靜滿是擔憂地問道：“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背趟妓紨D出一絲笑，“你也忙了一晚上，晚飯都沒吃，快去休息吧?！?/br>
    莊靜能看出她心情不好，也沒再多說什么，點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將板藍根喝完，程思思扭亮臺燈，拿出劇本開始研讀。

    她反復看著晚上演的那一幕戲，回想著趙雨欣在電影中的一舉一動，將她覺得自己演得不好的地方做上標記，提醒自己一定要多加注意。

    她住的是一個大床的標間，床前鋪著厚厚的毛絨地毯。

    站起身試著走了一遍，她跪在床邊地毯上，開始練習眼神和表情。

    一遍又一遍，一直跪到腿都麻了，她卻始終找不到像趙雨欣在電影中的那種感覺。

    忽然間就有一種挫敗感，程思思趴在床上，沮喪極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演，才能達到趙雨欣那種水平。也許她的演技就是很平庸，完全無法企及趙雨欣那種實力派演技的高度。也許她接下這部戲根本就是個錯誤，她根本沒那個本事能把這樣難度的劇本演好。

    要承認這一點，真是不甘心呀。

    將劇本闔上，程思思躺進被窩里，閉上眼睛，逼迫自己趕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