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青辰卻是把他拽回自己的身邊,輕輕捏了他一下,示意他自己有辦法,然后以坦蕩的目光看向孟歌行,“你以為,你當真聰明到令大明朝毫無辦法了嗎?” 孟歌行看著眼前的人,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嘴角的笑意卻是慢慢有些僵了,“唬我???” “你別忘了,兩年前在云南你就斗不過我,如今,也還是一樣?!?/br> 他不錯眼地盯著她,而后又勾唇一笑,“沈大人聰慧不凡,我自然是沒有忘?!?/br> 何止是聰慧,還有勇敢、細心、敢于擔當……否則何至于令他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大年三十桃樹下的俊俏身影啊,如今到底是變成了清冷端持的大明官員,一心捍衛大明的江山與百姓,站到了他的對立面。 青辰直視著他,冷靜地繼續道:“孟歌行,我實話告訴你,我今日來,是來招安的,但也是來勸你的。你若是不想談,那么不談也罷,我們這就走?!?/br> 孟歌行打量著她的表情,一時也不辨她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大明朝是危局已定,可她也著實在不是一般人,他倒是也想聽聽,她一張嘴,能說出什么乾坤來。 思慮片刻后,孟歌行把腿從桌子上收了回來,搬了把椅子坐上去,“談——怎么不談呢?!?/br> 按孟歌行的意思,陸慎云被暫且帶出去了,護衛他的六個壯漢也一并退去,帳子里就剩下他與青辰兩個人。 等她在自己面前坐下后,他忍不住又去打量她,分別了一年多,他著實是想她。 “這一路打上來,你不覺得太過順利了嗎?”青辰端起茶喝了一口,開門見山道,“嗯?” 他眼皮輕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青辰不解釋,卻是換了個角度又道:“原來我還在云南的時候,你就說過,至少還得再等兩年,你才有把握打上來??蛇@回我才走了不到半年,你就迫不及待開戰了。如今你根本就不是按你最優的計劃來打,打的時候,難道一點也不心虛嗎?” 孟歌行瞇了瞇眼,“你想說什么?” “從南打到北,這一路上,你可曾遇到什么頑強的抵抗?”她循循善誘,靜默片刻后終于道,“你中計了,孟歌行?!?/br> “蜀中之地你幾個月前才打過,那是大明最易守的地方,可卻讓你輕易打下來了。你就不覺得,這太奇怪了嗎?” 她說的沒錯。 在青辰邊陳述的時候,孟歌行已在腦子里回憶曾經作戰的情景。他不是有勇無謀之人,舉兵前,他也曾四處查探過大明的兵力。尤其是在打四川之前,對于這塊幾乎無人鎮守的空虛之地,他確實是曾經猶豫過。不過彼時凱歌高奏,又是殺紅了眼,以為大明是無力回天人心潰散,便也沒有過多在意。 這里面竟會有詐? 不可能,大明要是有兵,早就全力抵御他了,何至于讓他打到京城? 青辰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在想,你一路從南打到北,大明要是有兵,早就派出來了,何至于讓你打到京城?” 停了一下,她才繼續道:“那不過是皇上的計謀,想將你甕中捉鱉罷了。你跟朝廷斗了這么多年了,皇上他煩了,所以才想了這一策,誘你們深入,然后再前后夾擊,徹底剿滅你們。只是……他沒有想到你們這么勇猛,戰線只好一路往北移,一直移到了京城腳下?!?/br> 大明朝形勢危急,可不幸中的萬幸是,孟歌行并不知道蜀王有私兵,想趁亂謀反。所以她才能以此來做文章。 孟歌行臉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消失了。青辰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最是自負,難以忍受徹頭徹尾的失敗,也知道他最是聽不得朱瑞的名字。 她繼續道:“你現在已經打到了保定,固然可以圍著京城打,耗那么一年半載,京城自然是你的??墒鞘裢醯氖f援軍已經在路上了,你圍著京城的時候,那十萬人也正圍著你。城里的我們拼死抵抗,怎么也可以守兩個月,可你就不同了,腹背受敵,到時候糧草跟不上,只有死路一條?!?/br> “那十萬人已向京城進發了,用不了一個月,就會到開封,再來就是濟南、保定。你大可以派探子去查看?!彼?,“你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唯有接受招安?!?/br> 孟歌行是個聰明的人,行事又謹慎小心,她知道讓他相信她并不容易,可她只有盡力一試。這大約,是最后的一條路。 營帳內,一時沉默。 與此同時,乾清宮。 皇帝朱瑞收到了徐延讓人遞來的一封密函。 待看完密函后,朱瑞憤怒地將那密函摔到地上,渾身氣結道:“好個jian臣賊子,竟敢勾結蜀王威脅朕!” 太監黃珩默默地去拾起了密函,為天子奉了杯茶水。 過了好一會兒,慍怒的朱瑞才無奈地開口道:“傳朕的旨意,讓三法司即刻開審吧?!?/br> 徐延與蜀王勾結,逼他按他們的意思裁決貪污一案,他若是不答應,他們就要里應外合,逼宮弒君。 他不答應,也只能答應。 徐延浸yin朝廷二十多年,眼下雖已下定決心另奉他主,可徐家的榮耀到底不能毀在朱瑞手里。他知道朱瑞膽小怕死,又心存僥幸,無論如何也會答應他的這個要求,是以也不惜與朱瑞撕破臉,擺明了威脅。 太監黃珩猶豫了下,提醒道:“皇上先前好像答應了沈大人,要等他回來了再審……” “朕知道?!敝烊瘐久嫉?,“朕知道他一心記掛著他的老師。只是這一回,朕也無能為力,只能對不起他了?!?/br> 第168章 白蓮教軍營,孟歌行的教眾正在周圍有序地巡邏,對于營中的主帳,更是有重重護衛保衛著。 他們手執刀劍,身披革甲,額頭上系著白蓮教統一的白色布巾。九個多月的奮戰,在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疲憊。他們的眼里有光芒,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希望和憧憬。 帳子里,紅燭已經燒了一半。 夕陽透過窗縫落進來,照亮了高低起伏的沙盤。沙盤上插著各色的旗子,在重重城墻環繞的京城外圍,插著一面面白蓮教的鮮紅色小旗。 那是孟歌行九個多月奮戰的成果。 孟歌行凝視著這些旗子,慢慢地,目光又挪回到青辰身上,“前后夾擊,甕中捉鱉……今日這一局,你好像又贏了,沈大人?!?/br> 就像青辰了解他一樣,孟歌行也一樣了解她,不用派探子去查,他知道她不會撒謊,蜀王麾下定是還藏有十萬大軍。其實打下蜀中的時候,他就覺得過于順利,彼此只以為是朱瑞貪生怕死,將各地的藩王看得嚴,卻不想…… 青辰的心微微一動。 “招安的文書就在地上?!彼韵掳褪疽饬艘幌?,“你看看吧?!?/br> 來之前,她其實沒把握他會相信她。不過不論他信不信都好,不論大明王朝是存是滅,他與那十萬人終歸有一場仗要打。而他所處的位置并不占優,若是按兵不動的話,糧草補給勢必跟不上,若想全身而退,只能接受招安。 孟歌行不說話,只是以目光鎖著她,俊逸的臉龐蒙上些陰霾,毫不理會那招安的文書。 命該如此嗎?之前在云南的時候,他幾次三番都沒能贏她。到了今時今日,他再是無往不利,在她面前也還是贏不了。 “你本來就準備得不充分?!鼻喑嚼^續道,“應該知道,這一番起義,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所以若是輸了,你也應該能承受得起?!?/br> 他看著她,半晌,聲音沙啞道:“你走吧?!?/br> 她抿了抿嘴,才想要說話,他就打斷了她。 “今日叫你來,本也不是要談判的。其他的話,我現在也沒興致說了?!?/br> 成王敗寇,贏了天下,才有資格去搶心愛的女人。 “孟歌行,”青辰眨了眨眼,柔聲道,“接受招安吧,至少你還能活命。你手下還有這么多教眾,他們隨你出生入死,你便是不在乎自己,也想想他們?!?/br> “我是不會受降的?!彼溲劭粗?,眸光里有著某種粗糙而韌性的氣質,“你滾吧,沈大人,不必再勸?!?/br> 她輕輕嘆了口氣,再次勸道:“孟歌行,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比我更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是此番非要一戰,勢必會造成死傷無數。你失去了雙親,可你還有個弟弟,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誰來照顧他?有沒有想過有很多人會變得跟你一樣,失去至親骨rou,白發人送黑發人?!?/br> “夠了!”他忽地打斷他,粗聲道,“不必你來告訴我這些。我的路,我自己來走?!?/br> “你等著,我不會輸的?!?/br> “……” 青辰其實也清楚,憑他的性格,她必是勸不住他的。 他的前面是京城的重重城墻,后面是蜀王的十萬大軍,他不肯降,那就只有那一條路可以走。 青辰:“你再考慮考慮吧,什么時候想好了,也可以派人告訴我們。那我們走了?!?/br> 他微瞇了下眼,望著她卻冷聲道:“把陸慎云帶進來!” 很快,兩名壯漢將陸慎云押了進來。 “孟歌行?”她微微蹙眉。 孟歌行不說話,卻是走上前去,猛然從手下的刀鞘里拔出了刀,架在陸慎云的脖子上, “陸大人,我們斗了很多年了。我的教眾sao擾了你那么多年,你也追查了我那么多年,今天,才算是見著了彼此的正臉?!?/br> 青辰緊張地看著他們,“孟歌行,你要干什么!” 他回頭睨她,陰冷道:“殺了他?!?/br> “我說過,你可以走了。但我沒說他可以走?!彼^續道,“他是大明第一武將,驍勇善戰,勇猛無比。我若是現在殺了他,他日戰場上,就少了一大障礙?!?/br> “你不能殺他!” “為什么不能?”他皺著眉頭看她,“我行事本來也沒有下限。朱瑞對我不仁,我就對他的人不義。等我割了陸慎云的腦袋,送給朱瑞下酒?!?/br> “動手吧?!背聊年懮髟平K于開了口,眼睛都不眨一下,“殺了我,放了她?!?/br> 話音才落,孟歌行一下就揪住他的前襟,執刀的手略一使勁,刀刃立刻嵌入了rou里。陸慎云的脖子上,一下多了道鮮紅的血痕。 青辰渾身一震,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陸慎云依然冷著一張臉,薄唇緊抿,“你若還是個男人,記得,殺了我后就放了她?!?/br> 孟歌行看著他,又轉頭看唇色已發白的青辰,少頃,豪邁而苦澀地一笑,把刀丟到了地上,“滾吧,都滾吧?!?/br> 扣著陸慎云的壯漢急道:“老大,這可是大明第一武將,別放他走?!?/br> “讓他們走?!?/br> 放虎歸山誠然不智,但是男人的問題,就得在戰場上解決。 回京的路上,青辰與陸慎云同坐在馬車里。 塵土飛揚的路口,黃沙漫漫,夕陽如血。馬車停了下來。 她看著他脖子上的傷口,輕聲問:“疼嗎?” “不?!?/br> 她蹙了蹙眉,“你總是這樣,疼也不說疼?!?/br> 一身錦衣衛的黑袍下,裹著一個熱血而鐵骨錚錚的漢子。陸慎云,你知不知道,你是這么好的人。 天快黑了,簾縫透進來微弱的光。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鬢角,目光里滿是柔情,“你沒事就好?!?/br> “你要回軍營了嗎?” “嗯?!彼p輕點頭。 孟歌行不肯受降,那就意味著還有仗要打,他是武將,終究離不開戰場。 “要在這里分別了?!彼?。 “……孟歌行被逼到了絕路,一定會拼盡全力?!鼻喑降?,“你一定要小心。不管打多久,你都要好好地回來?!?/br> “我會的?!彼ǘǖ乜此?,然后伸手去揭車簾,“我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