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鄭貴妃愣了一下,睜開眼睛。 他端起她身后的茶杯,放到嘴邊假意啜了一小口,然后將杯子遞到她的嘴邊,“我喝過的,你嘗嘗看甜不甜?” 她微微一笑,接過杯子,將里面的茶一飲而盡,然后舔了舔自己唇,“好甜?!?/br> 說完,她又摟上他的腰,想去解他的衣帶,卻是被他一下握住了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弄得她有些疼,“怎么了?再過一會兒皇上就要回宮了,我們還是快一點吧?!?/br> 宋越冷冷地看著她,甩開了她的手,“貴妃娘娘請自重?!?/br> “越?”她困惑地看著他,卻是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隨即看了一眼茶杯,“這茶……你給我喝了什么?” “迷藥?!?/br> “為什么要這樣?” “一刻鐘后,你就會昏迷,皇上親耕的鑾駕也會到這里來。我給皇上遞了張條子,告訴他這里有他想看的東西。等他來了,就會看到這屋里有張床,床上有你,你的身邊還有一個男人?!?/br> “你竟然陷害我!”她撐著桌沿,緊皺著眉頭問。 他只淡淡道:“我若連你一個女人都擺平不了,談什么成為首輔?!?/br> “你到底想怎么樣?” “這兒有紙張筆,照我說的寫吧?!?/br> “倘若我不寫呢?” “外面有人守著,你出不去的。你帶來的護衛,如今也已不省人事了。娘娘考慮的時間不多了?!闭f著,他已為她鋪好了紙張,以鎮紙壓著,毛筆已被蘸了墨,舉到她面前。 “你要寫什么?”她不得不接下筆,問。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彼卧狡届o地說道,“我雖身在皇宮,心卻只系于你一人之身……” “你——” 宋越讓她寫這首詩,是為了讓她留下與別人暗通款曲的證據,以震懾她不讓她再要賀渶的命。 鄭貴妃知道這東西會對自己很不利,但是眼下又不能不寫。比起被朱瑞抓個現行的迫在眉睫而言,她至少以后還有時間去考慮如何轉圜。 很快,她便寫好了宋越要的東西,將紙張遞到他手里。與此同時,她只覺得腦袋愈發沉重,意識也開始有點模糊,身子幾乎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宋越,我那么喜歡你,你別這樣對我。跟我合作吧,只要你肯幫我,大明會是我們兩個人的?!?/br> 他將她寫的信收了起來,垂眸看著她,“對不起,讓娘娘對我失望了。娘娘大約是糊涂了,如今這封信在我手里,主動權便已不再在娘娘的手里?,F在該是由我來跟你說,只要你肯幫我,娘娘就可以繼續安心地做你的娘娘,否則,可能連貴妃娘娘的位置也不保了……” “宋閣老果然是宋閣老,于我如此有利的一局,沒想到還是被你反將了一軍。該不會,你早就想借我之力,我威脅你的時候,卻是正中了你的下懷……”她看著他,繼續道,“不過我沒有看錯你,你容不下徐延,也依然想實現你的抱負和愿望,果然是……值得我喜歡和合作的人?!?/br> 宋越不置可否,只道:“娘娘好好考慮吧。我先走了?!?/br> “等等?!编嵸F妃無力地靠在幾前,“我沒有力氣了,你扶我出去?!?/br> 他停了一下,以背影對著她道:“娘娘的護衛就在外面,你只要喊一聲,他們就會進來扶你了?!?/br> 她皺了皺眉頭,“他們沒有被你……” “沒有?;噬系蔫庱{也沒有往這邊來,我根本就沒有給他遞什么條子……他好不容易躬親示范扶犁耕耘,為天下百姓做表率,我身為臣子,又豈會耽誤了這件事?!?/br> “原來都是你虛張聲勢……” “欺騙了娘娘,對不起?!闭f著,他邁出了屋門,只留下一句話,“需要娘娘的時候,我自會找你的?!?/br>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鄭貴妃苦笑了一下。雖然被他騙了,可她并沒有那么生氣,反而心頭還是有一絲不舍的感覺。 這個人,聰明,清高,有抱負和野心,也有心思也有手段,有一種特別吸引人的魅力。 好生讓人喜歡。 下午,宋越回到了禮部官署,青辰卻已是在等著他了。 第124章 見到宋越,青辰先頷首行了禮,“見過宋閣老?!?/br> 官署內沒人,宋越解了身后的披風,掛好,然后走回案幾前看著她,“沈大人找我有事?” 聽到他對自己的稱呼,青辰微微眨了下眼,“嗯?!?/br> 他的面容依然俊逸無雙,面色看著也跟往常一樣,看來是病好了。只是,讓人感覺有些冷漠。 不過不管怎么樣,青辰擔心了幾天的心稍稍放下了下來。 她把帶來的卷冊擺到他面前,“嶺南報上來,說是南邊歸附的蠻人今年交不了稅賦。各縣縣令不知該拿他們怎么辦,便將情況報了上來,奏請我們與戶部決策。我已就此情況與戶部負責的官員商量過了,戶部那邊說,蠻人治理乃由我禮部掌管,一切聽憑我們的決斷。我擬了幾策,不知可不可行,想呈給尚書大人裁決?!?/br> 大明地大物博,北疆和南邊有些少數民族的百姓便因此而歸附。朝廷為安撫他們,一貫以來都會給予他們優待安置,除讓他們來去自由外,在稅賦上,他們也享有特殊的稅賦制度,所繳納的稅賦比大明漢族的百姓要輕許多。 但因今年南邊發了大水,所以即便稅賦輕,蠻人還是交不起稅。各地縣令們遵上級指示要優待他們,可是收不到稅又無法交差,無奈之下便將相關情況報了上來。而這一部分事宜,正由青辰這主客清吏司郎中掌管。 宋越接過青辰擬寫的文書,很快翻看掃了一眼,道:“便按你擬的法子去辦吧,沈大人?!?/br> 這份文書,青辰擬了足足兩日兩夜,前后改了好多次,只因怕到禮部后第一次負責的事便沒有辦好,無法向宋越交待。沒想到,宋越并沒有細看,她原本還以為,這個有點棘手的問題,他會與她探討一下的。 她的心里微微一揪,垂首道:“……是,大人?!?/br> 宋越收回目光,翻開了案幾上的公文,扶著袖子很俐落地研了墨。正欲提筆蘸墨的時候,他抬眼看向她,“你還有其他的事嗎?” 猶豫了片刻,青辰問道:“前幾天聽說大人病了,大人……好些了嗎?” 她的聲音輕輕的。眼下是在工作場合,本來她應該只說公事的,可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我身子無礙,多謝沈大人關心?!彼麤]有什么表情地答道,語氣也淡淡的,就像是在面對一個普通的同僚。 青辰輕輕抿了下唇,“……大人無礙就好?!?/br> 宋越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垂下頭,繼續處理公務。從窗子透進來的光落到他的臉上,眉眼間依舊是清貴端凝,風華正盛。 “還有問題嗎?”他問。 當然有。 青辰很想問他,為什么她去探病的時候他不讓她見他。 只是這般氛圍,讓她感到有些難以開口,于是只先問了一個公務上的事情,“大人,關于北邊夷人安置的問題,前些日子有一批夷人投奔我大明,只是此前安置夷人的地方已滿,現在需要新辟出一塊地方。下官覺得石鎮、黃平兩縣周邊水源缺乏,恐怕不太適宜安置,是不是換到慶南縣更好……” 話音未落,宋越便抬眸看她,“此事上月禮部會議時不是早已議過了,歸附之人已被安置到了石鎮、黃平兩縣。此時天氣寒冷,若是再遷至其他地方,只慶南的糧食儲備并不充足,河道未解凍,糧食無法運輸,這么多人都要挨餓……此事是你負責的,如何你當時不提,到了現在才發覺?” 他的目光中,有一點點問責之意。 此事是青辰負責的沒錯,可是負責整理石鎮、黃平兩縣資料的是其他人,當時開會的時候青辰并不知道那兩縣附近水源缺乏,便也以為安置之地適宜。這些日子她核對一應事宜后才發現了這個問題,于是及時跟宋越提了出來??墒撬皫滋觳×?,她沒有找到他。 不過不管這么樣,她負責的事出了岔子,那就是她的責任。 “……對不起,大人,是我疏忽了?!奔仁撬呢熑?,她就不會狡辯與推卸。 宋越依然公事公辦,只嚴肅道:“你是翰林院出身,行事本不該如此草率的。既是初到禮部,很多事務還不熟悉,決策便一定要更加嚴謹,不可再因自己的失誤而讓百姓受苦?!?/br> 青辰垂下頭,“大人教訓的是,下官知道錯了,以后定當小心謹慎。對不起?!?/br> 她知道,他對待工作向來是要求很嚴格的。這件事是她的責任,他這樣訓誡她,一點問題也沒有。 可是,為什么心還是會感到痛呢? 此時,有人在外面請見宋越,宋越看著自責的青辰,“沈大人還有其他事嗎?沒有就先出去吧。我還有些要緊的事與方大人商議?!?/br> “……回大人,沒有了。下官告退?!?/br> 在背對宋越的一瞬間,青辰聽到了內心崩塌的聲音。 在她身后,絕代風華的宋大人微微瞇了下眼,喉結動了一下。他的目光里透著一種讓人看不清楚的情緒,淡漠而若有所思,卻是不辨悲喜。 到了門外,青辰與前來找宋越的那位方大人打了個照面。 方大人與她是同級,看見她,主動與她打了個招呼,“是沈大人啊,宋大人離開了朝廷幾天,這會子才剛回來,你不與你的老師多說幾句?” 青辰搖了搖頭,“只是有兩件事請宋大人定奪,我說完了?!?/br> 關于他生病時為何不讓她見他的問題,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也許,不問也罷了。 “哦?!狈酱笕说?,“宋大人要與我說的事,我都還沒有準備好,我原還以為不急的……” 青辰對他微微一笑,擦著他的肩走過去了。 笑容,卻是在擦肩后變得苦澀了。 她大約明白了,對于他來說,除了她的事,其他的都是急事。 禮部的院子里,春風悠揚。 只是這樣的春天,好像與她沒什么關系。 徐斯臨升官了。 自從約見朝中四名大員,又得到父親的支持后,為他升官的路很快就鋪好了。徐黨對于這種事,早已駕輕就熟。 他們先把他擬的條陳以恰當的時機讓人呈給了朱瑞看,然后又從韓沅疏那取得了徐斯臨觀政表現為優的記錄冊子和評語。最后牽出都察院職位出缺需要補人,齊齊向皇帝朱瑞舉薦了徐斯臨。 徐斯臨是徐延的兒子,朱瑞很清楚。他聽說過這個年輕人,知道徐斯臨是憑自己本事考進翰林院的,所以對他的印象一直也不錯。而且徐斯臨是沈青辰的同窗,兩人都在工部觀政,青辰升官了,徐斯臨就繼續幫她在治理淤泥一事上掃清障礙,讓朱瑞挺滿意的。 最關鍵的是,有很多事情他曾經靠首輔大人才得以擺平,而且今后少不得還得繼續仰仗他,所以關于他兒子的安排,自然也得給他個交待。 現在四名大員齊齊舉薦,他知道他們是串通一氣,但也恰好給他一個沒有理由不同意的理由。所以,朱瑞最終同意了,授徐斯臨為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職序甚至比趙其然還高那么一點。 只不過徐斯臨沒有沈青辰的特殊待遇,沒有能到御前聽封,只是吏部代傳了旨意,新任徐大人便到都察院報到了。 上任之日,他穿上了跟青辰一樣的正四品緋色官袍。在朝廷里,又是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轟動。 很多徐黨官員前來祝賀他,他很是耐心與客氣地與他們應酬,雖然心里感到有些疲憊。 等祝賀的人都走后,他自己坐在自己的官署里,一言不發,眉頭微微蹙著。 這樣升官的感覺,他是有一點陌生的。他能想象得到今日眾人前來慶賀的場景,卻沒想到自己心里的感受與他所想的有些差異。 徐斯臨低頭看了自己的袍服一眼,上面光澤細膩,將他整個人襯托得分外意氣風發??勺屑毾胂?,升官這一瞬間的事情,好像也只是讓他換了身官袍而已,而這身官袍下的他還是以前的徐斯臨,并沒有因此而煥然一新。 對于這樣的他,青辰會多在乎一些嗎?徐斯臨不是很確定。 可是不管怎么樣,他已經走出這一步了,今后勢必還得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