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這么大的事,她一個人的思慮未必周全,能與之商議的人,就只有他一個。況且,在這種事情上,他一定比她更有經驗。 “是宋越宋閣老嗎?”朱祤洛仍舊裹被子,問。 朱瑞雖然怠于政事,但是很愛面子,也很怕大權旁落。他不喜歡閣臣們與他的兒子們來往過密,不像之前的皇帝會任命他們為皇子們的師傅,所以朱祤洛與宋越的來往并不多,只知道內閣有位輔,是個才智非凡的很能干的臣子。 青辰點了點頭,“是的?!?/br> “宋閣老會幫我嗎?”朱祤洛對自己沒什么自信。他雖然是個皇太子,可在這宮里無依無靠。與強大的徐延相比,他實在是一株很容易就被折斷的小樹苗。 而徐延擁護的皇子,顯然是鄭貴妃的五皇子。有幾個人敢幫自己,站到徐延的對立面去呢? “會的?!鼻喑娇隙ǖ?,“殿下是皇太子,我等身為臣子,理當為太子排憂解難,又豈會坐視殿下蒙冤受屈。殿下放心吧?!?/br> 聽了這句,朱祤洛臉上的擔憂之色才略有緩解,點了點頭道:“那你去吧?!?/br> 青辰行禮告退,才轉身要走,朱祤洛卻是又在她身后道:“沈師傅,你答應過我,會一直留在我身邊的……我沒有其他人可以相信了?!?/br> 他的嗓音里還帶著三分稚嫩,語氣幽幽的,落在金碧輝煌的大殿里的每個字都透著無助和孤獨。 青辰沒有回頭,只是站定了,平靜道:“殿下放心,臣,定當信守承諾?!?/br> …… 回到六部,青辰正想去找宋越,卻是在回廊上遇到了鴻臚寺卿,也就是林孝進的頂頭上司。 “沈大人,真是巧啊?!彼刃虚_口道。 青辰此前見過他一面,有點印象,回了個禮道:“杜大人好?!?/br> “沈大人又新任了禮部的官職,加在一起已是有五份職了,想必應該很忙吧?”他頓了頓,又道,“不知這兩日何時有閑暇,我想請沈大人吃個小酒,閑敘些家常?!?/br> 青辰原是想打了招呼就走的,聽他這樣說,心下不由有些納悶。她與他就沒有說過話,更不至于在一起喝酒敘家常。 鴻臚寺卿乃是正四品的官職,雖與自己一樣,可他比自己年長,算是前輩。再加上他是林孝進的頂頭上司,此番相邀雖有些莫名,但也不是太好拒絕??蓶|宮的事已是焦頭爛額,亟待想出應對之策,她哪還有功夫去跟不相熟的人喝什么酒。 想了想,青辰委婉地推辭道:“敢問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青辰做?大人若有差遣,只管吩咐便是,大人政務繁忙,青辰不敢叨擾大人?!?/br> “非也非也,沈大人客氣了?!彼⒖虜[手道,臉上掛著客氣的笑,“你我是同級,我怎敢差遣沈大人……是這樣的,早在沈大人此番升遷前,我便與林孝進林大人提起過,我有個女兒,芳齡十五……我素聞沈大人才德品行卓絕,是以才想與沈大人多些來往……也為我那女兒牽牽紅線。就是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自上次他與林孝進提起這事后,每每追問,林孝進總是在和稀泥?,F在好了,這沈青辰又升了,行情眼見是越來越高,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直接來找本人相談也罷。今日的相遇也不是什么偶遇,他是專程到六部來找她的。 青辰回憶了一下,林孝進卻是與她說過這事,沒想到這鴻臚寺卿竟親自開口邀約來了。 “多謝杜大人的厚愛,只是也不敢瞞大人,我在老家已是與人定有婚約……” 話說了一半,卻是有聲音從身后傳來,“杜大人,我可以為我這學生作證,她娶不了你的女兒……” 青辰怔忪片刻,轉身一看,竟是負了只手正踱到她身邊的宋越。 那鴻臚寺卿忙道了聲“閣老”。 宋越又道:“杜大人,看來你女兒與沈大人的姻緣是成不了了。依我看,你還是早日另覓良婿吧……” “誒,誒,閣老說的是?!甭犚娺@一番話,鴻臚寺卿心下已知無望,便也只有告辭離去。 等他走了,宋越便問:“來找我的?” “嗯?!?/br> “那件事不便在這里說?!彼粗?,放低了聲音,“晚上到我家里來說吧?!?/br> “……好?!?/br> 夜里,徐府。 徐延到了兒子徐斯臨的書房,關心了幾句他的身子和課業,然后便道:“顧家出事了,英國公府很快就會解除與顧府的婚約的?,F如今,英國公府蘇妙儀與你的婚事已是沒有障礙了?!彼熬驼f過,關于顧家與英國公府的婚約,他會處理好,絕不讓兒子背上不好的名聲。 徐斯臨愣了一下,想起今日在朝中聽聞的種種,沉吟了一會兒后狐疑道:“……爹,顧少恒家出的事,該不會與爹有關?” 徐延沉默了片刻,才搖搖頭,“你爹怎會有那般能耐。天意如此?!?/br> 在兒子面前,徐延這個慌撒得可謂干脆利落。在他的心里,有些事情兒子不必這么早就知道。 這一次的計謀,他足足綢繆了四個月。這廂要清除顧家這個障礙,那廂也不能放任朱祤洛繼續舒服地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于是他才想出了這么一個逼宮的法子,正好一箭雙雕。 “爹說的可是實話?” 徐延笑了笑,“你爹雖不是個好人,可是何曾騙過你?” “那蘇妙儀,我不娶?!毙焖古R看著父親,堅定道。 見兒子這副模樣,徐延卻是耐心道:“你已是二十二歲了,不能再由著性子來了。這么多年來,爹的官做這么大,已是樹立了不少敵人。爹老了,總有離世的一天,整個徐家以后便只能倚靠你。你是我徐家的嫡長子,理當照顧好整個家,照顧好你娘、你的弟弟meimei們。聽爹的,娶了那蘇妙儀,對咱們家是一大助益?!?/br> 這么多年來,他做了那么多壞事,手上沾了無數人的血,有自己想做的,也有不得已的,有為自己的,也有為別人的。但不管怎么樣,他已是一步步爬到了首輔的位置,大權在握。到了這個位置,他就像是一把大傘,除了他自己,他這傘底下還有很多很多的人,他早就已經是騎虎難下,回不了頭了。 擺在他徐家前面的路只有一條,要么繼續榮華富貴,要么必然是家破人亡。 有句話說的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徐延的眼睛微微一瞇,渾濁的眼珠很快閃過一絲jian狠之光,隨即立刻又黯了下去。他拍了拍徐斯臨的肩膀,“兒子,爹會給你鋪好路,你只管踏踏實實地走就行了?!?/br> 身為顧少恒的同窗,對于奪人所愛這樣的事,徐斯臨很是不忿??缮頌樾煅拥膬鹤?,他心里又很清楚徐延是為了他好。外人一直說他爹是jian臣,可他爹也是從小關愛他長大的父親,他對他的父愛從來沒有減少過。 一時間,徐斯臨想到了宋越問過他的問題。一是何為義,一是何為孝。彼時他的回答是:遵從父母所言,且不行不義之事,是為孝。 可是他慢慢地發現,在面對他的父親徐延時,這兩者之間已經逐漸顯現出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沉默了半晌,徐斯臨才道:“爹,我有喜歡的人了。此生,只想娶那個姑娘?!?/br> 看著年輕俊朗的兒子,徐延微微勾了下嘴角。兒子長大了,喜歡個把姑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年輕人天真爛漫,滿腔都是熱血,沖動也好,真心也好,總是要讓自己愛得轟轟烈烈、義無反顧。 “喜歡哪個姑娘,便也將她收了就是。咱們好好待她,只名頭上差了點,其他的,都不叫她有一丁點委屈?!毙煅拥?,“這女人啊,只要你心里向著她,她便才是家里最得寵愛的人。日后她生的兒子,再過繼成嫡子,這樣也便算是對她有個交待了,她的日子不會難過的?!?/br> 徐斯臨搖搖頭,淡漠的俊臉上寫著堅持,“爹,我不要她做妾,我只要她做我的妻子?!?/br> 靜默片刻后,徐延忽地笑了一下,“也罷,倒是少見你如此認真。告訴爹,是哪家的姑娘?爹幫你相看相看?!?/br> 什么姑娘,都不能絆住兒子的腳步。他徐斯臨此生唯一能娶的最合適的姑娘,就是英國公府的蘇妙儀,再無旁人。 如果兒子割舍不了心頭愛,他會替他來割舍。只要這個姑娘消失在這個人世上,便再沒有什么心頭愛。人生無常,誰還能不碰上一點意外呢。 兒子還年輕,關于愛情,他還可以以別的很多方式去成全自己的夢想。 “爹同意了?不叫我娶蘇妙儀了?” 徐延點了點頭,“你是我兒子,我如何能看你此生過得不如意。你喜歡那姑娘是誰?” “爹知道她的?!毙焖古R松了口氣,展露笑容道。 不僅知道,他說過青辰是個難得的人才,讓自己多與她接觸,將她拉攏到自己的身邊。她若是成為了自己的妻子,豈不是正好也順了他的意思。 “哦?是何人?” “她就是沈……”話說了一半,徐斯臨忽然打住了。 徐延皺了皺眉頭,“沈什么?” 京城權貴里,倒不知有姓沈的。如果是并非權貴,只是普通官家女子,那事情就更好辦了。 “爹,她的心意我還沒有問過。只等我先問過了,再告訴爹吧?!背烈髌?,徐斯臨開口道。 女扮男裝,到底是沈青辰的秘密,他若不經她同意便說了出去,倒顯得有些不尊重她了,她應該會不高興吧。 徐延沒再說其他,只點點頭道:“也好?!?/br> 不急,便讓那沈姑娘再多活兩天吧。 與此同時,沈青辰也到了宋府。 第104章 宋越書房的窗子上,過年時貼的大紅窗花才撕下來沒多久,此刻在夜色中,透出淡淡的光。 屋里升了爐子,炭火燒得通紅通紅的。 書案、壁柜、博古架、荷葉紋的線香筒、高幾上的九節菖蒲、書著“知極誠明”四字的牌匾……一如此前的擺設,此刻俱都靜靜地浸在燭光之中。 小廝進來奉了三盞熱茶,然后又閉門退了出去。 “緊趕慢趕過來,渴死我了?!壁w其然粗氣還沒喘完,捧起蓋碗吹了兩下,等不及涼便喝了兩口,又道,“近些日子接二連三發生了這么多事,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顧家和太子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就逼宮了?” 他繼續道:“依我看,這事蹊蹺之處太多,定是徐黨的人在搞鬼,要調撥皇上與太子的關系。唉,皇上這一通火可是不小,雖是逼宮之說還沒有定論,但太子那邊的文華殿講學都停了,寧遠侯顧汝也被關進了詔獄待審。這明日一早還有早朝,宮里都多久沒有舉行早朝了?看來這回皇上心里的疙瘩不小啊?!?/br> “太子可不能出事啊。這太子若是一旦出了事,那徐延與鄭貴妃是一丘之貉,只怕以后更是要打易儲的主意……若是叫他們得了逞,那這大明的江山,就是徹底落在徐延手里了?!?/br> 趙其然一口氣說了一通,語速又快又急,說完了便看著坐在對面的兩人,“……怎么就我自己說,你們兩個腦子都比我好使,倒是說句話啊?!?/br> “其然?!彼卧捷p輕抬了下手,看著他道,“冷靜一點。心急解決不了問題?!?/br> 青辰原是望著燭火沉思,這會也抬起頭來,看向他。 趙其然看看宋越,又看看青辰,“這……我又不像你們,滿腦子都是主意。這事出的突然,徐延那廝又老jian巨猾,還有幾個時辰就要早朝了,我這急性子倒是想冷靜,可冷靜不下來啊……青辰,我發現你跟你的老師怎么那么像呢?!?/br> 被點了名字,青辰便看了宋越一眼,宋越溫柔地回看他,然后對趙其然道:“好了。咱們來說說明日的早朝吧?!?/br> “此事若真是徐延所為,那明日早朝,徐黨定會有不少人上疏,趁機參奏寧遠侯顧汝?!彼卧嚼^續道,“按徐黨往日的行事作風,這‘逼宮’之罪只是其一,其他的欲加之罪肯定也不會少。通常情況下,他們會分為兩部分人,一部分人措辭委婉,循循善誘,另一部分人則言辭犀利激烈,為的是煽動皇上的怒火。他們只要將顧汝的罪坐實了,太子便也難逃干系,皇上會如何處置尚未可知?!?/br> 趙其然緊接道:“那我們也上疏,今夜我便去多發動點人,連夜寫好奏折,明日咱們這些人一起為太子殿下求情?!?/br> 宋越聽了,卻是搖了搖頭,玉面上的燭光輕輕搖晃。 “為什么???”趙其然急道,然后看了青辰一眼。 青辰正垂著頭,仔細思考著宋越說的話。 “其然,我問你,皇上此番為何勃然大怒?” “自然是因為疑心太子逼宮?!?/br> “那我再問你,太子若只有孤身一人,可能逼宮?” 趙其然搖頭,“一人如何有能力逼宮,自然是要結黨才能逼宮?!?/br> “不錯。由此可見,讓皇上猜疑而生氣的,其實是在結黨,而不是在逼宮?!彼^續道,“倘若明日早朝,我們這么多人一起都為太子說話,豈不是告訴了皇上,我們都是太子的黨羽?!?/br> “這……”趙其然一愣,有些說不出話來。 青辰看了宋越一眼。他不愧是大明次輔,心思縝密,冷靜睿智,一眼就洞悉了全局。 宋越繼續道:“皇上為了此事專門舉行朝會,只怕就是想看看有多少人會為太子說話。如果我們都太子求情,倒坐實了太子結黨營私,企圖逼宮的罪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