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誒?!惫苁碌狞c了點頭,從懷里掏出一方帕子,“送禮的人說是定國公囑咐了,與往年一樣,這方帕子一定要交到您手里?!?/br> 宋越接過帕子,那管事的就去了。 青辰看了一眼,只見上面繡的也不知是什么花,粉藍粉藍的,繡工很是精細。她好奇地問:“定國公為何要特地送一條帕子給老師?” “是他女兒繡的?!?/br> “哦——就是傳說中那位等候老師八年不嫁,若是等不到,寧愿伴青燈古佛一生的定國公府千金小姐?” “嗯?!彼辕B了兩下,將帕子擱進袖里。 青辰看著他的舉動,“每年都送一塊帕子,老師都是怎么處置的???” “收著了?!彼f著,睫毛眨了一下,看向她,“起初兩年我退了,定國公卻是又再送回來。這樣又送又退了兩回,我就只好收下了……我是晚輩,總不好太不給他面子?!?/br> “嗯?!鼻喑绞栈乜粗淇诘哪抗?,點了點頭。 “我先送你回屋里歇會,晚些再來叫你,一起吃年夜飯?!彼?。 “好?!?/br> 第80章 到了掌燈時分,管事的打著燈籠來尋了青辰,帶她和老沈去用年夜飯。 深藍色的夜空中飄著小雪,沿途的屋子透著燭光,大紅的窗花顯得尤為鮮艷,一派新年的氛圍。 經過花廳時,青辰聽到里面有歡聲笑語,管事的解釋說,這是宋越另為下人們單獨設的年夜席。雖是下人,倒是比主子先吃起來了,看來身為宋府的下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入席的時候,宋越已經坐在屋里等著他們了,還是今早那身月色袍子,泛著細膩著光澤。屋里燒著爐子,點著燭火,暖融融的。圓桌上鋪著紅緞的桌布,上面擺著琳瑯滿目的佳肴,一疊疊都冒著熱氣,香味四溢,叫人垂涎欲滴。 管事的退下后,屋內就剩了他們三人。青辰解下披風,挨著宋越坐下,他給她和老爹舀了湯,“先喝點熱湯,暖暖身?!?/br> “嗯?!?/br> “也不知道你爹和你喜歡吃什么,就讓廚房做了些你老家的菜?!彼?,“就是他們平時也不常做,不知道做的正不正宗。嘗嘗,看合不合口味?!?/br> 青辰一看,果然有許多是江浙一帶的菜肴。滿滿的一桌,豐盛而喜慶,有西湖醋魚,龍井蝦仁,紅燒獅子頭,除此之外,還有臘雞、紅棗、豬肝等冷碟,年糕、豬蹄、香菇筍、還有八寶飯和茯苓烏雞湯。 面前的這盤西湖醋魚,就讓青辰就想起了小時候,那會父親還沒有過世,也會給她做這樣的魚,酸酸甜甜的,濃縮了她印象中年夜飯的滋味。 現在他不在了,她也到了大明朝,身邊一起過年的人卻是宋越,想想,只覺微微有些不可思議。 宋越挽著袖子,為她舀了勺獅子頭,“……小心燙?!?/br> 青辰看著碗里的獅子頭,笑了笑,“我還記得,第一次到老師家來時,吃得太急就燙了舌頭?!?/br> 宋越看著她的唇畔,嗯了一聲,“把舌尖都燙紅了?!?/br>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忽而瞥著爐子上熱的酒,于是道:“過年了,老師怎么不喝酒?!?/br> “不急,先陪你們喝點湯?!彼?,“你父親能喝嗎?” “能啊?!彼芸旄?,“我也能喝?!?/br> “……這酒有些烈,你還是別喝了?!?/br> 青辰望著他,心道他分明是知道了她是女人,不想讓她喝酒,還想用跟在客棧一樣的招數,騙她酒烈。 “往年過年,我也會陪老爹喝一點的。烈我就少喝一點,沒關系的?!?/br> 他抬起頭看她,“真的要喝?” “這酒很貴嗎?貴的話怕老師心疼,我就不喝了?!闭f著她看向老爹,“是吧老爹,不能把宋老師喝窮了?!?/br> “那先吃點東西吧?!彼行o奈道,給兩人夾了菜,“吃點東西再喝不容易醉?!?/br> 青辰卻執起爐子上的酒壺,給三人都滿上了一杯,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看著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br> “等不及要品老師的好酒了?!?/br> 宋越看著她的舉動,只好也端起了杯子,青辰笑了一下,把杯子輕輕碰上去,“過年好?!?/br> “過年好?!彼蛄艘豢诰?,眼睛微微瞇起。 “往年,老師也不跟你的父母一起過年嗎?”放下酒杯,青辰問。 “他們年紀大了,長途跋涉總是不便,我又有朝事要忙,抽不開身,便聚不到一起?!彼?,“今年你們要是不過來,我便也像往年一樣,跟著下人們一起過?!?/br> “那你會覺得孤單嗎?” “說實話,挺孤單的?!闭f著,他端起酒杯,自顧飲盡。 “真的?老師也會孤單?”像孤單這樣的詞,她很難想象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身居高位的閣老,素日里只忙于政務,大家一直都覺得他是刀槍不入的,在感情上自然也會收放自如,不會有孤獨脆弱的時候。 他彎了彎嘴角,“是人都會怕孤單的?!?/br> 桌上,燭火簇簇地跳動。他的臉上凝了一層薄薄的光,密直長睫溫順地覆在黑眸上,俊雅蘊藉,清貴端凝。 青辰看著他,心里忍不住想,既然如此,怎么不娶個媳婦呢。比如定國公的女兒,那么癡心,那么長久,年年只見到人家的帕子,怎若與人家坐在一起喝酒來得痛快。 不知道為什么,下午看著宋越把那方帕子收起來,她就忍不住一直想,他給自己送過一個小盒子,他該不會也用同樣精巧的盒子,把那些帕子都裝起來吧? 宋越見她出了神,叩了叩桌子,“想什么呢?” 青辰搖搖頭,給自己滿上一杯,“沒什么?!?/br> “少喝一點?!?/br> 她卻不聽他的,只端起來就干了,酒入吼,辣辣的,卻很痛快。 一直以來,她女扮男裝,混在男人堆里,科舉,入仕,時時刻刻都不敢松懈。像今天這樣,恰逢喜慶年節,面對的又是她不用顧及暴露身份的人,青辰只覺得心里很放松,難得也想恣意一回。 宋越攔不住她,只好看著她。燭光下,窗花前,她的臉頰白皙清俊,皮膚好得仿佛能透了光,鼻尖筆挺而秀氣,粘著酒水的唇畔微微發亮。 饒是一身男裝,她都是這么的清麗無暇,讓人挪不開眼。只哪天要是有幸見到她女裝的模樣,更不知要如何叫人沉迷,不能自拔。 青辰喝完了杯中酒,還想要再倒一杯,宋越卻是一下捉住了她正要執壺的手,“不喝了。再喝你要醉了?!?/br> 燭光輕搖。 他沒有松開她的手,只是緩緩落下,擱到了桌上,仍然握著她。 青辰只覺得酒好像在身體里發酵了,讓她的心跳得有些快,臉上有些熱,被他包在掌心里的手暖暖的,有點顫抖。 他的眼眸深邃而熠亮,她有些不敢看他,只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微微垂下了頭。 合家團圓、辭舊迎新之夜,這一方小小世界里,緩緩流動著靜謐的溫情。過了一會兒,宋越才松開了青辰的手。 他端了茶壺,給三人倒上清茶,“喝點茶吧?!?/br> “嗯?!鼻喑綄擂蔚攸c點頭。 不一會兒,屋外響起了爆竹聲。 在大明朝,年三十這天,幾乎家家都有守歲的習慣。長夜漫漫,大家便從掌燈時分開始吃年夜飯,慢慢吃,慢慢喝,慢慢聊,一般會吃到深夜。在此期間,大家也會暫時離席,先玩點別的,比如放一會兒爆竹,或是看一會兒歌舞。 此刻屋外的爆竹聲和歡鬧聲,就來自宋府的下人們。 老沈因喝了幾杯酒,這會有點昏昏沉沉的,倒在了桌面上。青辰喊了他兩聲,他沒有反應,她便干脆他扶到了榻上,讓他先躺著。 宋越找來塊氈子,替他蓋上,然后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回過頭問:“要不要去外面看他們放爆竹?” “好啊?!?/br> 其實她小的時候,性格挺像男孩子的,過年時點煙花都不用香,只用打火機就敢點。她的膽子也大,跟小伙伴們玩的時候,碰上啞炮都是她去看,還會拿著鞭炮嚇唬男孩子,追著他們滿街跑。直到父親去世了,她的話才變少了。 兩人系了披風,出了門,來到院子邊上的一座吊角小亭里。 青辰與宋越并排坐著,透過月洞門,正好可以看見在院子里玩鬧的丫鬟小廝們,爆竹的紅紙碎末飄了滿院都是,混合著從天空中飄落的細碎雪花,別有一番年的滋味。 “老師點過爆竹嗎?” “點過?!?/br> “原來你也有玩耍的時候啊?!鼻喑絺戎^看他,“你給人的樣子,像是從小就是嚴于律己的,兩耳不聞窗外事,只知道埋頭苦讀,看經義詩文,練左右手同寫的書法……”不像她,小時候皮得很。 宋越笑了笑,“也有犯懶的時候,尤其到了年節。身邊的孩子們都在玩,我也受不住誘惑?!?/br> “意志力還是不夠堅定啊?!彼粗?,“我還以為閣老從小就不是凡人?!?/br> 他略卷了卷袖子,露出右手手腕上的一道疤,“是凡人中的凡人。非但點了爆竹,還因動作笨拙,叫爆竹燙了,到現在還留著疤。有一年朝貢,皇上得西域進貢了一瓶膏藥,說是可以去疤,當著文物百官的面說要送給我,問我這疤是如何來的,我都不好意思說是叫爆竹燙的?!?/br> 青辰聽了忍俊不禁,盯著他的疤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么,于是也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右手手腕,“我才想起來,我竟然也有個疤在同一個位置,也是叫爆竹燙的……好巧?!?/br> 她一直都是與老爹兩人過年,對聯窗花什么都是自己貼的,爆竹也是自己點的。兩年前沒到京城的時候,運氣不好買了串劣質的爆竹,其中一節剛點就迸了出來,讓她這打小就點炮的人也被炸到了。 宋越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她的,“倘若皇上以后也要賜你去疤的膏……” 青辰聽到這里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那我就說我是與老師一起被爆竹炸的……” 這時,院子里驟然傳來一陣很大的聲響,是下人們把兩串爆竹捆成一束,一起點了。雙重的噼里啪啦,氣勢尤其猛烈。 宋越愣了一下,很快用雙手捂住了青辰的耳朵。 青辰也被震了一下,但被捂住耳朵后,感覺就好多了,一時又想起剛才與宋越的對話,忍不住又笑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的笑臉,稀薄的月色中,那雙眼睛清透發亮,淡淡的紅唇彎出了好看的弧度。 青辰自顧笑了一會兒,才發現他在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眸光幽直,眼瞼微垂。她有些怔住了,心跳卻是陡然加快,“怎么……” 了…… 最后這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他卻是已垂下頭來,與她的臉近在咫尺。 片刻后,他的唇覆上她的,輕輕啄了一下。 青辰這下徹底怔住了,猝不及防,手足無措,只覺得自己驟然間被屬于他的獨有氣息包裹了。濃厚,溫暖,一下撲面而來,驅逐著冬日的寒冷。 宋越看著眼前已經呆住了的人,低聲道:“青辰,我喜歡你?!?/br> 說完,他微微地側過臉,再一次吻上她的唇。 這一次,他不像上次那樣淺嘗輒止,而是溫柔的,緩慢的,啜住她的唇瓣,一下下細膩地舔舐,輕輕地吸允。 青辰只覺得心跳和呼吸已經不受自己控制,在又一次突如其來的吻下,她的身體似乎越來越軟,越來越軟。 不知過了多久,宋越終于停了下來,輕輕喘了兩口氣。他松開一只覆住她耳朵的手,然后湊到她耳邊道:“剛才聽見了嗎?我說,我喜歡你?!?/br> 她的睫毛微微眨了兩下,看著近在咫尺的他,只覺得他的眼睛里蕩漾她從未見過的深情。 “青辰?!彼俅慰拷?,“你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