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與此同時,馬背上的沈青辰扶著脖子上的銀鼠毛皮,在風中回過頭。 剛才馬車經過的時候,她正被徐斯臨耳后的一顆黑痣吸引了,沒有留意身旁的事物。直到身后響起一個熟悉的駕車聲,她才注意到那輛馬車。 蕭瑟的冬季,身下的駿馬在四蹄翻騰地疾馳,而那輛馬車也行進得很快。擦肩而過后,他們之間隔著漫天的煙塵與枯葉,她沒有看清楚,那是不是就是老師的馬車。 徐斯臨感覺到了什么,有些擔憂地向身后喊,“青辰,你別回頭,這樣很危險。還是看著前面,抓緊我!” 她回過頭來,抓緊了他肩上的袍服,“嗯?!?/br> “不夠緊?!彼值?,“馬上便要出內城了,我們還能再跑快一點?!?/br> 青辰手下又緊了些。 “還是不夠?!?/br> 看出那人大約有些捉弄人的心思,青辰瞪著他耳后的黑痣,喊:“夠了!” 耳邊風聲呼嘯,徐斯臨嘴角一彎,策馬馳騁在這大道上,只覺得好像今年冬天也不是那么冷。他不由雙腿又是一夾,叫馬跑得更快了一些。 ……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了內城的城門口。 今日這城門口有些不同尋常。 許多人都擠在城墻下,其中有各類身份的的普通百姓,或是背著行囊,或是架馬拉車,更多的,是巡邏守衛的金吾衛等官兵,甚至還有錦衣衛。 城門好像被封鎖了,只讓有要職在身的官員進出,門口架著一長排帶鐵釘的木柵,兩側是持刀的守衛。 青辰看著門口攢動的人潮,不由問:“這是……我們還能去懷柔嗎?” 身前的人轉過頭來,輕聲安慰道:“不怕。我有父親的路引?!笔纵o大人的路引,除了后宮,就沒有去不了的地方。 這時,兩人身后響起了一個聲音,“這不是徐公子嗎?” 青辰回頭一看,只見兩個身材高挺的人正向他們走來,手中皆按著繡春刀。其中一人披著玄色披風,行步的姿勢如豹子一般優雅,俊臉上是一貫的冷漠和銳利,竟是陸慎云和黃瑜! 與沈青辰對視的一霎,陸慎云也怔了一下。 他剛才就覺得這背影有些熟悉,只是不敢確認,沒想到竟真的是那個人。再看她與徐斯臨同乘一馬,乘的還是貢馬,眉尖便不由蹙了一下,眼底浮現出一些說不上來的光芒。 黃瑜眼尖,叫了那聲“徐公子”后,馬上就發現他身后的人竟是陸大人的救命恩人,便又道:“哎喲,是兩位翰林院的庶常啊。二位這是要出城去嗎?” 青辰想要下馬給兩人行禮,卻被徐斯臨一下拽住了胳膊。她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他只對她搖搖頭,然后從懷中取出路引,彎下身交給黃瑜,“二位大人,我們還有急事出城,恕不能給二位大人行禮了。這是家父的路引,請二位大人行個方便,讓我們出城?!?/br> “這個……”黃瑜拿著路引,小聲道,“徐公子不知道,前些日子是冬至,倭國的人來朝貢,跟朝廷做完了買賣卻賴著不走,到處鬧事。這不要過年了,皇上召了永淳公主回京,今日就到了,怕出什么意外,所以這城門就戒嚴了?!闭f完了就看向一旁冷漠的陸慎云。 陸慎云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便將手中的路引還給徐斯臨。 徐斯臨皺了皺眉,“陸大人,我有父親的路引,難道也不能出城?” 陸慎云眼睛微瞇,隨即抬起頭,冷冷的目光落到兩人身上,“徐閣老自然可以。你不行?!?/br> 話音落,青辰一時尷尬得不行,拉了拉身邊人的袖子,“我們回去吧?!?/br> 徐斯臨卻微微一笑,“知道了?!?/br> 緊接著,城門口便出現了一陣sao動。 人們因為一匹奔馳而來的駿馬迅速退到了兩邊,守門的官兵還沒來得及拔刀,就見那匹周身黑亮的良駒四蹄已在空中。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匹馬便高高躍過了橫在門口的木柵,馬蹄落地時,空中驚起一片翻滾的煙塵! 坐在馬背上的沈青辰只覺得心跳已快到極致,等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闖過了城門。 徐斯臨回過頭來興奮地大喊:“沈青辰,刺不刺激?!” 第50章 城門前,陸慎云負手站著,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 夕陽投下五彩光暈,有些耀眼,他臉上的神情淡漠而微沉,半張俊臉陷入了陰影。 錦衣衛指揮使親自鎮守的城門,敢硬闖的,他們是頭一個。 一時間,人群沸騰,議論嘈雜聲四起。慢半拍的官兵們這時才慌慌張張地集結到一起,等著長官下一步的指令。 看得目瞪口呆的黃瑜回過神來,“嘖嘖”了兩聲,“不愧是徐閣老的兒子,膽兒可真肥啊。要派人追嗎?” “不必了,讓他們走吧?!钡穆曇?,聽不出情緒。 “就這么看著你的救命恩人被拐走?” 陸慎云瞇了瞇眼,清淡的嗓音水波不興,“他們不是一路人。這輩子終究是走不到一起去的?!?/br> 黃瑜點了點頭,撥了撥衣衫上叫馬揚起的灰塵,然后看向身邊的兄弟。 那你們呢? 駿馬沖過了狹窄的城門,仿若掙脫了束縛,穿越了時光,終是能盡情地馳騁在寬闊的路面上。 耳畔的風呼嘯而過,銀鼠毛皮一下下拂過臉頰,沈青辰的心始終有些難以平靜。 “罪魁禍首”的聲音再次響起,“問你呢,刺不刺激???” 青辰緊緊抓著他肩上的袍服,只覺得手心已經有些汗濕了,身上一陣陣地燥熱。 不給陸慎云行禮倒也罷了,還在他眼皮子底下硬闖城門揚長而去,制造了這么一場聲勢浩大的sao動……她的腦子里還是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以及回首時陸慎云眼底復雜的情緒。 就這么闖了…… “哎,說話啊?!蹦侨宿D過頭來,嘴角邊還有一絲興奮的笑意。 青辰提了一口氣,問:“不回去了嗎?” 他聽不清楚,喊道:“你說什么啊,我聽不清。大點聲啊?!?/br> 她咬了咬下唇,然后湊到他耳邊大喊:“我說你不回去了嗎?!你怎么敢硬闖城門?!還當著錦衣衛指揮使陸慎云的面!” 清潤的嗓音雖是喊話,卻始終帶著一點江南的軟糯之感,顯得氣勢有余而狠勁不足。喊完后,她眨了眨眼,只覺得眼眶好像有些濕潤,胸口心緒難平,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混亂不安之感。 徐斯臨被她嚇了一跳,被冷風吹紅的耳朵動了動,轉過頭牛頭不對馬嘴道:“你好兇啊?!?/br> 被他這么一說,青辰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睫毛微眨。 “別怕??!”前面的人又側過頭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沒事的?!?/br> “我們硬闖城門,觸犯了大明律令,怎么會沒事……” “騎馬的是我,拿路引說要出城的是我,硬闖了城門的也是我,”他的余光看著她纖細的手指,安慰道,“你只是坐著而已,又怎么會有事?!?/br> 話音落,兩人之間一時靜默。 冬季的冷風依然在吹,道兩旁的白楊樹只剩了光禿的枝椏,天空盡頭夕陽彌散。 見身后的人沒吭聲,他又道:“喂,怎么又不說話?!?/br> 片刻后,她的聲音響起,“那你呢?” 徐斯臨微怔了下,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回過頭問:“你是在擔心我嗎?” 沈青辰沒有回答。不論如何,若不是她想去看堤,他也不會闖了城門。 “多余??!”見氣氛有限低沉,闖城門后的刺激之感都要被消耗掉了,徐斯臨道。 青辰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他半張年輕的俊臉如琢如磨,鼻尖上印著微光,“擔心我做什么?是不是多余?” “……” 青辰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是。他是何等身份,首輔徐延的寶貝兒子,徐黨未來的領導人,何至于讓她這個小小庶吉士來擔心。 望著灑滿夕陽的無盡前路,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平坦的路面迎來一條岔道,徐斯臨忽然勒緊了韁繩,調轉馬頭馳上了岔道。 這一條小路不是官道,并不平坦,不時有一些高低起伏的小山丘。 在駿馬幾次忽地躍高又忽地落地之后,青辰終于忍不住湊到他耳邊問:“我們一定要走這條路嗎?剛才的官道不是很好嗎?” “嗯?這條路近啊?!鄙砬暗娜瞬灰詾橐獾?,又抽了一下馬鞭。在這樣難走的路上,他仿佛才有了馭馬的快感,整個人興致很是高昂。 這一條小路上沒有別的行人,晚霞落入一旁的叢林,光影斑駁。 廣闊的天地間,只聞得馬蹄輕快的飛踏之聲。 馬背上的青辰一晃一晃地,只能小心翼翼地抓緊他的袍服,生怕被馬甩了下去。饒是如此,她還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一時前傾,一時又后仰,有時差點都要撞上他了,過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道:“你……你能不能稍微慢一點啊?!?/br> “不能啊?!蹦侨嘶仡^,薄唇輕啟,“尚且有一段距離呢,還得再加快一點。你忍著點啊?!?/br> 到得一處山丘間的低谷,他也不減速,反倒抽了一下馬,馬兒忽然就往下飛躍。 青辰始料未及,因手下沒有抓牢,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傾,瞬間就貼上了他的后背! 徐斯臨只聽“啊”地一聲尖叫,然后后背就被人撞上了,一回頭看竟隔了個包袱,略有些小失望。不過他心情還是很好,“你沒事吧?” 她有些生氣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你能不能好好騎?” 軟綿綿的一掌,打得他更是莫名覺得舒服,一臉無辜道:“我已經好好騎了啊。你看,我們不是什么事都沒有嗎?” 她說不過他,悶悶地閉了嘴。徐斯臨見她不說話,“哎”了一聲。 她還是不說話。 “哎,”他又叫了一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別生氣啊?!?/br> 沉默。 “那要不我再讓你打一下?” “……” “兩下?三下?五……” 青辰終于忍不住,“你好好騎馬??!看路!” 他嘴角一彎,“說話就是代表不生氣了,那一會兒不許不理我啊?!?/br> …… 日落前,兩人終于到了懷柔,找到了讓韓沅疏罵奶奶的堤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