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他“嗯”了一聲,揭開簾子看了一下,又轉頭道:“還要一會兒才到,累了就睡一會兒吧?!标柟饴湓谒哪樕?,將睫毛染成了金色,玉面無暇。 青辰搖了搖頭,她心里一點也不舍得睡,“老師,我不累。我……坐著就好?!?/br> 馬車繼續前行,沿途可見越來越多的田地和農舍,雞鴨不時穿道而過,這個秋天最后一茬玉米被曬在地上。 車廂一晃一晃的,青辰的手臂不時擦著宋越的,隱約可感覺到他上臂結實的肌rou。安靜的氛圍讓她有一點點尷尬。 正猶豫要不要坐離他遠一點,只見宋越轉過頭來,看了她一小會兒,然后輕輕扳過她的頭,自她發上取下一片從窗口吹進來的銀杏葉。 他的動作很輕,袖口中還傳來一股好聞的胰子香,讓青辰的心跳猛然加快。 他把葉子遞到她面前,輕聲道:“你的頭發上,有片很美的葉子?!?/br> 第44章 “你的頭發上,有一片很美的葉子?!?/br> 耳邊響起這句話時,青辰正看著老師的眼睛。那雙似笑非笑的漆黑眼眸,有一點清淡,又好像摻著一點柔情,她好像要陷進去了。 不對的!青辰忙別過頭。在老師面前,自己是個男人,所以他的話再尋常不過了。 青辰接下葉子,清了清嗓子故作常態道:“哦,謝謝老師?!?/br> 宋越觀察著她的表情,輕飄飄道:“哦,不必客氣?!?/br> 說罷,他便看向了窗外。 青辰把那片葉子夾到了書冊中。 她以前就喜歡用葉子來當書簽,可以存著葉子,又可以存著與它有關的記憶。眼前這一片小小的銀杏葉,是她在大明朝一段難忘的旅途,跟老師共同的旅途。 秋冬交替的京郊,銀杏紛飛,陽光輕暖,馬車依然不急不徐地前行。車廂里一時又恢復了安靜。 宋越偶爾望向窗外,大多時候直視前方,神色自若,并不言語。 青辰規規矩矩地坐著,身體隨著馬車輕微搖晃,涼風一點點吹動她鬢角的絨發。 時不時的,她總覺得自己想說點什么,隨便什么都好。雖然這種安靜的氛圍讓人很舒服,但她總覺得應該再多些對話,這段旅程才更加完整。 “老師?!鼻喑睫D過頭,陽光自宋越那邊的窗子照進來,讓她微微瞇了下眼。 “嗯?”他沒有看她,只不經意地應著,語氣淡淡的。 老師兩個字叫出口后,青辰一時有些滯住了,她其實還沒想好要問什么的,只是靜謐的時光仿佛在催她開口。 她的宋老師,原本是史冊上無數人崇拜的偶像,如今卻真實得近乎夢幻。青辰其實一直對他有著很多的好奇,大大小小,就像夢境中的一個個泡泡。有的時候,她怎么想都戳不破,有的時候,輕輕一想就破碎了。 青辰叫了人,卻是一會兒沒有出聲。宋越也不追問,只是任兩人間的時光靜靜地流淌,等待,又不像是等待,無所謂,卻又不像是無所謂。 “……老師為什么會喜歡紫竹,是因為誰送的嗎?”青辰拼命地想,終于挑了一個不那么大的泡泡,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問這個問題,他應該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吧。 宋越回過頭來,一只手支在窗沿上,拖著腮看她,“你還記得那盆紫竹啊?!?/br> 讓她猶豫了半天的問題,原來是關于紫竹。她為什么會對這個問題好奇,莫不是以為那是什么重要的信物吧。 比如,定情信物? “我喜歡紫竹,是因為有一個于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喜歡它。這一小株,便是當年那人親手栽下的?!?/br> 青辰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原是自若的神情仿佛多了些感懷,淡淡眉眼依舊俊美無雙,心道,他果然是愛屋及烏。 她不由想到了一句話: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老師至今未娶,只怕就是因為這紫竹的主人吧……想到這里,她也不再問了,只輕聲“嗯”了一下。 “你不問我這個于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是誰嗎?”他略轉過身子,一只胳膊仍搭在窗沿上,看著她的滿頭青絲。 “既是老師心中重要的人,學生不便貿然詢問……” 他看著她,半晌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是?!?/br> 話音落,車廂內一時靜默。 青辰不由覺得有些尷尬。早知道,她就不問了,問完了倒比沒問時心中還要空些。 她捧著自己的小包袱,略轉了下身,看向窗外。 銀杏的葉子還在大片大片地飄落,道兩旁的農舍田地也越來越多,只是不知為什么,天地間好像多了絲蕭瑟之感。 不一會兒,只聽身邊人忽然道:“這個重要的人是個男人?!?/br> 青辰怔了一下……原來竟是她想錯了。她有些心虛地不敢回頭看他,不想肩膀卻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轉過來?!?/br> 等她轉過頭去,宋越已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你以為在我心中很重要的人是什么人……他是我的老師,心學的創派人王陽明。你的祖師爺?!?/br> 青辰默默點了下頭,不無尷尬。她這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啊,什么琵琶樹,什么亭亭如蓋矣…… “渴嗎?”身邊的人問。 青辰腦子里一團亂,也沒聽清就應了聲“嗯”,然后就見他遞過來一個水袋,“氣候干燥,你的嘴唇都干了,喝點水吧?!?/br> 她接過水袋,望著已經打開的袋口略呆了一下。這是他的水袋,她對著袋口喝水豈不是…… 也罷,扭扭捏捏的倒不像男人了,不該拘泥于這些小節的。 沈青辰舉起水袋,利落地灌了自己幾口。尚有一點余溫的水自喉嚨流下,甘甜而滋潤,很是解渴。 放下水袋后,青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一時又忍不住想,雖然她把自己當作男人,可到底與老師共飲了一袋水,甚至是…… 宋越看著自己若有所思的學生,心只道,你倒也不必多想,這水我還未喝過的。 沈青辰心中有些亂,正要將袋口塞上,卻見宋越伸過手來,又將水袋取了回去,天青色的袍袖在她眼下晃了一下。 她的目光不由追隨著水袋,只見他很自然地舉起水袋,唇貼著她才喝過的袋口,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 宋越放下水袋,見她有些怔住的樣子,問:“怎么了?你還想喝?再給你喝兩口?” 青辰只覺得臉上一陣燥熱,連忙搖搖頭,坐正了道:“我不渴了,老師?!?/br> 宋越的嘴角微微一彎。 馬車一路前行,已遠離了內城,就快到通州了。 青辰扒著窗子往外看,讓涼風吹過她的臉,順便也讓自己的心靜下來。這一路明明什么也沒有發生,風和日麗,時光輕緩,她的心情卻是幾經起伏,再不沉一下,只怕都要叫老師看出來了。 這時,車夫的小調嘎然而止,馬車頓了一下,忽然停了下來。 “怎么了?”宋越揭開簾子,出聲詢問。 車夫的聲音很快傳來,“大人,沒什么,只是這路上有個小東西,差點沒瞧見壓了它?!?/br> 青辰聽了好奇心被勾起,不由探出頭去看了看,只是什么也沒看到。 “下去看看吧?!彼?。 她點點頭。 臥在官道上的,是一只才幾個月大的小貓,渾身雪白的毛,瘦瘦的身子,大大的眼,小小的rou墊帶著一點點粉色,看起來很是虛弱。 看著這脆弱的小東西,青辰忍不住走到它面前蹲下來,輕輕地摸了它兩下。它帶著怯意看著她,無力的身子不由蜷縮了一下,輕輕地發出一聲“喵”。 車夫道:“這附近也沒什么人家,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小貓,看樣子,大約是跟母貓走散了。這么冷的天,不被餓死怕是也要凍死了?!?/br> 宋越看著自己的學生,她纖瘦的身子蹲在地上,清秀的臉上寫滿憐惜,陽光落了她一身,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淡影。 青辰摸了小貓幾下,然后就將它輕輕抱起,擱到了路邊的雜草堆上。她其實很想把它帶走的,不忍它自生自滅,可惜自己是要去參加集會,這般做就顯得不務正業了。 她應該是個剛毅果決的男人,不該流露出半分女人的柔弱心軟,越是離畢業的日子近了,要面對復雜的官場,越是如此。 車夫道:“公子,走吧,萬物自有天命?!?/br> 青辰點點頭,往車邊走時不由回頭看了那小貓兩眼。 宋越看著,卻是走到那摞雜草邊將貓抱了起來,心只道,不就是只貓嗎。 青辰怔怔地看著他,只見他抱著貓走回自己身邊,將它交到自己的手里,“老師……”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人世間已經有那么多難抉擇的事,何必還要為難自己,喜歡就帶上它吧。集會的時候,可以叫車夫替你看著它,回京以后,就養在院子里吧?!?/br> 青辰看著懷中有些瑟瑟發抖的小貓,一時心緒難平。 上了馬車沒多久,宋越就覺得,學生的心情似乎變得特別好了。 她的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纖細的手指逗弄著貓,又是給它取暖,又是喂它喝水的,反正是……不理他這老師了。 原本他只是漫不經心地坐著,都能感受到學生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小心思?,F在他都盯著她瞧了,她好像也沒什么反應。 “給它起個名字吧?!蹦戳艘粫汉?,宋越道。 青辰一下就轉過頭來,“老師不說我倒忘了,它還沒有名字?!?/br> 他心只道,你忘的豈止這一件。 叫什么好呢……青辰撫摸著小貓的毛,略想了想道:“老師,我叫它小魚吧?” 分明是一只貓,為什么要叫魚?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搖了搖頭,“不好?!?/br> “那不如叫大白?” 他抬了抬眉梢,“……好聽嗎?” 青辰抿了抿唇,好像是有些不大好聽。 目光落向窗外,金風細細,秋景無雙……她忽然有了主意,興奮地轉過頭對他道:“老師,我們在十月的大道上撿到了它,不如叫它十月好嗎?” 他看著她,仿佛在思考什么,半晌伸出手揉揉她懷中小貓的頭,“那就叫十月?!?/br> 見他也喜歡這個名字,青辰很高興,對著小貓輕聲道:“我的十月?!?/br> 過了一會兒,宋越讓馬車停了下來,對青辰道:“下車吧?!?/br> “到了嗎?”她問。 “沒有?!?/br> “那我們是……” “帶你和十月吃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