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她真的是秦芃。 趙芃這一生,不該對其他人,說出這樣溫柔的句子。 如果她說出來,那個人,唯一的、僅有的人,應該是他秦書淮。 是他陪著她走過人生所有的低谷與榮耀,是他獨守她死后那空蕩蕩的六年。 她活著是他的妻子,死了也是。 秦書淮閉上眼睛,此時已經走出山崖,秦芃看見一個山洞,她將秦書淮提了提,朝著山洞走進去,將秦書淮放在地上,抹了把汗道:“我們歇著吧,我實在走不動了,他們應該也追不到這里來?!?/br> “嗯?!?/br> 秦書淮靠著墻,閉著眼,十分大爺。 秦芃忍住動手的沖動,看著外面的月光,琢磨著要不要去撿些柴火。 可外面黑漆漆的,她心里有些害怕,最后還是決定,等天亮再說吧。 于是她就和秦書淮一起靠在墻上,等著天亮。 山洞里很黑,就只有秦書淮的呼吸聲讓她安定些,休息了一會兒,秦芃有些冷了。她心里毛毛的,但她不敢表現出來,就往秦書淮邊上小心翼翼蹭過去,和他肩靠肩擠在一起。 “離我遠點,”秦書淮突然開口,聲音平靜:“矜持些?!?/br> “我就不矜持!”秦芃往他附近擠了擠:“晚上冷,別矯情?!?/br> 秦書淮:“……” 秦書淮的溫暖隔著衣衫透過來,秦芃心里安穩了很多。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的安全感,居然是從殺她的兇手那里得到的。 她對自己的不爭氣有些絕望,但回過頭,看見秦書淮在黑夜里皺著眉的面容,她突然也明白了…… 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個為了美人一笑可以點烽火臺的風流性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秦書淮的長相,別說殺她三次。 殺一百次,大概也殺得。 第十九章 秦書淮拿著秦芃有些沒辦法。 他現在自己也虛弱得不行,秦芃這么擠著,他也沒什么力氣去推她。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的,她這么靠著他,就讓他恍恍惚惚想起趙芃。 他想讓她離遠點,那份久違的熟悉感又制止了他。 他閉著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絕望。 “秦芃,”他沙啞出聲:“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br> “什么感覺?” “人在水下的時候,他會拼命的撲騰,抓到什么,哪怕是根浮草,也會拼命抓住。哪怕明明知道那根浮草救不活他,可他卻仍舊想要抓著?!?/br> 就像他此刻,明明知道這個人不是那個人,卻仍舊控制不住自己,想在這個暗夜里,假裝那個人還活著,還存在,用以安慰自己那已經絕望到枯竭的內心。 可卻也知道,那個人無可替代,所以才讓他絕望如斯。 秦芃沒有說話,她靠著秦書淮,迷糊道:“你說太深奧,我聽不懂?!?/br> “聽不懂……”秦書淮聽著這話,覺得這真是那人能說出來的言語,閉著眼睛,慢慢道:“那就不懂吧?!?/br> 說完后,秦書淮就不再說話了,秦芃靠著他擠了擠,覺得實在是有些冷,干脆就將秦書淮的手拽上來,放在自己的肩上,讓他的袖子搭在自己身上,像毯子一樣,尋了一個合適的姿勢,睡了。 她睡了,秦書淮卻睡不著,他在暗夜里睜著眼睛,開始慢慢回想。 那一年秦芃用著他母親的消息將他從書房里騙出來,陪她玩了一天以后,兩人掉進了一個獵人捕獵的深坑里時,秦芃也是這樣靠著他,他搭在她肩上,用袖子給她取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感覺在這暗夜里,意志力突然變得格外軟弱,睜著眼看著黑夜,在趙芃死后第六年,第一次覺得,沒有那么難過。 有那么一點希望,有那么一絲幻覺,對于已經溺在水里六年的秦書淮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于是他睜著眼,一直沒敢睡覺,假裝趙芃還活著一樣,讓自己陷在十四歲那年,他和趙芃躲在獵人的深坑的場景里。 等第二天秦芃醒過來的時候,秦書淮整個人都有些迷糊。 陽光落進來,讓秦書淮臉上有了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秦芃一開始以為是太陽曬的,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秦書淮病了。 她抬手碰了碰秦書淮的臉,發現秦書淮整個人都guntang著,秦芃忍不住得意起來,拍了拍秦書淮的臉道:“天道好輪回,給我喂毒藥?自己遭殃了吧?” 秦書淮沒說話,他一把握住了秦芃的手。 他瞧著她,眼里全是焦急,秦芃愣了愣,就聽見他說:“芃芃?!?/br> 那一聲芃芃聲音虛弱,喊得急切又溫柔,秦芃愣了愣,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軟了幾分。 她瞧了一眼外面,琢磨著把秦書淮真燒傻了,她連解藥都拿不到,只能嘆了口氣,認命將秦書淮背起來,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罵:“算我倒了八輩子的霉,算了算了?!?/br> 秦書淮趴在她的背上,迷迷糊糊就知道叫她的名字。 芃芃,別走,芃芃。 秦芃被他叫得心煩意亂,忍不住罵了句:“別叫了!” 如果真的這么深愛,這么掛念,為什么還要殺她? 既然殺了,為什么還拿不起,放不下,在這里假裝深情? 她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別人都說她趙芃沒心沒肺,她自己也是這么覺得的,可是在少年時,她也是想過,如果這世界她要給誰打開一扇窗,那么她覺得,那個人應該是秦書淮。 她之所以嫁給他,之所以在當年那詭譎的宮局里選擇了護著他,就是她想給自己一個自己機會,給他一個機會。 她或許沒有如普通人所說的愛情那樣愛過她,可是在她生命里,她已經付出了她認為的最多感情,給予這個人,既然辜負了她,就別再假情假意。 秦芃被秦書淮這虛偽的樣子惡心得不行,覺得這人真是絕了。 當年她怎么就沒發現,秦書淮是這么拿不起放不下一個人呢? 可是她的吼聲并沒有傳到秦書淮耳里,秦書淮仿佛是深陷在一個夢境里,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整個人都在胡言亂語。 秦芃從最開始的心煩慢慢習慣,面無表情背著秦書淮走出林子,順著河道往外面走去。沒過一段路,就聽到了馬蹄聲。她趕緊帶著秦書淮躲進叢林,看見有士兵在沿河搜索,秦芃靜靜等了一陣子,等她看見江春,這才舒了口氣,從草叢里站起來,朝著江春道:“江大人,這里!” 江春聽到秦芃的聲音立刻趕了過來,看見靠在樹下昏迷不醒的秦書淮,立刻變了臉色。 他慌忙前去查看秦書淮的傷勢,同時同人道:“快去將大夫和衛將軍請來!說人找到了!” 說著,江春給秦書淮看著傷口,焦急道:“這是怎么弄成這樣子的?” “就路上遇見了殺手,也不知道誰派來的,”秦芃嘆了口氣,一臉惋惜道:“攝政王和殺手英勇搏斗,不慎掉落山崖,本宮為了救他一起落崖,好在被一棵樹救了性命,不過攝政王也摔斷了腿。本宮沒有辦法,只能不辭辛勞將攝政王背了出來,不曾想他因傷勢太重,發了高燒……” 江春不說話,聽著秦芃胡扯。 他現在是知道,這公主的話大概是不能信的,從秦書淮身上那些泥巴來看,這位公主不辭辛勞背著秦書淮出來的過程里,可能還包含了“滾”“踢”等動作。 這一點秦芃是承認的,太累的時候她就把秦書淮放下來手腳并用讓他滾著往前。只是她還是有點良知,怕不小心把人給弄死了,就滾一段路,背一段路。 江春檢查著的時候,衛衍和大夫也來了。 衛衍著急沖過來,看見秦芃,舒了口氣道:“嫂子你沒事吧?” “沒事兒,”秦芃擺擺手,轉頭看著正在被大夫搶救的秦書淮,彎了腰道:“王爺,你好好歇著,我走了哈?” 說完,秦芃就打算直起身子離開。卻就在這一瞬間,被秦書淮死死握住了手。 “別走……”他沙啞出聲,死死握著她:“別走……” 秦芃愣了愣,衛衍瞬間變了臉色,上前來想要拉開秦書淮,江春見他動作粗魯,大喊了一聲:“你做什么!”,又拉住了衛衍。 四個人就這么僵持著,秦書淮死死握著秦芃,反反復復就是那句:“芃芃……別走……” 衛衍臉色大變,抬頭看著江春,冷聲道:“讓開!別讓你主子做些不成體統的事!” 江春也有些難堪,卻仍舊道:“王爺如今沒什么神志,我來拉,你這樣粗魯,又成什么體統?” “那你拉??!”衛衍一把甩開秦書淮的手,大吼出聲:“你他娘就動手??!你不動手我來砍行不行?” 江春瞪了衛衍一眼,伸手去拉秦書淮。 卻不想秦書淮拉得死緊,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得泛白。 秦芃垂下眼眸,看著那仿佛抓著生命里唯一稻草的人,忍不住笑起來,卻是問江春:“王爺叫的芃芃,是叫本宮嗎?” 江春正在和秦書淮搏斗,聽到秦芃這一句,趕緊解釋:“不不,王爺如今是沒了神志,王妃叫趙芃,過世得早,王爺叫的是她,您千萬別誤會?!?/br> “你到底行不行?”衛衍有些不耐煩了,提了刀道:“不行我砍了?” “衛將軍您別鬧了!” 江春大吼出聲,附在秦書淮耳邊,小聲道:“王爺您放手吧,這不是夫人,求您了,爺,您別鬧了?!?/br> 看著江春的反應,秦芃覺得有些好笑,她的手腕已經發青了,可她也覺得沒什么,低頭看著秦書淮,含著笑道:“王爺倒是深情?!?/br> “是啊,”江春一根一根板著秦書淮的手指,艱難道:“人都死了六年了,王爺還天天念著。每天吃飯還要加一副碗筷,閑著沒事兒就給她買衣服胭脂水粉首飾,好像還活著一樣。公主啊……我們王爺這事兒上有點不理智,您別見怪?!?/br> 秦芃沒說話,她垂眸看著秦書淮,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秦書淮似乎是被江春逼急了,他也不知道是有意識還是沒意識,猛地就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里帶著水汽,清澈又焦急,就這么靜靜看著秦芃,驟然開口。 “芃芃……” 看到秦書淮的眼神,剩下那句話,秦書淮沒有開口,秦芃也知道。 這樣的眼神她見過,那是很多年前,他們剛剛成婚,他們吵了一架,他來找她的時候。 那次是因為他讀書時候太專心,將她最喜歡的小兔子弄丟了。這就罷了,還有臉同她爭執,她氣得發抖,便打算回宮去找趙鈺。 誰曾想這個人在她回宮后,就去找兔子。他找得急,外套都沒穿,等最后找到了,身上落滿了雪,雪又化作了冰。 他來宮里找她,趙鈺攔著不讓見,結果這人就真的不走了,等秦芃知道他來了,才知道他已經站在外面站了一個時辰。 她打開門的時候,這個人已經被凍得嘴唇青紫,可他還記得將小兔子放在懷里,貼著自己的身子,怕將兔子冷著了。 他整個人瑟瑟發抖,抬眼靜靜看著她,一向清澈平靜的眼睛里,滿滿的全是她。 他聲音都帶著抖意,卻還是那么認真,一字一句道。 芃芃,跟我回家好不好。 如今時隔十年,這句話又再次讓她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