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趙芃理清了情況,定下了心神。 她驟然發現,其實整個局勢里,秦芃這個看上去軟弱可欺的女人,居然才是關鍵人物。 她是皇子的jiejie,又是衛衍的嫂子,這樣的身份,讓她成為了秦書淮必須正視的一位勁敵。 外面傳來了兵馬聲,趙芃……哦不,如今該叫秦芃了,她抬起眼眸,面色平靜道:“備上華服,沐浴更衣,準備迎接貴客?!?/br> “殿下……”董尤害怕起來,提醒道:“這可是您親弟弟啊?!?/br> “我知道?!?/br> 秦芃站起身來,瞧了一眼董尤:“你莫擔心,我的弟弟,我自會保住?!?/br> 當然要保住秦銘,秦銘要是沒了,秦芃也活不下來。秦書淮是個斬草除根的人,秦芃雖然軟弱,但她也是衛衍的嫂子,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突然想通了,聯手衛衍為自己弟弟報仇。 有了秦芃的承諾,董尤稍微定下心神,帶著秦銘去隔間歇著。春素去給秦芃打洗澡水,一打開門,春素就看見周圍都是士兵,廂房被圍得嚴嚴實實,一個俊朗青年上前一步,恭敬道:“臣江春奉命前來尋找十六皇子下落,不知四公主可否行個方便?” 春素嚇得心神不定,顫抖了聲道:“大人稍等?!?/br> 說完她便關上門,焦急道:“夫人,這可怎么辦?” 秦芃在秋素下拖了外衫,全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道:“同他說,十六皇子的確在我這里,不過我不見他,讓他叫秦書淮過來。怕什么呢?” 秦芃笑了笑,那張艷如牡丹的面容上帶了這笑,瞬息間便讓人覺著,似人間四月,處處美景。 秦芃看著面前看愣了的丫鬟,溫和了聲道:“本宮在這里,壯起膽子來,莫怕?!?/br> 聽了這話,春素瞬間覺得膽氣足了許多,她行了個禮退出去,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同江春道:“公主說了,十六殿下的確在這里,但她不見大人,煩請大人回稟淮安王,公主有話要同他說?!?/br> 這話出乎江春意料。 江春是見過秦芃的,在宮宴上,當時秦芃不慎摔了一個被子,就被嚇得淚流滿面,大家都說,這公主膽小如鼠,小家子氣得很。 后來江春在軍中也與衛煬交往過,衛煬提起這位妻子,也就是兩個字,溫順。 他方才見到那丫鬟,那丫鬟戰戰兢兢的,江春便覺得,仆似主人,那秦芃大概也是個兔子般的人物。要么嚇得撒謊,直接說秦銘不在;要么就直接把人交出來,哭著求饒。 誰知這丫鬟這么一出一進,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這一舉一動,淡定得頗有些宮里那些高位女官的鎮定來。 江春多看了春素一眼,隨后笑道:“好,我這就去回稟,煩請公主稍候?!?/br> 說完,江春立刻派人去請秦書淮。 而秦芃就在屋子里,梳洗過后,穿上純黑蹙金刺五鳳廣袖華袍,袍子上壓著紅色卷云紋路,內著純白曲裾,黑底紅襯腰封,頭頂純金嵌珠花,兩支同色同紋步搖附入發髻兩側,隨著動作輕輕搖擺,顯得極為莊重華貴,又不失美麗優雅。 秦芃本身貌美,只是過去唯唯諾諾,氣質不顯,又無文人吹捧,在外界名聲,太傅之女柳詩韻名聲來得響亮。人家說柳詩韻都是齊國第一美女,宣京第一美人,談及秦芃則是美則美矣,卻無氣韻。 大實話。 然而如今趙芃進了秦芃的身子,多年裝逼經驗讓她在穿上華袍的瞬間找回了感覺,服侍著她穿衣的秋素詫異著主子的變化,小聲道:“夫人今日……似乎不一樣了?!?/br> “你聽說過為母則剛嗎?” 秋素有些茫然,秦芃看著鏡子里堪稱國色的面容,平淡道:“為姐亦是如此?!?/br> 過去作為玉陽公主的趙芃如此。 如今作為秦芃的四公主也當如此。 聽了秦芃的話,秋素點頭道:“夫人說的是?!?/br> “別叫夫人?!?/br> 秦芃聽這個稱呼聽得難受,想了想,斟酌道:“以后叫主子吧?!?/br> 妝上好了,外面傳來了士兵跪地問安的聲音,卻是秦書淮來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算了算年歲,距離她上一次作為董婉怡死去,已經快一年多了。驟然再見這位嫁了三次的“前夫”,秦芃心中有些雜亂。她捏緊拳頭,用掌心刺痛提醒自己,春素恭敬進來:“夫人,淮安王來了?!?/br> 秦芃點點頭,端坐于外間蒲團之上,姿勢端莊典雅,如同在大典之上一般,神色鄭重:“請?!?/br> 站在門外的秦書淮見大門打開,他提步走了進去。 秦芃瞇眼看他。 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清俊,五官精致如繪,神色淡然沉著。他抬眼時,一雙眼波瀾不驚,如深潭古井,引人探查,又深不見底。 清晨霞光落于他身后,映在他狐皮大氅之上,讓他整個人都仿佛籠在霞光之中。 他站在門前,抬眼看她。 目光交錯瞬間,他眼中露出了幾分探究。 面前女子姿勢端正優雅,氣勢極盛,仿若鳳凰盤于梧桐之上,睥睨眾人。 天生的公主貴氣,在這個人身上彰顯無疑。 不是每個公主都擁有著這樣的氣勢,甚至可以說,大多數公主都沒能擁有。 而秦書淮上一次見到這樣氣勢的公主,已是九年前。 他那早亡的第一任妻子,北燕如今追封的護國長公主,趙芃。 第三章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秦書淮收起了思緒,看著面前女子抬手放在額前,恭敬匍匐在地:“見過王兄?!?/br> 他們兩算起來,是隔著六代關系的堂兄妹,因為隔得實在太遠,怕是要從秦書淮的爺爺的爺爺輩算起,故而秦芃這么叫出來時,秦書淮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皺了皺眉,片刻后,慢慢道:“見過公主?!?/br> 外面春素在秦芃一個眼神示意下關了門,房間里就留下了秦芃和秦書淮兩個人。秦書淮走上前來,抬起衣擺,跪坐在秦芃對面。 他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緒,秦芃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秦書淮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記憶里,剛遇到秦書淮的時候,這人還是個很健談的少年,她和他剛剛成親那些年,他幾乎每晚都不睡覺,來回折騰。 折騰完了也不嫌累,握著她的手有無數話要講。 這么十二年來她其實一直是陪著他的,哪怕見面次數少了些,可當了他三任妻子,對他的了解,怕是比任何人都深,可此刻正對著他,看著這個人跪坐在自己面前,神色平淡氣度從容端起茶杯,褪去少年稚氣的臉無喜無怒,她才驟然驚覺,自己竟然已是快又七年時間,沒有這么好好看過他了。而七年足以將一個人打磨得面目全非,當年那個愛笑愛說話的少年人,也已經成了如今這個氣度從容平靜的淮安王。 “公主找本王,是想說什么?” 秦芃一直看著他,讓秦書淮有了那么幾分不舒服,他抬起眼皮,迎上對方的目光,秦芃將思緒收到當下之事上,笑了笑道:“妾身請王兄來,主要是為了十六皇子的事,十六皇子乃妾身同胞弟弟,如今王爺想要將阿銘帶走,不知所為何事?” 秦芃同秦書淮繞著圈子,同時心里準備好了說辭,打算讓秦書淮權衡利弊,千萬別愚蠢干出什么干掉了所有皇子自己登基的事情來。 其他不說,秦芃是衛衍嫂子,是秦銘的親jiejie,要殺秦銘,衛衍如何想? 秦芃知道秦書淮不是個不顧百姓的,她拿捏住了秦書淮的短處,只差如何提起,在她準備好了秦書淮所有應答,卻未曾想,秦書淮抿了口茶后,直接道:“如今陛下子嗣都在宮亂沒了,只留下十六皇子乃天家血脈,我自然是迎十六殿下回去繼承皇位登基了?!?/br> 一聽這話,秦芃當場就愣了。 她本以為秦書淮準備了一堆措辭,就只是想將秦銘帶走后悄無聲息殺掉,不給秦銘任何登基的機會。誰知道秦書淮一張口就是去登基?! 秦芃內心狂跳,但面上仍舊鎮定,她喝了口茶壓驚,繼續道:“王兄也是天家血脈,更是靖帝正統,王兄何不自己稱帝?” 秦書淮面不改色,一副忠君愛國的模樣道:“王叔待我恩重如山,本王又豈能在王叔故去后,不善待自己的兄弟?” “且,”秦書淮抬眼看向秦芃,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看今日公主的意思,本就準備好說辭奉勸本王,現在就你我兩人,公主何必惺惺作態?” “如今陛下子嗣只留下十六皇子,本王也沒有什么選擇,今日公主愿意,那就隨本王回宮,本王讓禮部著手準備,大家皆大歡喜。若公主不愿意……”秦書淮頓聲,抬眼看了秦芃一眼。秦芃含笑不語,卻已是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 “若是不愿意,”秦芃面上笑容帶了冷意:“從此之后,就再無四公主了,王兄是這個意思嗎?” “衛衍尚在邊疆,來此還有半月有余。就算是衛衍與我本王面沖突,我也并無所懼,最重要的是,公主這么有信心,衛衍會為公主出手嗎?” 秦書淮一針見血。 衛衍與他實力不過相當,事情塵埃落定后,秦銘也已登基,衛衍會為一個死掉的嫂子與秦書淮動手嗎? 且不說秦芃與衛衍本身也沒有太大的交集,就算有,衛衍這樣一個人撐起一個家族的男人,也絕對不是這樣沖動的人。 秦芃不是不知好歹,她本意也不過就是勸說秦書淮不要殺秦銘自己登基,如今秦書淮既然沒有這個意思,她也就不會再多事。于是她行了個禮道:“日后就多謝王兄照顧了?!?/br> “那,”秦書淮站起身來,面色平淡:“本王就先祝賀長公主了?!?/br> “謝王兄。本宮也提前為王兄賀喜?!?/br> 賀喜什么,兩人都沒有言明,卻心知肚明。 幼子登帝,如秦書淮這樣的人,自然會成為實際的掌權人。 不過這些都已經是后話,當下之事解決了,秦芃心里舒展了許多,同春素道:“收拾一下,準備下山進宮?!?/br> 又抬頭同秋素道:“去將小銘抱過來,給我瞧瞧?!?/br> 不一會兒,秋素就將秦銘抱了進來,董尤和春素去收拾行李。 秦銘如今也才八歲,看上去頗為瘦小,但五官長得十分精致,與秦芃有幾分相似。 她們的母親雖然呆笨且出身寒微,但是卻是一個十足的大美人,這才在這樣的脾氣和出身下,接連兩次盛寵。 姐弟兩都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尤其是秦芃,身為女子,這副容貌堪稱國色天香,完全沒有半分瑕疵。 而秦銘尚未張開,卻也已經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好看娃娃。 這讓秦芃想起了當年的趙鈺,趙鈺也是這樣,從小就好看得緊,小時候在冷宮里過得艱難,趙鈺性格有些軟弱,常常就是躲在趙芃后面,怯生生喊“jiejie,算了,算了?!?。 可是一旦真的出了事,打了架,趙鈺又會跟個瘋了的小狗似的,死死護在趙芃身邊。 想起過去的趙鈺,瞧著面前的秦銘,秦芃內心不由得軟了許多,她握住秦銘的手,秦銘嚇得縮了一下,秦芃溫柔笑起來:“別怕,我是你jiejie?!?/br> 秦銘小心翼翼抬眼,這樣怯懦的樣子,明顯在皇陵過得不是很好。秦芃抬手撫摸他的發,心里有些酸楚:“以后我照顧你,我保護你,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告訴我。誰也欺負不了你,知道了嗎?” 秦銘不敢說話,但明顯已經被這話打動,秦芃耐心道:“叫jiejie?!?/br> 秦銘張了張嘴,像貓叫一般,小聲叫出一聲:“jiejie?!?/br> 此時春素和董尤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就秦芃以前那樸素性子,在護國寺根本就沒幾件東西,春素提醒秦芃道:“主子,已經好了?!?/br> 秦芃點了點頭,拉著秦銘起身,往外道:“走吧?!?/br> 一行人上了馬車,秦書淮送著他們回去,一路上秦芃都在逗弄秦銘,到了宮里時,秦銘就徹底放開,一聲一聲甜甜叫jiejie了。 秦書淮注意到秦銘的轉變,他不著痕跡將目光落到秦芃臉上,看見秦芃面上溫和耐心的笑容,他頓了頓目光,而后又收了回去。 江春走過來,詢問秦書淮道:“大人在瞧什么?” 秦書淮沒接話,他提步走向御書房的方向,吩咐道:“讓六部尚書來見吧?!?/br> “大人……”江春有些躊躇:“新帝未立,您宣人到尚書房去,不是很好吧?” “新帝未立,”秦書淮聲音中帶了肅殺之意:“我的位置,卻是該立了?!?/br> 江春聽了秦書淮里話,立刻便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