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第43章 夜里差十分十一點,h市泰利華大廈37層有兩個房間還亮著燈。 王晟夕等在賀坤辦公室套間的外間,對面隔斷另一邊面色陰晴不定的男人讓他緊張。王特助偶爾從工作中抬起頭時,會側過臉去看玻璃墻外黑黢黢的江面,停在邊上的幾艘渡輪被裝飾燈勾勒出不太清晰的形狀。 這樣提心吊膽的夜晚從十天前就開始了。 那天時間比現在更晚一些,賀坤拿到邱依野那組潛行第一天的錄像。白天繃得緊緊的臉露出疑為笑容的表情,大概因為太久沒笑過,他臉上的表情十分詭異,笑得有種撕裂感,王晟夕幾乎懷疑他的面部肌rou是不是壞掉了。盡管笑得“矜持”,陰云籠罩好多天的氣場似乎總算有所緩解。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賀坤看到最后竟然砸了自己的咖啡杯。夜里靜謐的辦公室中,瓷器強力拍碎在辦公室桌角的聲音能把人嚇出心臟病。 王晟夕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手壓住鍵盤打出幾個亂碼,趕緊起身繞過隔斷。 賀坤已經站了起來,正一臉煩躁的看著自己的褲子——咖啡一大半都灑到了他價格不菲的西裝褲上。當注意到那一片被咖啡浸濕的位置,王特助的面部神經也差點失控。 這之后,賀坤看錄像的時候沒再砸過咖啡杯,而是陸陸續續掰斷了一支筆和一個文件夾,砸壞一個鍵盤和兩個鼠標。其中一個鼠標摔在魚缸上,魚缸先是裂開一條縫,沒撐多久就整個崩壞,觀賞魚帶著水草在地毯上的玻璃碎片間掙扎,看上去特別慘烈。 所以每次有新錄像送過來,王晟夕都心驚膽戰,恨不得把賀坤伸手能拿到的所有東西都裹上海綿。 今晚的賀坤還算正常,如果除去讓王晟夕找到單家陶瓷,把邱依野做的陶器全部買回來的話。 賀坤給手機解鎖,沒有管來自孫嘉的未讀短信,而是打給趙司薇,例行三日報告。趙司薇在電話那邊似笑非笑,說他這兩天狀態不錯。 賀坤當然聽得出來趙司薇話里的調侃,但他想這也就是蔣青維了。他知道萬敬先這些年跟蔣青維糾纏不清,近來兩人關系好不容易緩和,蔣青維目前應該跟邱依野發展不出什么。若是換個人跟邱依野朝夕相處“兄弟”情深,還睡一張床,他可不確定自己會像現在這么好脾氣。 跟著邱蔣二人的攝像師一個是他的人一個是萬敬先的人,萬敬先肯定也已經看過這些錄像。一想到萬敬先此時的臉色,賀坤的心情好多了。 時至五月二十二日中午十一點四十分,隨著第七組潛行者的“落網”,在逃的只剩下三組,其中明星組僅存邱蔣二人。追蹤組不僅毫無他們的訊息,還不斷受到他們粉絲的干擾。 不過指揮室內的工作還是有條不紊,并沒有太多焦躁的氣氛:現在他們有更多人手集中搜尋這三組,而且當時間進入后半程,潛行者們的壓力將會越來越大,生理和心理上的疲憊會讓犯錯的幾率成倍增長。 n市西邊500公里的w鎮,邱依野和蔣青維坐在工地邊一根廢棄的水泥管上,手里的饅頭中間夾著山寨金羅火腿腸,吃得正香,遠遠看去跟一道塑料瓦圍墻后面的建筑工人沒太多區別。 他們上午在鎮子里轉了轉,這里跟他們預想的差不太多:離中型城市不遠,正在迅速發展,相對而言外來人口并不顯得突兀。 他們背后的建筑工地隔街有一家生意不錯的餐館,正是今天戲份的主要場景。 解決午餐后,他們去公廁各自換衣服,然后邱依野跟蔣青維暫時分開,獨自走去小莉燒烤。 小莉燒烤的老板娘叫錢小莉,并不是本地人。她年輕時被父母安排著嫁給了大她十歲的丈夫,丈夫家在當地是一霸,在外面尋花問柳吃喝玩樂,回到家就打老婆。錢小莉自己做主墮了胎,硬說再懷不上了,被打過幾頓后終于離了婚。她跟父母幾乎斷絕關系后獨自出來闖,從街邊的小早點攤做起,十年后終于有了這家紅火的燒烤店。 錢小莉很有頭腦,這個店面買下來之后,她從中午十一點營業到半夜一點,晚上六點之后才是燒烤店,中午只做家常菜,而早上五點到十點包給另一家姐弟做早點鋪。她的創業事跡還上過省電視臺的節目。 最近這邊一片平房拆了,正在建新住宅區。她家店物美價廉,工人們都喜歡時不時過來改善伙食。后廚本來就忙不過來,屋漏偏逢連夜雨,又有個廚子病倒了,她只得在門口貼了張招工啟事。 中午十二點二十,店里連過道上站的都是人,不斷有人扯著嗓子喊老板我的菜怎么還不上。錢小莉頭上都是汗,挨桌解釋不好意思啊我們今天人不太夠。正想回收銀臺照應,一個青年側身擠過來,臉上被熱得有點紅,“剛剛的服務員跟我說您是老板?” 錢小莉摸了把汗,“我是。今天上菜慢,你等不了的話我給你退錢?!?/br> 青年連忙搖頭,“我沒點菜。我是看見了你們門上貼著招廚師,想問現在招上了嗎?我……” 錢小莉一聽,連后半句都沒讓他說完就把他拉到廚房,扔給他一條圍裙,抓過來一個單子掃了一眼,“洗手,炒一盤酸辣土豆絲,一盤魚香茄條?!?/br> 十分鐘后青年盛出來酸辣土豆絲和魚香茄條各兩盤,錢小莉沒動,只抱著手看他,青年窘迫的解釋,“好多單子上有這兩個菜……”越說越小聲,最后緊張得抓了抓圍裙邊,“呃,主要是這一鍋正好兩盤?!?/br> 錢小莉瞪了他一眼,拿起干凈筷子先夾了幾根土豆絲,咽下去后換了雙筷子,竟然又在同一盤里夾了一口?!安皇窃趶N師學校學的吧?” 青年臉更紅了,“不是……我……我家傳的?!?/br> 錢小莉大聲叫上菜的小妹,讓把這四盤菜按單子端出去。 小妹進來,“唉,這人誰???你在這兒拍什么呢?” 錢小莉這才發現邊上不起眼的地方站了個男人,還舉了個攝像機。 她幾步上前,“你哪家單位的?誰讓你進來拍的?” 攝像大哥都快哭了,賀大老板和萬大老板再三強調讓把這組所有行動都盡量完整的拍攝下來,再加上邱依野和蔣青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還能怎么辦? 大概是這些天拍邱依野拍得多了,他的演技都有所提高,“我是江南衛視生活頻道的,我們正在做一期《后廚印象》節目,統籌讓我過來的啊,你們沒收到通知?” 錢小莉和上菜小妹都愣了,這什么狀況? 后來攝像大哥把電視臺的工作證拿出來,連說不好意思大概沒通知到地方。 等錢小莉把攝像大哥安頓好,餐廳的客流已經過了高峰。 “小莉姐,你們廚子換了?” 錢小莉留意到這桌上的是吃了一半的紅燒魚,顏色比大海之前做的紅亮,“是啊,這不忙不過來嘛,新招來一個。怎么樣,還行嗎?” 客人點頭,“不錯,不錯!口味調得好?!?/br> 錢小莉放下心,去把大門上貼的招工啟事揭了下來。 青年無措的坐在椅子上,時不時瞟一眼攝像大哥的鏡頭,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沒事,小野,你就當沒看見那邊的攝像機,咱們就聊聊天?!边@小青年緊張得錢小莉都開始緊張了,忍不住安撫他。 剛剛進來一位主持人,跟攝像大哥的說法差不多,說臺里統籌事多可能忘記通知這邊了,但可以先錄著,減輕以后的拍攝壓力。 這主持人長得挺好,感覺一看就像是在電視臺工作的,可就是發型難看了點,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大城市的流行趨勢。主持人笑得特別有親和力,說新招廚師這一段挺有意思,可以增強故事性。 錢小莉也覺得挺有故事性的,畢竟這么忙的時候能正好招到可心的廚師,解了燃眉之急還送一根眉筆,真可以說是難得的緣分了。 青年卻很抗拒,特別不想上電視。錢小莉最后生了氣,青年才吱唔著說他得罪了人,從家鄉逃出來的,怕上了電視被那人發現。 “你這樣的怎么得罪人?”錢小莉覺得奇怪,這小伙子性格這么軟,哪里像是能惹事的? 青年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那人喜歡的女孩子非得追他,他說了他跟女孩子沒關系,可那人不能把女孩子怎么樣,就拿他撒氣。他惹不起,只好躲出來了。 錢小莉很生氣,“那人誰???!就該在全國人面前曝光這樣的人渣!” 青年怎么也不肯說,實在被逼的急了就說是個二代。 這話一說錢小莉便明白了他的苦處:這世界上不能惹的人太多,她年輕的時候還不是躲出來的。 她早忘了要看青年身份證這回事。 蔣青維帶著攝像大哥走后,邱依野幫著串了一下午的各種rou串蔬菜串,晚上一邊學一邊幫著烤。夜里錢小莉塞給他一周的工資讓他救個急,先找住的地方。 邱依野反復謝了她好幾次才拿著錢出來,轉兩個路口跟蔣青維及兩個攝像匯合。 “邱哥,我找了個短租的地方,特別便宜,那人提都沒提身份證的事。只是環境差了點?!?/br> 邱依野跟著他又穿過兩條街,到了鎮子邊上??粗矍澳菤埪┢茢∥鬯畽M流的三層小樓,“環境差了點”這個形容就像是個美顏濾鏡。 “幸好我們帶了睡袋?!?/br> 他們消失在小樓里后,暗處走出來幾個拎著鋼筋的黑影。 第44章 經營餐館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像小莉燒烤這樣有人氣的小店并不比大飯店輕松,反而更費心力。 賣早餐的姐弟十點左右收拾東西走后,采購食材的車就到了店門口,邱依野幫著把菜rou搬下來。后廚算上邱依野一共五個人:兩個做菜的師傅、兩個擇菜洗菜刷碗的幫工,還有一個錢小莉的徒弟。錢小莉上午到了也和徒弟一起在后廚忙活,她手上有從家鄉帶來的面案功夫,不少人都是沖著她的戧面大饅頭和椒鹽火燒而來。 錢小莉一來就看見了邱依野臉上的傷,額頭和顴骨上都是紅腫,嘴角還破了皮。 “這是怎么了?” 邱依野避開傷,用袖子小心擦了擦臉頰邊的汗,“昨晚遇到打劫的了?!?/br> “在哪里遇到的?” “在兩條街外的老暖氣片廠旁邊。我在那個三層小樓里租了個房間,沒想到跟進來幾個人?!?/br> 錢小莉皺著眉嘆了口氣,“怎么找那里去了……昨天忙得忘記跟你說一聲,西邊那片最好不要去,亂得很。暖氣片廠沒倒閉前還住了些職工,后來就只剩些盲流混子,誰都不敢管。被搶走什么東西了,身上其它地方傷著沒?” 她沒說的是,就連她這個餐館每個月都要交些雜費給他們。 “手機砸壞了,被搶了點錢。身上被鋼筋打了幾下,還行,幸好他們的鋼筋沒往腦袋上招呼?!?/br> 邱依野看上去是挺慘的,但更慘的絕對是那幫“黑道小弟”。 為了拍出兩個人此時所處的凄涼景象,攝像大哥和follow pd跟在后面一段距離。這幫混混沒看見十米外扛著攝像機的人,只盯著想搶邱依野和蔣青維。 那編織袋里可都是他們賴以撐過最后九天的物資,肯定不能隨便給搶走。邱依野和蔣青維說什么好話都沒用,喊人更沒用,這樓里其它住戶恨不得把門關的更緊一點。 那五六個混混不耐煩,鋼筋一揮先動起手。邱依野雖然高中后除了拍戲之外沒再跟人動過手,但他可從未怕過打架。 蔣青維都看呆了,他邱哥護在前面,一抬手攔住呼嘯帶風的鋼筋棍,瞬間就給了旁邊的混混一腳,反手抓住鋼筋抽過來就向第三個混混的下盤甩出去。 后面跟著的攝制組三人被這突然冒出來的搶匪嚇得慌了神,等反應過來,follow pd下意識的去聯系老板,而兩個攝像扛著那么貴的機器,不能直接往上沖,又想到兩個老板“把所有行動都盡量完整的拍攝下來”的指示,一時猶豫沒動地方。 這一看,攝像也愣了,他們真的不是在拍什么劇組的武打戲嗎? 盡管邱依野打得跟混混一樣沒有章法,但是怎么說呢,所有動作都帶著某種“一往無前”的氣勢,以一敵三還時不時幫蔣青維擋兩下,半點不露怯,看得人熱血沸騰。 而此時邱依野想的是后面跟著的攝制組肯定會叫人,實在不行肯定也會上來幫忙,所以雖然已經感覺到疼了,但一直在堅持。 堅持來堅持去,怎么還沒有人過來?!他是痛覺神經不敏感,可他又不是完全感覺不到疼! 對面的打紅了眼,除了一個抱著腿在地上罵人的,其他人動作更加兇狠。邱依野心里也開罵了,攝制組這幫冷血的,虧他還覺得他們這組特別受照顧。 就在他臉上又挨了一拳眼前有點冒星星的時候,不知從哪里沖進來一幫西裝男,三兩下制服了五個混混。 混混一個個被臉朝下壓在地上,而邱依野心中跟他們一樣茫然。 兩個西裝男繞過靠鋼筋支著才沒倒下的他,一個人去扶靠在墻邊的蔣青維,另一人迅速打開手里拎著的急救箱,給蔣青維蹭破的手臂包扎。 沒有人說話,就這樣詭異的在混混不忿的罵聲中過了七八分鐘。就在邱依野忍不住想問現在是個什么狀況時,外面進來幾個警察,從西裝男手里接過那幾個被摁在地上的混混,其中一個警察找到邱依野,象征性的問完起因經過結果就帶著人走了。 西裝男收起急救箱也準備走,被蔣青維叫住,要他留下云南白藥噴霧和紗布。 等攝像大哥進來拍下他們的慘樣出去后,邱依野終于長舒一口氣,關掉衣領里別著的麥。 蔣青維沒等邱依野開口,主動坦白,“那些穿西裝的應該都是萬敬先的人??礃幼?,他一定是不放心,一直派人跟著我們。有西裝男的部分肯定會被剪掉,那幫小混混應該也不會再來了?!?/br> 邱依野倒在睡袋上,“真是好大一口狗糧……” 錢小莉連忙問邱依野還疼不疼,要不要去醫院。醫院自然是不能去的。雖然看起來凄慘了些,但邱依野覺得這點疼完全可以忍。 他洗著菜,想起了賀坤。 賀坤曾經跟他說,他這樣不僅容易受傷,還會耽誤病情。他以前沒想過這么多,賀坤說的時候他雖然感動,但其實并沒特別在意,此時回想起來,賀坤還真是烏鴉嘴。 他不禁想,人就是矯情,以前完全不覺得受個傷會怎樣,聽賀坤講過之后,現在他開始擔心會不會真的傷到什么要害而自己不知道。遇到賀坤后他變得越發膽小多慮,活沒了原來的灑脫肆意。 該死的賀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