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將近十一點。

    厲騰把裝食材的塑料袋擱桌上，脫了外套，邊挽袖子邊隨口說：“搟面剁餡兒再包，估計十二點鐘才能吃。你先看會兒電視?！?/br>
    阮念初覺得很新奇，興沖沖道：“我跟你一起包?！?/br>
    他瞧她一眼，“你會？”

    “不會?！彼龘u頭，一雙眸亮晶晶的，“但是你可以教我呀?！?/br>
    厲騰思索幾秒，點頭，“行。去洗手?！?/br>
    “好。阮念初樂呵呵地應下，轉過身，一蹦一蹦地跑進了洗手間。洗完手出來一看，這人已經連圍裙都系好了。

    將近一米九的大男人穿著圍裙，這模樣，怎么看都有點滑稽。

    阮念初好笑，湊到他身邊揶揄，“喲，咱首長挺熟練啊?！?/br>
    厲騰斜眼瞥她，趁她沒注意，把手里的面粉點她鼻子上，淡嗤：“要學就學，不學就出去待著?！?/br>
    她渾然不知自己成了小花貓，見他嫌棄自己，連忙說：“學學學，我學?！边呎f邊把另一條圍裙穿上，挽高袖口，張望，“先和面嗎？怎么cao作？”

    厲騰勾勾嘴角，垂眸，手把手教她怎么和面搟面，“先倒點兒水進去……”

    阮念初學得很認真。

    一面學，一面還忍不住在心里感嘆：他的手可真好看。但這種好看，不同于都市精英們養尊處優的干凈漂亮，這雙手，膚色偏深，骨節分明，掌心指腹都結著一層硬繭，很有力。

    這是一雙捍衛國土安定的手，現在，卻在給她包餃子。

    阮念初想著想著，有點出神。

    “就是這樣?！崩洳欢〉?，手主人扔過來一句話，“記住沒？”

    “……”阮念初面上的神色一僵，有點茫然地抬起眼，“??？”什么就是這樣，記住什么？

    厲騰瞇了下眼睛，“你走神兒想什么呢?！?/br>
    阮念初微囧，囁嚅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我是在想，我會不會……已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br>
    “……”聞言，厲騰手上的動作驟然一頓，轉眸看她，目光深不見底。

    她又抿嘴笑起來，聲音輕而柔，“因為我真的覺得，能被你喜歡，是件特別幸福的事?！?/br>
    好片刻，厲騰才淡笑，“當然不是?！?/br>
    阮念初愣了下，“為什么？”

    他柔聲：“嫁給我以后，你只會越來越幸福?！?/br>
    中午十二點多，個兒大餡兒足的豬rou白菜餃子出鍋了。兩人人手一份，坐在餐桌上面對面地吃。

    阮念初朝熱氣騰騰的餃子呼了呼，張嘴，咬下一口。

    厲騰直直看著她，“好吃么？”

    “嗯。很好吃?！彼c頭，一口氣就吃下六個，然后把筷子放到桌上。

    “吃這么少？”他問。

    “你包的餃子太大了，有點撐。歇歇?！比钅畛跣χ鴳?，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垂眸，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還是笑著，聲音更輕了幾分，“厲騰，你有事情要跟我說，對吧?！?/br>
    他的眼深邃如夜星，彎唇，“你怎么知道?！?/br>
    “直覺?！比钅畛跆ы聪蛩?，大眼明亮，“我猜對沒有？”

    厲騰說：“對?！?/br>
    阮念初又笑，轉了轉眼珠，“那我再猜一下，你要說的事，跟接下來追捕達恩有關，對不對？”

    厲騰盯著她白皙如雪的容顏，舍不得移開目光。他沉默數秒鐘，還是答道：“對?！?/br>
    話音落地，整個屋子便陷入了一陣死寂。

    良久，阮念初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離奇平靜，“什么時候出任務？”

    厲騰說：“就這幾天?！?/br>
    她微微皺眉，“達恩那么狡猾，你已經知道他的大本營在哪兒了？”

    “暫時沒有?！眳栻v很冷靜，“但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能查到?！?/br>
    她問：“整個獵鷹一起去？”

    “嗯?！眳栻v點了下頭，“這次行動，由空軍司令部直接指揮?！?/br>
    阮念初盯著他的眼睛，“有危險么……”剛問出口便意識到自己說了句廢話，又改為，“危險性高么？”

    厲騰靜片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握住她的，五指用力收緊，沉聲：“阮念初，我答應你，為了你，我一定會回來?！?/br>
    不知為什么，聽他說完最后一句，她鼻子忽然發酸，視線便模糊了。隨即點點頭，“好。我等你?！?/br>
    這段告別前的對白，字句極少，也不煽情，可以說簡單得過分。厲騰刻意輕描淡寫，淡化所有未知的可能和可能的不幸，只在最后，給她許下了一個承諾。

    他說，等他回來就辦婚禮，之后，帶她去蜜月旅行。

    阮念初含淚笑著說好，又說，“正好，有一個地方我一直都很想回去看看。就蜜月的時候去吧?！?/br>
    厲騰刮她鼻頭，低柔道：“什么地方？”

    阮念初抓住他的手，親親：“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蹦┝艘活D，沉聲，“所以厲騰，你一定要回來?！?/br>
    一定。

    *

    次日凌晨兩點，厲騰坐在客廳里抽煙，一根接一根。然后桌上的電話便震動起來。

    他接起。

    電話那邊的人語氣有些沉重，問他：“你之前說的要辦的事，辦完了么？”

    厲騰靜默幾秒，說：“辦完了?！?/br>
    “那一切按你的計劃進行?！?/br>
    “嗯?！?/br>
    掛斷電話，厲騰凝視著窗外的夜空，久久，掐滅了煙頭。

    沒多久，軍區醫院便傳出了楊正峰的死訊，原因是槍傷導致的多器官急劇衰竭。經多次搶救后，生命體征依然無法恢復，故宣布死亡。

    消息一出，激起千層浪。

    厲騰來了，雷警官來了，何虎和其它幾個獵鷹大隊突擊隊成員也來了。鐵骨錚錚的青年們無法克制內心的悲痛，捂著臉，在醫院走廊上痛哭出聲。

    人們無法接受一個英雄的離去，正如無法接受一個悲劇的誕生。

    醫院里混亂一片。

    遺體蓋著白布，沒多久便被推入了太平間，等待入殮。

    雷蕾面色沉重，她身旁是一個提電腦包的年輕女警察。不知是干什么的。

    厲騰背靠墻壁站著。他手里拿著一根沒點的煙和一個軍用打火機，眸微垂，面無表情地盯著某處。

    隊員們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樓梯拐角處蒼白的墻，和比墻更蒼白的燈光。

    沒有人能猜到他此時的所思所想。只是多年并肩殺敵的默契告訴他們，他在等待。

    至于等待的是什么，不得而知。

    時間分秒流逝。耳邊聲響嘈雜錯亂，厲騰卻像聽不到。他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繼續等。

    不知過了多久，厲騰手里的電話震動起來。

    今晚發生的事情太多，他電話不斷，但這次，他卻像感知到什么，瞇起眼，頓都沒頓便接起來。

    對面是風聲，夾雜風吹動樹葉的沙沙雜音，和河流的流水聲。

    “……”厲騰看了身旁的雷蕾一眼，眸光陰沉。

    電光火石間，雷蕾意識到什么，臉色微變，朝身旁的女警比了一個手勢。女警會意，立刻打開電腦進行來電定位，十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

    下一秒，聽筒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溫潤，說的高綿語：“聽說楊隊長出了點意外，節哀順變?！?/br>
    厲騰深吸一口氣吐出來，調子透著狠：“這么久沒聯系，打算什么時候見面敘敘舊，達恩少爺？”

    電話那端的達恩語帶玩兒味，“你是想跟我敘舊，還是想拿回那個電池的資料，還是……”頓了下，輕笑：“想替楊正峰報仇，lee？”

    “不管我為什么找你，咱們之間都得做個了結。不是么?！眳栻v語氣很淡， “畢竟，坤沙是怎么死的，你很清楚?！?/br>
    達恩聞言一嗤，“你不用故意刺激我。游戲第一輪已經結束。我給你打這通電話，原本就是要告訴你我在哪兒，不然第二輪，誰陪我玩?！?/br>
    厲騰笑，“那我該對你說句謝謝?！?/br>
    “這么長時間，經緯度確定了么？”

    話音剛落，技術員那頭定位成功。她心一松，朝雷蕾點了點頭。

    雷蕾朝厲騰比了個手勢。

    厲騰：“差不多了?！?/br>
    達恩調子輕蔑，“好。我等著你，也等著你的 ‘獵鷹’?！闭f完，毫無征兆切斷了連線。

    一旁的瓦莎感到很困惑，道：“你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擺明了是設好埋伏等他們。他們知道有問題，不會來的?！?/br>
    “想要抓我，這就是他們唯一能選的路?！边_恩很確定，“他們一定會來?！?/br>
    瓦莎搖頭，“中國人很聰明。你不了解他們?！?/br>
    “你在中國那么久，聽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br>
    “我的意思是，不了解中國人的是你，瓦莎?！边_恩嘴角挑起一個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嗓音極輕，“你永遠無法想象，中國的軍人為了他們所謂的使命和責任，能笨到什么地步?！?/br>
    云城軍區醫院。

    厲騰沉著臉，拿手機撥出一個號碼。片刻后，通了，電話另一端的人說：“你好，空軍總司令部秘書股?！?/br>
    “空降旅獵鷹特種大隊隊長厲騰，請幫我接張司令?！?/br>
    “稍等?！睌得牒?，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傳出：“厲騰同志，交代給你和楊正峰的事情進展如何？”

    “已確定目標所在地。請首長指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