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可以?!鄙蛉缫鸬拖骂^抹掉眼淚,抬頭笑了笑,柔聲道, “可以,你想怎么叫都可以?!?/br> 寧扶胤開心起來,又喚了幾聲“兄嫂”,仿佛這兩個字能讓他感到莫大的幸福。 沈如茵壓下心中酸澀,不耐其煩地一遍又一遍答應著。 待他喚夠了,便又聽他娓娓道:“我在皇宮中,從小最羨慕的就是寧扶止,恩,四皇兄。我知道皇兄去查過了當年冰窖的事情,他知道了那件事,大概就要以為是我故意煽風點火的罷?但是我……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真相的……我不是故意騙他的…… 不過,就算知道了,我也不喜歡四皇兄。因為所有人里,只有他那么幸福,只有他的娘親,即便做壞事也不會讓他看見,可是我們就不同了。你還記得宜妃么?就是大皇兄的母妃。那個女人,要不是因為她急功近利,想要自己的兒子掙軍功,大皇兄也不至于戰死沙場。還有二皇兄,他就更慘了,他是我們之中最可憐的一個?!?/br> 說到此處,他忽然笑起來,“和他比起來,我都不算什么,想必你也很清楚?!?/br> 笑過了,他又露出一絲懷念的神情道:“雖然大家都很可憐,但是也真的都很壞。他們所有人里,只有皇兄會對我好,只有皇兄,會將我當做弟弟?;市炙?,就像個天生的英雄……大概他自己也將自己當做英雄,才會什么事都想要扛在肩上。他想保護你,想保護我,還想這天底下所有的弱勢者。人們總說他冷情,大概是因為他將人情分得太多太散,所以到某一個人身上時,就微不可見了罷?所幸,我是分得比較多的那一個……但如今,他所有的……所有的情,全都在兄嫂你的身上了。能有你這樣一個人出現,真好……” 此時的寧扶胤與沈如茵多年所見的那一個,仿佛是兩個人。他曾經如同刺猬一般充滿警惕與戒備,何曾如此向別人坦露心跡?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于他而言幾近陌生的自己。 沈如茵恍惚覺得,眼前這人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所以才會這般從容不迫。 寧扶胤一語方畢,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面頰浮起一絲不自然的酡紅。盡管這咳嗽聲聽起來撕心裂肺,他卻好似突然間有了無盡的力氣,撐著自己坐了起來。 沈如茵忙起身扶住他,“你做什么?” 寧扶胤掙扎著掀開了被子,腿往床邊一吊,竟是要下床的模樣。他搖搖晃晃站起身,赤裸的雙腳踏在地板上,毫無血色的肌膚讓人一看便覺寒冷。 沈如茵四處尋找他的鞋,最終不僅沒能找到鞋,還一時不察叫他掙開了去。 “我想看月亮?!彼娉蟪ㄩ_的窗戶,一步一步走得緩慢而堅定,重復道,“朕,想看月亮?!?/br> 沈如茵的呼吸一滯,被他突如其來的那個“朕”字震在當場。 誰說他奄奄一息行將就木?那高高在上的威嚴,分明讓沈如茵感到壓迫不已。 今夜大雪,天上漆黑一片,哪里有半絲月亮的影子??墒悄莻€人站在窗邊,抬頭望得癡迷。 寧扶胤癡癡地伸出一只手,緊握成拳,仿佛將月亮捏在了手心。 半晌,他回過頭,將那只手收回屋內,沖著沈如茵緩緩攤開手掌,笑道:“皇后,你不是喜歡看月亮么?來,送給你?!?/br> 那一抹笑意仿若春風化雪,又似寒刃出鞘。身為皇帝的威嚴與飽含寵溺的溫柔糅合在一起,刻意的疏遠與欲蓋彌彰的情意,都表現在這個人的一雙眼睛里。 沈如茵這才知道,原來他方才的那個“朕”字,并非是對她說的。 這個人,已經神志不清,將她誤認作姜含雨了。 沈如茵猛地沖出去,守門的兩個小太監已被她支使走了,現如今這偌大的凌霄殿竟再找不到一個可以派遣的人。她回頭望了望,一咬牙拼命沖皇后寢宮跑去。 蒙頭跑了沒幾步卻撞進一人懷中,沈如茵抬頭,正對上寧扶清晦暗不明的雙眼。 寧扶清看著她滿頭落雪,抬頭看了她身后一眼,一面伸手替她撣了撣雪,一面命令道:“去請皇后?!?/br> 后方立刻有人應答,隨后響起咔吱咔吱的踩雪聲。 寧扶清捉住她冰涼的手,沉聲道:“別急?!?/br> 他聲音很穩,攬著沈如茵走路時卻讓她察覺出他腳步中的那一絲慌亂。 杜白提著藥箱率先沖入殿中,然后便倏地停住,僵硬地回頭,看向沈如茵。 沈如茵腳步一頓,于是再沒了踏出一步的勇氣。 寧扶清緩緩松開她,朝前走了幾步,停了下來。他站在原地,稍頓片刻,隨之從懷中掏出一張揉得有些破舊的紙,在眼前攤開來。 紙上的字跡龍飛鳳舞,一看便是匆忙之下揮就。到現在,那墨跡上深淺折痕無數,有些字已經辨不清楚。 良久,寧扶清將那張紙疊得整整齊齊,重新揣回懷中,抬腳跨過門檻。 屋內,寧扶胤坐在靠窗的墻角邊,兩手中捧著一只簪子捂在心口,面上還帶著沈如茵離開時的那抹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越到結局反而越難下筆是怎么回事……orz 第117章 同歸 寧扶清面無表情地望著那具尸體, 許久,他轉身, 看見站在眼前的沈如茵擔憂地望著自己。他沒有說話,沉默地走向龍床,彎腰在枕頭下翻出一卷明黃色錦帛。 沈如茵跟著過去,看清了那錦帛上所寫, 驚訝問道:“這是……禪位詔書?” 寧扶清將錦帛重新卷起,還未來得及答話, 忽見一人影閃進來,極快地沖到寧扶胤身邊。 沈如茵一頓,亦望向那人。 有雪自窗外漏進, 粘在姜含雨散亂的頭發上。 她尚未著外裳, 一雙腳亦是坦露,從皇后寢宮跑至此處, 那雙腳已經凍得通紅,甚至有幾處被劃破,血珠正一點點滲透出來。 她將雙手放在嘴邊哈了幾口氣,隨后小心地握住寧扶胤的雙手,帶著小女兒嬌態地嗔道:“這么冷, 怎么還坐在窗邊呢?” 寧扶胤手中的簪子松落, 姜含雨愣了愣, 拾起來看了半晌,驀地笑道:“不是賭氣說要扔了它么?” 她寶貝地將那簪子在袖子上擦了擦,隨后挽了個髻別在頭上, “幸好沒扔,這可是你親手做的,天底下哪個女子能有這般福氣?” 說著,她傾身抱住寧扶胤,依偎在還殘留著些微暖氣的懷中。興許是那暖氣熏了眼睛,她的淚止不住地涌出,一邊哭又一邊笑著道:“總那么挑食,如今可真是瘦得硌人了?!?/br> 沈如茵不忍再看,扭頭將臉埋在寧扶清肩上。 杜白長嘆一口氣,轉身行了個禮便退出門外。 唯獨寧扶清還無悲無喜地看著,整個人站成了雕塑。 姜含雨仍舊癡傻一般地喃喃:“你說,既然他們都那般無情無義,我們又為何要拼了命地去護?你知道么,我有時會覺得爹爹死得好,姜家所有人,都死得好。我甚至想,他們為何不早一點死呢?他們若是能早一點死,我也不必處處忤逆你了,對不對?你呢,你會不會,也有那么一刻,后悔護了他這許多年?你總說他對你好,可我怎么覺得他對你一點都不好?” 她伸手撫上寧扶胤的臉,幽幽道:“寧扶胤,我好嫉妒啊?!?/br> 原本紋絲不動的寧扶清,聽見姜含雨那段話,身形忽然劇烈地晃了晃。 沈如茵心中一緊,連忙伸手抱住他的腰。寧扶清很快恢復情緒,按住身前那人的頭,溫聲道:“我沒事?!?/br> 沈如茵喉頭苦澀,將寧扶清抱得更緊。她心中此刻除了擔憂寧扶清,還滿懷著愧疚與恐懼。 最初引導寧扶清懷疑寧扶胤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若非她一意認為寧扶胤有異心,又怎會弄得這兄弟二人反目,最終走到這般局面? 如今寧扶清會如何想呢,他會怪她嗎? 姜含雨攬著寧扶胤的肩往上挪了挪,將頭側埋在他胸膛,疲累地閉上眼睛輕聲緩緩道:“你等我?!?/br> 沈如茵脊背一僵,想要回頭瞧一瞧卻又不敢,便抬頭看向寧扶清。 他緊了緊手中錦帛,另一只手自她腦后滑落至她肘邊,隨后他將她拉離兩步,拂了拂她的耳發,柔聲道:“這里太冷,你與杜白先回去?!?/br> 沈如茵抿著唇,顯然是十分不愿意的。 寧扶清曲起手指在她頰上輕輕一拂,道:“家中還有兩個孩子,你便先回去罷,乖?!?/br> 風雪又大了些,將窗戶吹打得啪啪地響。 沈如茵轉身,看見姜含雨合目安詳地躺在寧扶胤懷中。那兩個人,仿佛只是相依著睡著了。 “她大概早已服了毒?!睂幏銮宓_口,語氣中聽不出絲毫情緒。 沈如茵點點頭,回身握住他的手,“我在家里等你,你早些回來?!?/br> 他的手冰涼,而他答那一聲“好”的聲音,也如這夜色一般清冷, 杜白候在門外,見沈如茵出來,連忙將傘撐在她頭頂。 她來時雪下得不大,便未撐傘。而如今雪下得大了,她竟依然不想撐傘,好似讓那雪凍一凍腦子,便能變得清醒些。 “風大,我就不打傘了,你顧好你自己?!闭f著,她推了推傘柄。 杜白一愣,隨即不依不饒地將傘重新罩在她頭頂,“姑娘的身子是受不得寒的,難不成您和殿下就只要一個女兒?” 沈如茵沉重的心情被他這句話逗得輕松了些,當即一笑道:“只要一個女兒又怎么?我還有個兒子呢?!?/br> “可那畢竟不是您親生的……” “胡說!”沈如茵頓下步子,撇嘴劈手奪過杜白手中的傘,不悅道,“他就是我親生的!” “姑娘!”杜白跺了跺腳,小跑幾步追上去,“您早晚還得告訴他的……” 沈如茵頭也不回,“那他也是我親兒子?!?/br> “可當年蝶衣畢竟是……”一語未畢,杜白懊惱地咬了一下舌頭,方繼續道,“總之姑娘您還得提防著?!?/br> “提防什么?”沈如茵瞥他一眼,“難不成他一個小豆芽子還能趁夜抹了我脖子?” “那、那倒也不至于,但總不會如現在這般親近了罷?” “大不了不認那個爹了,我這個做娘的又沒招惹他?!鄙蛉缫饜汉莺莸?,“小兔崽子敢造反老娘打花他屁股!” 杜白:“……” 沖您這多年來一句重話也未曾說過的態度,大概也就只舍得逞一逞嘴上威風了。 回到府中,采墨正焦急地抱著嫣兒原地打轉,見他二人回來,連忙沖上去,急道:“可算回來了!小小姐也不知怎的了,渾身發熱,都燒得糊涂了!” 沈如茵摸了摸孩子的額頭,便知這是發燒了。杜白上前一看頓時也明白,忙沖采墨吩咐道:“去打一盆溫水來!” 采墨應了一聲,前腳踩后腳地奔了出去。 幾人忙到大半夜,沈如茵才得空問了一句:“顏兒呢?” 采墨擦了擦額頭冷汗,回道:“早些便睡下了?!?/br> 沈如茵這才放心下來,讓杜白與采墨都離開,自己抱著小嫣兒鉆上了床。 她一面揉了揉孩子略微濕潤的短發,一面嘆了口氣道:“今日還真是個大兇之日?!?/br>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些沒交代清楚的情節,但是是配角視角,所以還是放在番外吧233333 啊感覺自己寫了好久好久啊……結果一看其實也沒多少字orz 第118章 天變 風雪飄搖, 人心亦飄搖。 漆黑無月的這個夜里,所有應召入宮的官員都不由得抬頭望了望, 心中嘆一句:總算變天了。 從上空俯瞰,便可見京城中七零八落的大小街道都閃爍著點點微弱的燈火,為這寂靜的漫漫長夜徒添一絲詭異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