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而周冶上車時掀起的袍子似乎都蘊藏著一陣凌冽的冷風,沈如茵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馬車緩緩移動,周冶冷眼瞧著杜白手中的書,擺起萬年不變狐貍笑,“杜書生這本書我先前瞧了幾眼,也覺得甚是有趣,不知杜書生看了這一路,可有什么體悟分享?” “這個嘛……”杜書生砸了一下嘴,將書合上,擺出一副說書先生的架勢,“我方才看見一處,寫書中女主人公上街買蘿卜,這其中一家賣的蘿卜白白凈凈又大又甜,而另一家賣的蘿卜卻是皺巴巴又苦又澀,那女主人公最后卻買了后一家的蘿卜,周先生可知為何?” “因為頭一家的女兒是她前夫的現任夫人?!?/br> “咦,你如何知道?” 周冶但笑不語,一副爾等小兒科終究不能奈我何的樣子。 “那周先生從這件事中看出了什么?” “我倒想先聽聽杜書生您的見解?!?/br> “從這件事中,我認為可以看出,有嫉妒心的女人最是可怕……” “呵!” 杜白還未說完,便聽見周冶一聲呵打斷他,遲疑道:“周、周先生有不同見解?” 周冶哼了一聲,痛心疾首地將他那只好腿打得啪啪地響,看得沈如茵甚是擔憂。 “我竟不知讀書千百遭的杜書生,看書竟是如此膚淺?!?/br> 被周冶責罵,杜白卻不生氣,反而恭恭敬敬道:“杜白不才,還請先生指教?!?/br> “這買菜便如同當政,豈是嫉妒二字可以概括的?那家女兒搶了她的夫君,那么不論他家的蘿卜好與不好,都是買不得的。正如同姜白莫宋四家,其子嗣都是人中龍鳳,若論才華手腕,有幾人能敵?可如果是你,你是否會心甘情愿任命他們為官?是他們搶了皇族的權,而如今要拔了他們的根,又豈是僅因嫉妒二字便可以批評的?” 聽見這一番高談闊論,杜白恍然大悟,佩服得五體投地。 沈如茵轉頭看周冶,覺得自己此時一定是燒糊了臉的表情:周大哥,您這忽悠人的本領實在是可以??! 接下來的路上,周冶開啟了強大無敵的忽悠功能,硬生生逼得杜白說了一句“小生這般學藝不精,實在愧對吃下去的糧食”才罷休。 沈如茵覺得無聊,半路便遭不住,歪在車內睡著了。 被周冶搖醒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沈如茵揉了揉眼睛,昏頭昏腦問道:“到了?” “我們今夜只得宿在野外,現下天已經黑了,起來吃點東西再睡罷?!?/br> 周冶將水壺遞給她,蒼葉也從馬車外進來,四個人圍在車里吃東西,也有那么一點溫馨的意思。 沈如茵一邊嚼著福余記的糕點,一邊想著他們此行,問道:“我們走了有十來天了吧?” “有半月了?!?/br> “也不知皇兄現在走到哪兒了……” “我們用的是兩匹全京最快的馬,又是由蒼葉駕車,且在公主您的督促下如此般不眠不休趕路,以三皇子他們的速度,再有十日我們就應當能追上了?!?/br> “還有十日……” “十日已經很快了?!?/br> “你這個路走得對不對???” “到南疆的官道只此一條?!?/br> “萬一……” “好了?!敝芤庇行┎荒蜔┑匕櫭?,“您就不要擔心了,我們會追上的?!闭f罷便往嘴里塞了一塊糕點,再不出聲。 沈如茵低下頭,她是怕萬一在自己還沒追上時,寧扶清就已經被英雄幫的人擄走了…… 書里沒有交代寧扶清具體是何時何地被擄走,而她也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沿途尋找。 萬一他已經……那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豈不是都是白做了么? 吃飽喝足后,沈如茵憂心忡忡地入睡。 為了避嫌,馬車里只有她一人,另外三人都在外面火堆旁睡覺。 這一路走來,沈如茵也知道周冶的身體原本就不算好,也不知在外面睡一夜會不會染上風寒…… 唉…… 沈如茵等著馬車頂,對自己說:沈如茵,你在乎的人越來越多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想了半天,終究覺得不放心,半夜里偷偷摸摸起身在座位底下翻了半天,只翻到周冶平常蓋腿用的小棉被。想了想,覺得有總比沒有好,便哆嗦著跑到外面去給周冶和杜白蓋上。 嘖,那杜白睡覺就跟八爪魚似的貼在周冶身上,想來周冶也會溫暖些,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碰著他的傷腿。 如此想著,沈如茵仔細比劃了一下被子隆起的位置,判斷杜白的腿大概架在周冶腰上,這才放心離開。 再回到馬車上,心里終于安定了些,就此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冶表現得和平常無異,好像并沒有發現他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只是往常他剝桔子都只給沈如茵一半,今天卻給了一個整的。 沈如茵心想,原來厚臉皮周冶,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又走了十日,沈如茵幾人還是沒有看見寧扶清的半點影子。 她有點泄氣,扯扯周冶的衣袖,“你不是說十天后就能找到他嘛……” 周冶也毫無辦法,遲疑道:“興許……三皇子殿下比我想象的要堅強,走了那許久,腳程依舊不減當初?” “屁!他一定是被英雄幫擄走了!”沈如茵簡直快要哭出來。 “英雄幫?”周冶終于收了他那副狐貍笑容,“我倒是忘了三皇子還得罪過這么一個幫派,這便有些麻煩了……” 一聽見連周冶都說麻煩,沈如茵更是緊張,“他會有危險嗎?” “如果真是英雄幫抓了去……恐怕三皇子要吃些苦頭了?!?/br> 沈如茵抓著他的手臂搖阿搖,“求求你想點辦法??!” 周冶被搖得頭暈,無奈道:“我也沒有辦法……英雄幫不比華陽閣,難不成讓杜白進去探探?那里是虎狼之窩,不是憑頭腦便能保自身安全的,我又如何能讓杜白前去冒險?” “我知道……可是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你也不要急,且讓我再想想?!?/br> 正在此時,蒼葉從車外探進頭來。 “周先生,老大來信了?!?/br> 周冶聞言立刻道:“快給我?!?/br> 他展開信封極快地瀏覽完,將信遞給沈如茵,開口道:“或許有法子了?!?/br> 信上寫著胭影在玉棠樓已成為蝶衣的貼身助手,雖地位不高,卻能第一時間接觸到各種情報。 周冶繃緊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關于英雄幫的情報,想必不會有比華陽閣更全面的地方了?!?/br> “恩……咦?” “怎么?” “你怎會知道玉棠樓與華陽閣的關系?” 周冶笑起來,“那公主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我……我曾聽皇兄講過一二?!?/br> “是么……原來三皇子竟如此深藏不露,連我也是在皇上崩逝之后才察覺到一些,他卻很早便知道了?” “那是,你當然不能與我皇兄相比?!?/br> “他知曉此事,卻未曾報與先帝,看來先帝治他一個謀逆之罪,也不算毫無根據?!?/br> “謀逆?”沈如茵想起之前在皇帝面前提到寧扶清時他的反應,原來……是謀逆。 也是,這普天之下,還有什么罪名比謀逆更容易誣陷,又更容易被皇帝相信且讓他震怒呢? 沈如茵嘆口氣道:“這世上對他好的人不多,恰巧先帝便算一個,他又怎會有謀逆之心?!?/br> 周冶奇怪地看向她,“難道你不知外界對三皇子的評論?” “什么評論?” “舉世最是冷情人?!?/br> “冷情?”沈如茵覺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出聲來,“世上的傳聞有幾句能信?我的哥哥如何,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更輪不到世人談說?!?/br> “興許他只是待你不同罷了?!?/br> 只是,么…… 沈如茵想起前陣子才遇見的那個女孩,不知她是否已經和寧扶清相遇過了。 “若真只是待我不同,那便好了?!?/br> 周冶聞言深深地看著她,似乎要從她的表情中捕捉出什么。 半晌,他道:“公主從小伶仃無依,對三皇子有依賴之情,也是無妨的?!?/br> 沈如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話,忙低頭應了一聲“恩”,岔開話題道:“我們扯遠了,來說說如何去英雄幫救人?!?/br> “如今之計,只能將此事告知胭影,叫她注意于此有用的消息,一有發現便傳信來。至于我們,且先向前走著,畢竟,我們也并不確定三皇子是否已經遇了危險?!?/br> 他說不確定,可是沈如茵卻知道,這已經是幾乎確定的事,心下不免更急。 “傳信要傳到什么時候啊……” “我暗香自有我暗香傳信的法子,比那些武俠本子里寫的飛鴿傳信更快上一些,你也不必太過著急?!?/br> 比飛鴿傳信還快?沈如茵一聽便來了興趣,探過頭道:“什么法子?能不能教教我?” 周冶一笑,慢悠悠道:“江湖上原有一家族,姓謝。這個家族雖不精通武藝,卻甚精于機關術,憑此便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早年我與佘先生四處游歷,曾有幸借佘先生的光到他府上參觀。后來入了暗香,先帝苦惱于消息傳遞不便,我便去謝家花重金求了兩個法子?!?/br> “什么法子?” “金花與鯉鳥?!?/br> “那是啥?” “這金花,便是之前公主遇難時放的煙花,因其在夜里呈金色,故取名為金花。武俠本子里也有借煙花傳信一說,靠其爆破時的聲音與光亮引起人們注意。但這個法子一來傳播范圍太小,二來,太過引人注目,實在不適合我們。金花經謝家改良后,既無聲音,在白天也不顯光亮,便十分方便了?!?/br> “那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這無聲又無光,別人自然是不知的,但我暗香中人胸前都掛著一個鈴鐺,一旦有誰放了金花,鈴鐺便會震動。若是在北方,鈴鐺震一下,東北方震兩下,以此類推,到西北方,便震八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