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黑珍珠蹲在馬車上叫了幾聲,一人一狗目送白細踏入學堂,方才離開。 霍錚并未駕車走遠,白細第一天上學堂,他始終放心不下,便在附近街巷里尋了間小面館,點了一碗面,與黑珍珠坐在面館里頭靜待。 —— 白細遲到了,當他背著小布包站在學堂門外,正晃頭晃腦念書的學生們紛紛停下注視他。 長偵先生讓他進來,白細忐忑,無數雙眼睛落在他身上,霍錚不在身邊,他只好躲到長偵先生身后,引來滿座的學生齊聲哄笑。 長偵先生神色一肅,“笑什么?!?/br> 笑聲立止,長偵先生又道:“這位是新來的學生,白細,以后你們就是同堂學生?!?/br> 他隨意指了一個靠前的位置,一旁的學生是昨天接待他們的方子塵,白細抱緊他的小布包過去坐下。 課堂的學生皆身著素白色儒服,頭束帽冠,白細一身淺碧棉襖,頭頂白色絨氈帽,坐在一群人當中顯得格格不入。 長偵先生繼續講課,白細坐立難安,背后總有數道目光看著他。 方子塵攤開書卷與他靠著坐近了些,小聲道:“你的書卷還沒領,先跟我一塊湊合著看吧?!?/br> 白細目不識丁,輕聲搖頭,“我看不明白?!?/br> 倒是方子塵與他靠近,令他稍漸安了些心。 他對方子塵露齒一笑,“謝謝你啊?!?/br> 方子塵神情微滯,“客氣,客氣?!?/br> —— 飄飄灑灑的細雨濃密起來,街巷朦朧。 霍錚維持同一個姿勢定坐很久,桌上的面涼了,穿著小襖的黑珍珠趴在另一側凳上,眼皮耷拉。 冷季生意清閑,館內的店家無所事事,索性端了碗熱面坐到霍錚對面桌,邊吃邊與他閑談搭話,問他是不是在等人。 黑珍珠嗅到香味立馬躬身站起,眼睛直勾勾望去,店家噗噗大笑,“你這狗真逗趣,還穿衣裳?!?/br> 店家逗了逗黑珍珠還喂它幾根面,絮絮叨叨說了半晌,霍錚沉默,店家并未惱怒。有生意上門,只要不是惹事,他們笑笑便也過去了,畢竟做生意的人大都講究和氣生財。 霍錚并非刻意漠然,他心神游蕩,心底記掛白細。不知他記掛的人能否聽得明白夫子所言,有沒有遭人欺負,那么多人坐在一塊在課堂里念書,他會不會害怕? 霍錚想得太多了。 課堂上腦袋暈漲的白細捂著鼻子連連打了三個噴嚏,一抬頭,連帶夫子,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夫子恰講述到關于戰國時的一首詩歌,他上下端詳白細與眾不同的衣著打扮,捋須,道:“方才我所吟誦的詩你聽后有何感想?” 白細懵懂搖頭,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會?!?/br> 又是一陣哄笑,白細紅了臉,夫子搖搖頭,示意他坐下,苦口婆心勸他,“要專注聽課?!?/br> 長偵先生的課堂結束,要去給另一堂的學生授學,酉時過才能抽出半個時辰教他獸文。白細便留在課堂內與學生一起聽其它夫子的講課,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夫子離去后,學生們聚在一塊,對著他的方向竊竊私語,說他是誰帶進來的。 弘揚館并非每個學子都能進來,有的人靠天賦靠苦讀,天賦缺乏,背景來湊,而白細看著哪個都不沾邊,樣子呆呆笨笨,夫子的問題一問三不知,穿的衣裳又并非富家子弟所有,可長偵先生待他態度明顯,也因此緣由,學生們心存疑惑,卻并未直言問他。 方子塵看出白細害怕,關心道:“你別怕,他們頂多背地里說說,不敢把你怎么樣的?!?/br> 書館規矩嚴格,無論是富家子弟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準在書館里喧嘩鬧事,凡有人觸犯規矩的,都會被館長趕出書院,長偵先生既是這里的夫子,也是館長。 白細對其中關系半知不解,午飯是留在書館內用的,館內有專門用飯的地方,他本想回去和霍錚一起吃飯,雨水濃密,方子塵熱情拉著他,說帶他去品嘗伙房師傅的手藝,脫不開身,就只能留下。 午后的課堂結束早,白細拎起小布包離開,長偵先生突然出現在另一頭回廊,叫住他。 “先生?!?/br> 白細小跑過去,學生們都離了書館,熱鬧了大半日的書館一片空寂,他跟長偵先生去書房的路上不時左右張望。 踏進書房,一抹高大身影背對他立在書架前,他驚聲道:“錚錚!” 黑珍珠竄入他懷里搖搖尾巴,長偵先生示意他們坐下,從書架上取出幾沓厚重的書卷,小心除塵,在他們面前攤開一卷。 “這是老夫數年來記載的獸文學識?!?/br> 白細認真審看,道:“我看不明白?!?/br> 長偵先生連笑三聲,道:“無礙,從今日起,每天這時候你到書房來,我用半個時辰教你,而這些書卷你帶回去,每天都要仔細琢磨,多看、多悟、多問。那么,我們就開始吧?!?/br> 長偵先生教書風趣儒雅,白細在獸文一面果真具備天賦,很多字句言語他反復看了兩遍就記在腦中,還能延伸,按著奇怪的字跡,找出形同相近的獸文,揣摩其意。 竹鈴在窗檐下飄搖,酉時過后,長偵先生結束了白細的第一節 獸文課堂,兩人都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霍錚起身對長偵先生作揖言謝,領白細回去途中,白細仍然抱著手里的書卷,搖頭晃腦念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踩到門下的檻,險些跌了一跤。 霍錚取走他的書卷把人抱回車廂坐好,撈起黑珍珠塞入他懷里,道:“天色太暗,白天多看些無妨?!?/br> 馬車駛過集市,霍錚多添置了些蠟燭,以便夜里多燃照明,又買了不少火炭用于燒熱取暖。天氣愈寒冷,蘭婆上了年紀,這些需要添置的東西霍錚自然不會讓一個老人出來忙活。 回到大院,蘭婆已將熱好的飯菜偎在火上暖著,見兩人進屋,看白細背著小布包,手捧書卷的斯文俊俏模樣,笑得眼不見縫。 屋內擺有燃燒木炭的火盆,溫度漸升,不似往時那樣寒冷。白細沐浴過后披著衣服盤腿坐在床上,手里展開書卷磕磕絆絆地閱讀,待霍錚沐浴好也回了屋,關門聲起,他忙收好書卷,把熟睡的黑珍珠撥到一邊,踩著鞋子悄悄開門出去。 叩叩叩—— 白細候在門外,霍錚開了門,好似習慣了白細夜里總來他房間一般,把人帶進屋,關門。 白細躺進霍錚被中,霍錚拉他起來,將被子捂暖了才讓他進去,默許彼此同眠共枕。 白細躺下后,霍錚側身躺著,單臂圈摟他的腰,輕柔拍撫,“今日累不累?” “不累?!卑准毾矚g霍錚親密碰他,身子貼近對方,笑瞇瞇拱進那火熱的身軀里,動了動。 霍錚將他稍微拉遠,感受到他起了反應的地方,皺眉道:“小白,此事要克制,你還小,弄多了身子會虛?!?/br> “可是、可是……”白細扭動著,被霍錚抱得很牢。 “小白,我不是不讓你弄,但為了身子著想,你忍一些可好,咱們三天可來一次,再多就要節制了?!?/br> 白細挪回身子拱了拱對方,雖然他有些沖動,也不是不能忍。 “好吧?!?/br> 霍錚親了親他的眉心,上半身抱緊人,腿下的地方卻稍微離了些,免得引起白細沖動。 第39章 心疼他 大年將至,年味的氣息熱鬧濃密,大院多了兩個人入住,蘭婆盤算著多買些年糕棗糖,白細喜歡吃這些小零嘴,他要去學堂念書,多帶些過去吃可以解解疲乏。 人老了,心底有個寄托,日子總比從前過得舒心踏實,天寒地凍忙起來,整顆心卻熱乎乎。 一早,蘭婆跨著竹籃,牽上黑珍珠準備出門走集市。 白細還在屋內洗漱,霍錚穿過庭院,看到蘭婆立在屋檐下開傘,徑直朝她過去,從兜內掏出一個錢袋,交給蘭婆,道:“蘭婆,這是我們的租錢,你收下吧?!?/br> 蘭婆人好,待他們有情,霍錚不能平白無故接受這份情義占老人便宜,該給的還是要給。 蘭婆有些不樂意,她一個老婆子最不缺的就是錢,家里所剩的錢就算她到死也花不光,帶不走。搖頭推拒,“好孩子,這錢你們留下拿去用,我老了,沒啥地方能用上錢了?!?/br> 霍錚執意交給她,讓蘭婆收下換取他們一個心安。 在門口推讓片刻,黑珍珠等得不耐煩了,沖兩人叫了聲搖尾巴,爪子沿著門檻扒拉,要往外頭沖。 蘭婆只能收下那袋錢,忖道出去給兩孩子多添置些東西,就比如霍錚。 霍錚肯花錢替白細添置一年四季不同的衣物,自己卻只有那幾套反復換洗。 雨水密集,白細上學堂時,車廂內多備出一雙鞋子,免得他踩到水坑濕了鞋換上,而霍錚在外奔勞整日,鞋子濕得透透的,第二日沒干透也照穿不誤,這是仗著身體底子強健,才敢這般肆意糟蹋自己了。 蘭婆疼愛白細的同時也心疼霍錚,把兩人當成自己的孩子對待。 鍋上偎有熱食,白細端起穿過庭院,往后院過去。 霍錚正在喂馬,見他過來,不贊同道:“里頭暖,進屋里吃?!?/br> 除去大年前后那幾日,學堂照常講課,故鄉偏遠的學子,過年時沒回故鄉,選擇留在書館內苦讀。 有人唯恐落下學識,一人接一人,也不回去過年。一群漂泊在外苦讀的學子聚在學堂里度過佳節,不失為他們的樂趣。 這是白細在弘揚館的第一個月,下了馬車,學子們陸續入館,白細與霍錚道別,進了書館后,將披在身上御寒的斗篷除去,露出一身素白儒服,發上束著與其他學子們一樣的發冠。 他掂了掂背后的小布包,笑瞇瞇地與經過身邊的人言好。 白細性子溫和,待人友善,模樣生得白凈俊俏,初到學館的前幾日雖然遭受大家議論,一個月接觸下來,學堂內有不少人卸去對他的好奇與防備,方子塵性子活潑,拉著他結交了不少同窗朋友。 有人愿與他結交示好,自然也有的人看他哪都不順眼,說話時暗里藏刀冷嘲熱諷。 上個月的文測已經結束,眾學子的位置隨之發生變化,白細被調去了后排座位,而方子塵留在中排,兩人遙遙相望,感到遺憾。 方子塵能言善道,平日白細遇到麻煩,都是他出面解圍。兩人分開也就罷了,不巧的是,白細后方位置上,坐著的人,正是看他極不對眼的燕雪崇。 燕家是禹城內四大富商之首,燕雪崇是家里幺子,出生時便受盡寵愛,巴結著與他交好的人,可繞著禹城排上數圈。 燕小公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弘揚館半年已是極力收斂起性子,唯獨對白細,時至今日,心存著一口怒氣。 這口怒氣源于不久前的一次文學比試。 那日恰逢下了場大雨,夫子興起,讓他們以煙雨竹林作畫賦詩。 當時眾人取墨,雨天地面濕滑,白細不慎摔跤,手上拿的墨硯脫手而出,砸到燕雪崇身上。 燕雪崇腦袋被墨硯磕出一道傷口,從臉到腳,潑了半身墨水,黑成一塊炭。 眾學子驚愕,竭力忍笑,最后憋不住,哄堂大笑,燕雪崇的臉色黑了又白白了又紅,憤怒離去。 堂堂燕家的小少爺在眾人眼前丟盡臉面,足以讓他對白細惱恨于心,書館嚴禁鬧事,他只好將這筆仇暗暗記下,凡與白細碰上,就對他暗嘲冷諷,與燕雪崇為伍的人也看白細不順眼,唇舌相譏。 文人辱起人來不如村里人直言不諱,白細未能把燕雪崇平時對他的嘲諷全部聽明白,卻看得出對方厭惡他。 動物的本能讓他盡可能遠離對方,盡管當日他給燕雪崇認真賠了不是,燕雪崇卻并不放在心上,逮著機會,總要諷他兩句。 一門課堂上有五十位學生,白細坐在后排不起眼的地方,夫子繞在前方看不到,燕雪崇就多了作弄他的機會。 朗朗書聲起,夫子念一句,大家跟讀一句。白細搖頭晃腦念詩,有的念對了,有的瞎念,不仔細聽,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樣。 耳朵動了動,有人在笑他。 白細轉頭,燕雪崇用嘴型罵了他一句蠢,他置之不理,腿蹬忽然一顫,哐當—— 他一屁股坐到地面,腦袋嗡嗡作響。 夫子與學生們紛紛看他,夫子問:“發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