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有什么事,直說就是?!毕酿グ矝]有要過去的意思,雖然史氏身上沒有散發出什么異味,而且床間都是很好聞的花香味,可是她就是半點都不想過去,不想靠近她,她覺得她很惡心,她看到她就想吐。 “是……關于你爹的?!笔肥暇従忛_口,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可夏馥安卻聽清了,面色一變,很快又恢復正常,命所有丫環婆子退下。 門關上后,夏馥安才走了過去,立在史氏床前,低聲道:“你想說什么?” “坐下來,”史氏緩緩拍了拍床邊,“娘跟你說?!?/br> 夏馥安隱忍著心中的作嘔,坐在了床沿上,側對著她。 “安安,你那兩個婆子,娘不喜歡,你幫我換了吧?!笔肥祥_口,卻是說的這個。 夏馥安微微皺眉,“你這是什么意思?” 史氏凹陷下去的眼眶有些紅,哽咽道:“她們不好,總是弄疼我,娘好疼?!彼龓状蜗牒团畠赫f,可是那兩個婆子看著她的眼神都很兇,帶著警告,她不敢說。 夏馥安冷淡地“哦”了一聲,視若罔聞。 “娘求你了,”史氏哀求道,“幫我換個夏府的婆子……” 夏馥安打斷了她的話,“你剛剛不是說想和我說……我爹的事嗎?” “是,可是……” “你說了,我就給你換,換幾個人好好照顧你?!?/br> “我,我……”史氏支支吾吾,又說不出來了。 夏馥安的臉緩緩轉了過來,有些陰森道:“你知道,當年綁我的那個綁匪,他和我說了什么嗎?” 史氏瞳孔一縮,震驚地看著她,臉色慘白得嚇人。 夏馥安緩緩低下頭來,盯著史氏深陷的眼,用只有她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他說,他是我爹……” 夏馥安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讓她作嘔的綁匪的話,他說——你爹根本就不能生,你娘跟了他那么久都生不出來,跟了我一回才有了你,我才是你親爹,不信你去問你娘! 史氏的唇翕動得厲害,或者說是顫抖得厲害,她全身都在顫抖,從指尖到毛發,從身軀到五臟,無一不在顫抖,像是驚懼又像是憤怒,豆大的眼淚從她眼眶溢出,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艱難說了出來,“不是……不是那樣……” “那你告訴我!”夏馥安的手緊緊抓住了史氏身下的床褥,整張身子都緊繃了起來,兇狠地瞪著她,幾乎是咬牙道,“究竟是哪樣?事實是怎樣?我的親父,到底是誰?” 史氏淚如雨下,忽然泣不成聲,哭得幾近斷氣。 夏馥安揪住她的衣領,將瘦弱的她提了起來,低聲吼道:“你說??!說誰是我的父親!我究竟是夏知冬的女兒,還是那個混賬的女兒?你自己當年做了什么丑事,還不肯說嗎?” “不,不是……”史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不是……” “那你說??!”夏馥安吼了起來,有些歇斯底里,誰知道史氏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子忽然軟了下來,一動不動了。 夏馥安心一驚,連忙伸手探她鼻息,探到鼻息后,才松了一大口氣,頹然癱坐在床前的腳凳上。 呆坐了半晌,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傳來一個清冷的女音,“小姐?!?/br> 是她從江南帶回來醫治史氏的女大夫,齊大夫,夏馥安如夢初醒,連忙爬了起來,稍微整理了下發鬢,便上前去打開了門。 門一打開,齊大夫壓低聲音道:“小姐,藥好了?!?/br> 第97章 夏馥安微微抿了抿唇, 點了點頭。 齊大夫進來后,夏馥安關上了門,低聲道:“藥給我吧?!?/br> 齊大夫從袖中掏出了一瓶小瓷罐遞給了她, “小姐, 您考慮好了,這藥一旦服下, 就沒有解藥了?!?/br> “我知道?!毕酿グ材樕行┠? 將藥瓶納入懷中, 朝史氏走了過去, 對齊大夫道, “她昏厥過去了,可有辦法讓她醒過來?” 齊大夫來到史氏床前,俯下身子查看了一番,點了點頭, “我施一針即可?!?/br> 夏馥安點頭,退讓至一旁。 很快,齊大夫一針下去,史氏便倒吸了一口冷氣, 睜開眼蘇醒了下來,她望著夏馥安, 傾刻間又是淚如雨下。 夏馥安對齊大夫道:“你下去吧, 讓嬤嬤打盆熱水進來?!?/br> “是?!饼R大夫退下后, 很快便有嬤嬤端了一盆熱水進來。 嬤嬤退下后, 夏馥安從洗臉架上取下一條干布巾, 絞干水后親自給史氏凈臉,一邊擦拭著她的臉,一邊慢聲細語道:“我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這真的很難嗎?你是我的親生母親,我不問你又能問誰?還是我的出生,就讓你這么難以啟齒?難道我是你的恥辱嗎?” 夏馥安輕輕擦拭著,可是史氏的眼淚像是流之不盡一樣,不斷從眼眶里漫延出來,她怎么也擦不干凈。 史氏哭著喚著她的名字,眸中萬般無奈。其實,這還是夏馥安第一次在私下里與她這般親近,她還親自為她洗臉,史氏哭得厲害,心都跟著軟了,她就想要女兒不嫌棄她,這也很艱難。 史氏哭得閉上眼后,再睜開眼來,卻發現天一下子黑了下來,她怔了一怔,連忙哭道:“安安,天黑了,快點燈?!辈恢獮楹?,她忽然心生起恐懼來。 夏馥安手上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向了明亮的窗外,她緩緩挪出一只手,在史氏睜開的眼前晃了晃,史氏的眼睛一片空洞。 “安安,怎么不點燈?”史氏神色慌亂,枯瘦的手摸了起來,緊緊抓住她的手臂。 半晌,夏馥安才道:“現在是白天,不用點燈?!?/br> 屋內又傳來了史氏的哀嚎聲。 約莫半柱香后,夏馥安才從屋內走了出來,一臉平靜地吩咐丫環們進去伺候史氏,自己獨自回了書房。 回到書房后,她從懷中掏出了方才齊大夫給她的藥,將藥瓶放在書案上,細細端詳著。 其實,當初史氏還在靜心庵的時候,齊大夫診治過后就和她說了,史氏剩下的日子不多,只能茍延殘喘上數月,最多撐多半年時間。 這對她來說不是一個什么好消息,史氏若是死了,極誤她的大事。 此番她回定安,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一門好親事,秋正南就是她的目標。對,她要嫁給秋正南,秋正南是少護國公,若她能成為他的正妻,那她便是未來的護國公夫人,她將會成為第二個馮氏。 她嫁入護國公府后,不僅可以依靠馮氏,依靠馮氏的娘家太師府和馮氏的jiejie皇后娘娘,還可以依靠大權在握的家公秋君霖,這些勢力都是如今朝中的中流砥柱,若她能順利嫁入,那么她將躋身貴族,這些人也都都成為她身后無比堅實的后盾。 可是,如果史氏一死,她的計劃就不行了,史氏是她生母,她死后她身為女兒得為她守孝三年。三年后,到時她都十八歲了,到時秋正南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所以,史氏不能死。于是,她對外說史氏還能挨上幾年,同時暗中讓齊大夫想辦法為史氏續命。 而齊大夫確實有辦法,齊大夫今日給她的這個藥,便是齊大夫耗時一個多月制出來的長生丸。服下這藥,史氏不會死,卻會成為一個不能言語,不能動作的活死人,就這樣活著,慢慢地等待身體耗盡再死去。以史氏目前的情況,如果照顧得當,至少能活多兩三年,兩三年的時間,已經足夠她想辦法嫁給秋正南了。 她絕對,不會讓史氏成為她成功道路上的礙腳石。 剛才,她已經準備喂史氏吃下這顆藥了,昨日她收到舅舅史文光的書信,舅舅快到了,若是讓讓舅舅與史氏見了面,興許舅舅會發現她和史氏并無表面上看起來那么親近,舅舅一定會對她很失望的,她不想讓舅舅知道這些。最好的就是,不要讓舅舅面對清醒的史氏。 現在的史氏,對她已經沒有半點利用價值了。她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沒錯,可每次一問史氏便哭得厲害,經了今日這次,她發現要從史氏口中問出事實的真相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她也就放棄了,這樣也好,可以不用再整日看著她哭哭啼啼的。 可是剛剛,就在她準備拿出藥瓶的時候,史氏哭得失明了,她心中忽然生起了另一個想法來,她或許可以從史氏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 當時,她便讓丫環去告知了史氏,說史文光明日就會到定安了。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五更剛過,史氏便起身了,讓丫環替她梳妝,化點淡妝,只是她自己什么都看不見了,一再囑咐丫環給她打腮紅,讓她氣色看起來好看些。 丫環有些嫌棄,小聲道:“再打腮紅,都快成猴屁股了?!?/br> 史氏聽了,臉上一默,沒有說話了。 史氏在屋內等了很久,便讓婆子抱她到院子里等著,順便曬曬太陽。她躺在搖椅上,全身上下包得嚴嚴實實的,她睜著眼,卻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時辰,只能隔一會兒就問問是什么時候了,丫環們回得都有些不耐煩了。 快到午時的時候,隔壁夏馥安的靜思院忽然傳來一聲夏馥安的尖叫聲,史氏一聽,心中一驚,忙讓丫環過去看看發生什么事了。 丫環們便跑到門口,便見小門里闖進來一個人,丫環婆子們叫了起來,“舅老爺!” 史氏一聽,連忙看了過去,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她伸出手摸索著,未語淚先流,“阿光,是你嗎?” “二姐!”身前傳來史文光熟悉的聲音,史文光撲上前來,緊緊抓住了她瘦如雞爪的雙手,心痛道,“二姐,你怎么變成這樣子了?” “我、我沒事……”史氏哽咽道。 “你怎么會這樣……”史文光喃喃道。 “我真的沒事,剛剛……安安怎么了?”史氏問完話,發現史文光身子似有一滯,“怎么了?”史氏擔憂道。 “我……”史文光讓周圍丫環婆子退下,靠近她,壓低了聲音道,“安安……不知道當年的事是嗎?” 史氏臉色一白。 “她、她騙我,我以為你已經告訴她了,我就……” 史氏唇色都跟著白了,顫聲問,“你跟她說了什么?” “我……全都說了?!笔肺墓獾吐暤?,“二姐,對不起……” 史氏閉目淚流,絕望地搖了搖頭。 “二姐,沒事的,安安她……”史文光說到這,又說不下去了。 “她會覺得……我惡心嗎?”史氏流淚問道,“她一定接受不了?!?/br> 史文光頓了頓,道:“確實接受不了。不過,興許她有一天能夠自己想開……” “怎么能想開……想不開的……”史氏艱難啜泣道,“每一次我一閉上眼,總會想到那個人猙獰的臉……那個時候,我明明已經拿簪子扎進了他的眼睛,龍嬤嬤也將他推下了懸崖,可是怎么會……他怎么就會那么命大活了下來,他殺了知冬,又將我們母女的生活全都毀了……” 史文光沒有說話,半晌后,才開口道:“興許,安安介意的不是當年的事,而是你換了她和桐桐的事?!?/br> 史氏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并沒有發現史文光的異常,哽咽道:“那段時日我真的生不如死,可是偏偏又……懷上了安安。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安安是那個人的孩子,可是又盼望著她會是知冬的孩子。我現在后悔了,對不起,我真的很后悔將她換走,可是那個時候的我真的無法面對她,我把她生了下來,可是我又怕她會是那個人的孩子……”史氏掩臉而泣。 “那現在……”史文光低聲問道,“你覺得她會是誰的孩子?” 史氏被他問得一怔,停了哭泣,睜著眼睛,空洞地望著眼前,有些慌亂地喚了一句,“阿光?” “二姐,我在?!笔肺墓獾?,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史氏摸著他的手,史文光掌心有一顆痣,她摸到了,她松了一口氣,原來剛剛那一瞬,是她想多了。史氏勉強恢復了些心神,搖頭道:“你路上奔波了那么多日,回來后一定很累吧?孩子呢?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他們兩個昨夜沒睡好,今天在馬車上睡了一天,我到的時候還沒醒,奶娘已經帶他們去廂房里睡了?!?/br> “那就好……那就好……”史氏喃喃道,空洞的眼睛望著前方。 “二姐,你別想太多,我先去看下安安?!笔肺墓獾?。 “好,好?!笔肥线B忙應道,松開了他的手。 第98章 這是一個身形與史文光十分相似的男人,不過面容卻與史文光全然不同。他看了史氏身后的夏馥安一眼, 見她神色呆滯, 便朝她拱了一拱手, 退了下去。 夏馥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整個人就像是孤立在懸崖邊上,很冷,搖搖欲墜。她的思緒仿佛回到了當年被綁架的那個寒夜, 孤苦無依,耳旁只傳來史氏的低低的哭泣聲, 這軟弱的聲音,幾乎像是要貫徹她的一生。 夏馥安麻木地離開了, 讓藥瓶交給了齊大夫。 她立在院門口, 看著齊大夫喂史氏吃下了那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