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周頤走出楊府的時候,正看見吳起的小廝把他扶進馬車里,嘆口氣,前世他也談過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現在已經不記得對方的樣子了,曾經他也為了對方喝的一塌糊涂??涩F在,到底成了過眼云煙。盼時間也能給吳起恩賜吧。 周頤帶著青竹在夕陽下往家走,忽然見前面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孫竺主?” 前面的人回過頭,果然是孫竺主。 “真的是你,你也是來參加楊不凡的喜宴的嗎?”周頤走上前打招呼。 孫竺主點點頭先撐著:“周頤,好久不見”。 兩人出縣城這段路是一樣的,便一同走了。 “你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沒有聽見你的消息?!敝茴U問孫竺主,他們倆人打過招呼后,便一直沉默著,不過還是周頤首先問出聲。 “我自然是在書院里念書?!睂O竺主淡淡道。 “對了,還沒恭喜你考上秀才?!睂O竺主去年考上了秀才,周頤一直還想去恭賀來著,但他不知道孫竺主家住在哪里,去了書院幾次,也沒有見到他。 “和你這個舉人比起來,我這個秀才又算得了什么呢!”孫竺主自嘲一笑。 “竺主,你把自己逼的太緊了,像你這般年紀考上秀才,已經很優秀了?!敝茴U皺了皺眉,孫竺主話里帶刺,但周頤以前一直拿他當朋友,還是勸了一句,聽不聽全在孫竺主他自己。 “是啊,我這個年紀考上秀才已經很好了?!睂O竺主望著天,閉了閉眼睛,說道:“周頤,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不,我不是羨慕你會考試,而是羨慕你任何時候似乎都能從容不迫,小時候,所有同窗里,就我倆的家境相似,而且你念書還那么好,我那是真的很喜歡你。和你做了朋友后我覺得很高興。我想我們可以奮斗,通過科舉改變門第,光宗耀祖?!?/br> 頓了一會兒,孫竺主才說道:“可是慢慢的你變了,你像其他同窗一樣,有了專門接送的馬車,家境也好了起來,學業也走在我的前面。那時候我是恨你的,覺得你背叛了我們之間的友情,現在想來……呵,真是好笑,怎么會有這么好笑的想法?周頤,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壞?”孫竺主望著周頤。 “任何人都有不能說與人前的黑暗面,我也有,但那不代表我們壞。誰又是完美無缺的呢?你能大大方方的說出來,反而讓我佩服?!敝茴U搖了搖頭。 “不過現在不了,你曾經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這次進京能夠金榜題名?!睂O竺主對周頤灑脫的笑了笑。 周頤愣了愣,點點頭:“謝謝,你也努力?!?/br> “好” 出了縣城,二人分道揚鑣。 周頤回過頭望著廣安縣的城墻。 “少爺,這城墻不是天天看嗎?有什么好看的!”青竹順著周頤的目光看過去,不解的問。 周頤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他所有的年少時光,全部都和這座縣城絞纏在一起,白鹿書院里朗朗的讀書聲,拿著戒尺一臉嚴肅的夫子,與同窗頑笑逗趣的怡樂,小時的摯友,老師,親人…… 此去若中了,不知何時能再回?若是老了,厭倦了朝廷的爭斗,回來當一個教書匠倒也不錯。 生于斯,長與斯,最后埋于斯,也算是落葉歸根。只是人的命運似乎總是和人的主觀愿望有些背道而馳,他猜中了開頭,但結局卻是和他的規劃大相徑庭! 第87章 難民 會試,大越朝最高級別的科舉考試,因在二月舉行,故此又稱為春闈,多少讀書人一生夢寐以求的就是能在這場考試中折得桂冠,從而光宗耀祖,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當然,這些政治理想各不相同,有的是為了求財,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是白說的,有的可能為了是求權,將他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是何等的暢快,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多美!當然也有想真真切切為朝廷,為老百姓做些事的,不過若沒有非人的智慧和毅力,一般到最后不是同流合污就是被三振出局了。 周頤考試,只是為了謀得一個立身的位置,不想像草芥一樣任由人踩踏。 金秋九月,周頤又要踏上遠去的船只了。 與他同行的還有趙宇文,他三年前參加的那次會試到底還是落榜了。這件事給了他很大的刺激,回來后發憤苦讀,誓要在這次春闈中殺出重圍,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 “六郎,好好考,別擔心,家里現在日子好過了,就算考不上也沒啥?!敝芾隙闹鴥鹤拥募绨虻溃骸盁o論怎樣,身體才是最重要的?!闭f著竟紅了眼眶。 “爹,沒事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以前我自己去考鄉試不也沒什么嗎!”周頤看著周老二已經有白發的兩鬢 ,心里一陣心酸:“若是我這次考試中了,你們就跟我去京城住吧?!?/br> “哎,這是自然的,這是自然的,你是我兒子,我自然要跟著你?!敝芾隙攵紱]想就說道。 “六郎,記得冷了要添依,吃飯不可以對付,青竹,好好照顧少爺知道嗎?”王艷淚眼婆娑的看著周頤,又忍不住低聲哭起來。 “娘,別哭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敝茴U看著王艷又開始抹眼淚,忙道。 “孩子出去,別哭了,不吉利?!敝芾隙谂赃吪呐耐跗G的背。 “六郎,你放心的去考試,家里的一切我都會照料好的?!绷疽呀浭藲q了,還在待字閨中,不過她也并不著急,反而幫著周竹料理生意有聲有色的,她是充分相信周頤的,周頤說會試后會給她找個好人家,六丫就安心等著。 “四姐,家里就托付給你了?!?/br> “嗯?!绷军c了點頭。 周頤走到周嘉面前,這小子今年已經十歲了,這會兒正在抹眼淚,見周頤過來,還轉過身去賭氣不看他。 “嘉嘉,我要走了,你不和我道別嗎?”周頤笑著看著周嘉的背影。 “壞哥哥……”周嘉嘟囔一聲,眼淚卻流的更厲害了。 “你再不轉過身來我可要走了……” “不要……”周嘉聽了猛地一下轉過來,見周頤正站在原地含笑看著他:“大騙子,你是個大騙子,小時候還說讓我好好讀書,以后和你一起去參加考試,可是你現在都去考會試了,再也沒有機會了……” 周頤真不知道那么久遠的事他還會記得,當時是為了哄周嘉的,“那也不一定,要是我幾次都考不中,嘉嘉再厲害一點,不就可以和我一起考了嗎?” “你又哄我,你這么聰明,怎么會考不上!” 周頤認命的走上前,抱了抱周嘉,在他耳邊說道:“不要哭了,你已經是大人了,再哭不是讓人看笑話嗎。我走了,家里的一切都要你照顧了,一定要當起家來知道嗎!” 周嘉的眼淚雖然還是忍不住的流,但周頤說他長大了還是讓他無比受用,而且還托付給他這么重要的任務,一瞬間就覺得自己的責任格外重大,下意識的挺了挺胸:“好,我一定會照顧好爹娘,四姐,還有竹哥哥的?!?/br> 周竹站在最末尾,周頤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十五歲的少年看著卻沉穩的很,“家里就要你多照顧了?!?/br> 周竹點頭:“我會的,頤哥,此去一路順風?!?/br> 周頤這邊一一告完別,趙家那邊,趙宇文還被趙母拉著在殷切的囑咐,五丫抱著一個一歲的孩子站在邊上。 她嫁進趙家后,婆婆和善,夫妻恩愛,四年抱了倆,兒女雙全,而趙宇文也果真做到了他說的不納妾,六丫簡直成了這時代幸福女人的模板。 “六郎,三姐在這里祝你此次金榜提名,高中狀元,路上和你姐夫相互照顧著,你們都要好好的,知道嗎?!蔽逖緦⒑⒆舆f給身邊的丫鬟,走到周頤面前,替他理了理衣裳。 “我知道,三姐?!?/br> 終于話完別。 兩人帶著小廝登上船,直到再也看不見碼頭了,兩人這才進了船艙。 “即便已經有過一次,但現在心里還是割舍不下,木木和沐沐都還小,我這次去考試要這么久,只怕回去他倆都認不得我這個爹了!”趙宇文邊回頭邊說道。 木木是趙宇文大兒子的小名,大名叫趙遠麒,沐沐自然就是小女兒的小名了,全名叫趙遠欣。 趙宇文疼他兩個孩子簡直到了骨子里,現在這依依不舍的模樣倒也不足為奇。 “你是他們的爹,他們怎會不認得你……” 去京城走水路,差不多也要二十多天,途經兩苑,湯陰,淮水,再一直北上。兩苑到京城以運河相連,是大越朝最大的水利工程。為了這條運河,不知埋葬了多少大越男兒的尸骨。但同樣的,這條運河對溝通大越南北也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惠及了運河邊好幾個省份,帶動了它們的經濟增長。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在經過十天后,周頤親眼見到了這條波瀾壯闊的運河,來往異常忙碌的大型船只時,心里也忍不住贊嘆。 若他是當權者,無論會花費多少人力物力,這條運河只怕也是要修的,因為值得。 當然,這條運河并不是崇正朝所修,而是大越開國太祖親自下的圣旨修建,歷經兩朝,才終于將這條運河建成。 后面的皇帝純粹是躺在祖宗功德簿上撿現成的。 運河每年都要維護,這對于現在國庫空虛的崇正朝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兩年前周頤還聽潘思勰說過,朝廷上竟然有人提議不管這條運河了,覺得維護起來實在太費事。 周頤當時喝的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這是何等蠢碌之輩才會說出這樣愚不可及的話??!眼界簡直只有針眼大小。人家祖宗們將高山都推平了,就留下一點兒小洼地,他們都懶得填。 和這條運河每年給大越朝帶來的經濟增長相比,這么一點兒維護費又算得了什么! 不過周頤也不知道朝廷的具體情況,也許人家就是沒認真,只是來搞笑的呢! “周頤,你再看什么?”趙宇文見周頤一直站在船頭,好奇的問。 “看這些船!” “船?船有什么好看的?”趙宇文搖頭。 “姐夫,你就沒發現來往的大船只上大多都是運的貨物嗎?”周頤問。 “是貨物啊,那又怎么了?”趙宇文不解。 趙宇文不解也情有可原,雖說這時代的讀書人講求的都是修身治國平天下,可如何治國,如何平天下,是沒有具體措施的,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更沒有系統的經濟學供他們學。 “你看來往的這些大船,他們每只裝載了多少貨物,這運河簡直就是大越朝的運輸心臟?!?/br> “什么意思?”趙宇文望著周頤。 周頤笑一聲,“沒什么,我胡說的罷了。姐夫,咱們下一盤棋如何?就這么枯坐著實無聊?!?/br> “算了,還是看書吧,周頤,雖然我對你比較有信心,但你也看看書,這會試里面的能人太多了,還是準備充分一點兒的好?!壁w宇文勸道。 “我暈船啊,喝了藥才勉強止住,要是一看書,就又要犯暈了!”周頤也不是不想看書,而是船在水中多少有些搖晃,他看看風景什么的還行,要是看書的話,那船的輕微搖晃就會讓他眼睛范花。 “那行吧,我就舍命陪君子?!壁w宇文本以為周頤是胸有成竹,所有才不看書的,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又過了十來天,當他們終于吃船上的飯菜吃的快吐的時候,終于到了元平府。 元平府隸屬京城,東邊臨海,往西行一天的路程便是京城,也是大運河的終點。 下了船,周頤的雙腿只打顫。踩在地上如飄在云端,坐的太久了,最后幾天就連藥也不管用了。 “少爺,你不要緊吧?!鼻嘀穹鲋茴U,擔心的問。 周頤有氣無力的擺擺手,“先在元平府歇息一天,明天再到京城,我實在堅持不住了”說著哇的一聲就干嘔了起來。只是這幾天他都沒怎么吃飯,肚子里哪有東西可吐。 “你們倆快去找客棧,找到了回來接我們,周頤我先看著?!壁w宇文對著青竹和他的小廝常平說道,舉目四望,一眼便見到了一家酒樓:“我們先去那家酒樓坐坐,待會兒你們就到這里來找我們”。 常平已經有十九歲了,看起來比青竹沉穩許多。趙宇文讓他去辦事也放心。 等兩個小廝走后,趙宇文扶著周頤進了那家酒樓。 “哎哎哎哎,客官,這位公子別是得了什么病吧,要是得了重病,我們酒樓可是不讓進的?!敝茴U渾身有氣無力的,幾乎大半個身子都靠趙宇文在支撐。 一到酒樓門口,人家小二就把他們攔住了。 周頤有氣無力的翻了個白眼。這家伙的話怎么這么不中聽啊,說的他好像要死了一樣。 趙宇文沒好氣道:“他只是暈船,我們是上京趕考的,怎么,你們這酒樓連書生也不讓人進了?” 上京趕考,那就是說這倆都是舉人老爺了?。?!小二趕緊陪笑道:“兩位老爺息怒,實在是北邊來的流民很多都感染了疫病,我們開門做生意的,也得為大家的安全著想是不是?” 趙宇文從鼻子里哼一聲,“你看我們倆像流民嗎?” 小二聞言還真的把他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老實的搖搖頭:“不像?!?/br> 周頤聽著都差點被逗笑了,這小二還挺有趣,趙宇文看他呆呆愣愣的樣子,有火也發不出。 “二位客官不要見怪,這伙計是剛來的,不會說話,你們快請進,快請進……”這時一個掌柜模樣的人忙走過來,狠狠瞪了一眼那小二,對周頤和趙宇文陪笑道。 小二被瞪得委屈的摸摸頭。誰叫東家三令五申的說不準流民進來,特別是看到那些身體不好的,他看周頤軟趴趴的附在另一個人身上,自然就覺得他是得病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