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現任的廣安縣令叫李伯雍,前年到廣安縣上任,為人低調謹慎,處事圓滑,但來到廣安縣兩年,著實為廣安縣辦了些事情,頗有些外圓內方的意味。 了解了李伯雍的性格后,周頤對自己的文風就有了一個大概的規劃,在這樣的考官面前,文風不宜過于張揚,也不可堆砌華麗辭藻,但李伯雍又是正經的科考進士出身,本身學問肯定不差,要是文章顯得過于平庸,人家也會看不上。 簡單來說,文章要內斂有方,言之有物,被這位實干型縣令看上的機會才大。 有了這個定調,周頤心里稍安,繼續按部就班的按照自己的步驟學習。轉眼二月到,白鷺書院統計了廣安縣要參加縣試的學子。 縣試需要同考五人作結,本縣稟生作保,互結的事自然不用擔心,周頤,楊不凡,吳起,孫竺主都要下場考試,這就是四個人,只要再找一人即可,若有意向相互作結的可以報上去,沒有的書院也會安排。 本縣稟生作保更不用擔心,白鹿書院的夫子有好幾人都是廣安縣本地人,但想要這些夫子作保,也會按照慣例奉上謝禮。每個學子三兩銀子。 周頤替這幾位夫子算了一筆賬,不算外面那些考試的學子,就是白鷺書院,也有三百多人,每人三兩銀子總共就是差不多一千兩,光白鷺書院,這些作保的夫子就要狠狠賺上一筆。 這么一想,那些說窮秀才,窮秀才的,是真的不知道秀才的隱性收入啊。怪不得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 找好了保人和互結的學子,要考試的學子便要提前半個月向縣衙的禮房報名。這時候縣衙禮房就會給報名的學子發一個記號牌,主要是記錄報考學子的姓名年齡,外貌特征,以防有人替考。 周頤領到的記號牌上就寫著:周頤,年十歲,廣安縣籍貫,父周收,農戶,高多少,面白無須,作結人誰誰誰,作保人誰誰誰。 周頤看著這記號牌無語,他才十歲,不是面白無須,難道還是黑臉長須不成? 這些安排好了之后,周頤便安心等著縣試的到來。 轉眼就到了二月初十,考試在二月十二,周老二和王艷在這天就帶著周頤去了縣里的鋪子后面,讓他適應適應。 周頤聳聳肩,這么些年,他在縣里讀書,早把廣安縣摸了個徹底,還需要適應個啥。不過王艷和周老二心里不踏實,他也就順了他們的意。 二月十一,開始熟悉考場。 縣試的考棚搭在縣衙后街,周頤進考場一看,靠堂正前方放著一公坐,那是給考官坐的,下面則擺著課案,上面按千字文橫列號標著座位號。 今天是沒辦法知道座位號的,要是提前知道了座位號,作弊怎么辦。轉了一圈,也沒什么好看的,周頤看了一眼便出來了。 在外邊等著的周老二連聲問:“咋樣,咋樣?” “爹,我這還沒考呢,什么怎么樣??!”周頤無語。 周老二反應過來一笑,“我這太緊張了,六郎,沒事的,不用擔心,放寬心去考,就算考不過也沒啥,你還小呢!” 周頤點點頭,只當沒有看見周老二微微顫抖的手。 “周頤!你看了考場了?”孫竺主忽然在遠處看見了周頤,向他問道。 周頤向他揮了揮手,孫竺主走到周頤的跟前,他的身后還跟著一位中年男子,高個子,但瘦的極其厲害,衣服穿在他身上像套在一根竹竿上只晃蕩。 周頤記得這是孫竺主的父親,怎么比以前看著又瘦了許多。 這中年男子一臉的滄桑,但說話卻意外的斯文:“我叫孫文義,是孫竺主的父親?!?/br> 周老二忙回:“我叫周收,是周頤的父親?!?/br> “令郎的大名我早有耳聞,竺主經常在我面前提起,說周頤的學識很好?!睂O文笑著說道。 周老二見孫文義說話文縐縐的,便有些窘迫,不知怎么接話,周頤有些吃驚,見孫竺主的父親出口帶著書卷氣,肯定是念過書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淪落到了碼頭上扛活的地步,不過這是人家的私事,周頤也不會這么沒臉色的問。 “你們現在是要回去嗎?”周頤見周老二窘迫的樣子有些不舒服,他的爹除了沒讀書外,樣樣不比別人差,忙岔開話題。 “沒有,我們來晚了,沒在縣里找到落腳的地方?!睂O竺主煩惱的說道。 “那你們的家到縣里要走多久?”周頤皺著眉問,這么大的事怎么會不提前安排好? “三個時辰?!睂O竺主低下了頭。 “那就去我們鋪子里住吧,我們鋪子離這里不遠,正好還有房間?!敝芾隙犃?,立馬熱情的說道。 孫文義聽了大喜:“那真是太感謝了,我們會按客棧的收費給房錢的?!?/br> 周老二忙擺手,“不不不,既然和我們家周頤是同窗,這么點兒事哪還用得著給錢?!?/br> 但孫文義似乎不想欠人情,一定要給,最后沒法子,周老二只得收了。 孫竺主兩父子的房間就在周頤的旁邊,由于第二天要考試,周頤只看書到酉時便上床睡覺了,他睡之前,看了看隔壁的屋子,發現燈還亮著。 周頤一直都知道孫竺主是一個用功到有些變態的人,想了想,人家也有自己的讀書習慣,便沒叫他。 睡得有些早,沒到睡覺的點兒,周頤躺在床上好一會兒都沒有睡意,躺著無聊,他便在腦子里過這些日子學的東西。 像翻照片似的,學過的東西自動在他腦子里形成了影像,這么快速的拉了一遍,沒一會兒,睡意襲來。一夜好眠,第二天早晨起床后 ,周頤打了個哈欠,只覺得神清氣爽。 王艷早早的就做好了早飯,將他的食盒也裝了東西,連帶著孫竺主的也裝好好了,惹得孫文義頻頻道謝。 孫竺主不知是擔心今天的考試,還是昨晚看書太晚,沒睡夠,眼睛底下掛著大大的黑眼圈。 “不要太緊張了?!敝芤慌牧伺膶O竺主的肩膀,這樣疲憊應考,加上孫竺主又特別好強,得失心重,很可能發揮不出平時的水平。 第47章 縣試 孫竺主點點頭,僵硬的道了聲謝。周頤見狀也沒說什么,像他們這個年齡就下場的人本就不多,就算去考試,也沒想著一下就過。 但孫竺主顯然不是這么想的,只能看他自己調節了。 出了屋子,這會兒剛過五更,天地還是一片暮色,但因為縣試的原因,平日這個時候都一片寧靜的廣安縣這會兒卻不時從各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應該是應考的學子都起來了。 鋪子離考棚并不遠,走了大約十分鐘就到了,他們到的時候,等在轅門外的人已經有很多了,有些還拿了個燈籠,倒把這處照的闌珊朦朧。 很多考了多次的年歲大一些的考生都是獨自來的,但有家眷陪著一起來的更多,隨著人越來越多,考場外面也就越來越嘈雜。 等了一會兒,天漸漸有了亮色,周頤舉目看去,發現十五六歲到二十歲上下左右的考生占了多數,當然也有三四十歲都來考的,這么多人中,周頤還看見了一些兩鬢斑白的老人,周頤猜想這應該是來送考生的家長也就沒在意。 而像周頤這般十歲就下考場的,也就白鷺書院和青云書院的學子來了些,總共也不過十幾人。 六更到,天色徹底大亮。 “排隊,排隊進考場了?!边@時有衙役站在轅門前大聲喊道。 “六郎,不要緊張,像平時一樣就行了?!敝芾隙牧伺闹茴U的肩膀,囑咐他。周頤感到搭在他肩膀上微微顫抖的雙手,笑了笑:“嗯,我會好好考的,不會緊張,爹你不用擔心?!?/br> 廣安縣是大縣,又是科舉大地,一場縣試來參加的人就有一千五百多名,為了便于管理,衙門便讓這些考生分成五個隊列,排在五個進口處進行檢查。 讓周頤驚奇的是,他本以為是來送學生的兩鬢斑白的老頭兒竟然也是考生。周頤嘆了口氣,都說老童生,老童生,有些人一舉過了縣試府試,但卻屢次折戟在院試,一直蹉跎到白須飄飄還在為考秀才而奮斗。 沒想到這還沒過童生,就一場縣試就有這么年老的考生了??! 看著排在他面前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的老爺爺,周頤深深懷疑他都已經有了老花眼了,這樣還能看得清考卷,拿得穩筆么!真是生生不息,奮斗不止啊。 科舉考試為了防止夾帶作弊,檢查的特別嚴格,聽說前朝在進考場前還會讓考生脫光沐浴,身上的一些印記都要被搓幾遍,但因為這個方法太過耗費時間和人力,就沒采用了。 周頤看著他們隊列的前面考生被衙役們把帶的吃食一一掰成兩半,連棉衣都會劃一個口子,看里面是不是藏了東西,更別提身上了,每個進口處有三名衙役,像過關卡似的,每個人都會檢查一遍。 周頤看的咋舌,這就差一個掃描儀了。 這樣的檢查時間自然不會短,等了許久,終于要輪到他了,這會兒他前面的老爺爺正在被檢查。 那衙役顯然已經認識這位有毅力的考生了:“喲,馬老三,又來了!要我說你孫子都這么大了,還考什么??!” 馬老三只是笑,但站在他身后的周頤卻看到他腿身子在顫抖。 他在緊張! 果然周頤剛這么想的下一刻,就突然聽見衙役驚呼一聲:“嘿,好你個馬老三,你還敢夾帶?!彼掷锬弥鴱鸟R老三夾襖里搜出來的小紙條。 這一出立刻引起了sao亂,夾帶啊,不光要挨板子,還要被禁止以后參加考試的資格,如果有了功名,這功名也是要被剝奪的。 不過其他人一看馬老三的樣子就了然了,這肯定是知道自己考不過,就想趁死前賭一把。 “官爺,官爺,這不是老朽的,不是的啊……”馬老三見被搜出了紙條,臉色立刻變得煞白,癱軟在地,嘴里還在極力狡辯。 “不是你的,難道是鬼給塞進去的?帶走帶走,平時不好好看書,臨考了就想這些歪門邪道?!毖靡蹏K一聲,輕蔑的說道。 很快馬老三就被拖了下去,馬老三被拖著還在大喊:“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沒有夾帶,我要成為秀才老爺的,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秀才老爺。秀才老爺……” “那人瘋了吧?”有考生議論。 周頤默然,可不是瘋了,為了科舉熬盡了一生心血,臨老得了這么個結局,也是讓人不勝唏噓。 馬老三被拖走,周頤走上前,那官差一見周頤便笑了:“剛走了個那么老的,這又來個這么小的。小孩兒,你不會也夾帶吧!” “伯伯,你可不能污蔑我!”周頤眨眨眼睛,一本正經的反駁。 衙役被這樣子逗得有些想樂,又見他這么小,檢查便放松了許多,至少他走過轅門后,頭發沒有被抓的像雜草。 周頤進了轅門,在考場前設了一個臨時核對點,周頤走上前,那坐在案后的不知是師爺還是教諭之類的人拿起記號牌看了看,然后用眼睛像x光線一樣在周頤身上來回掃了幾遍:“周頤,年方十歲,高五尺,面白無須,嗯,不錯?!蹦闷鸸P在記號牌上寫了符合兩字。 然后開始唱保,唱保就是考生進場前,進行作保的稟生要在一邊候著,等著衙門的人詢問考生基本情況,前來應考的考生是否就是他作保的人,若發現有作假,考生和作保的人都要遭到牽連,就像之前那位被查出來夾帶的老爺爺,那作保的人只怕也要遭殃,說不得連功名也要被擼去。 所以給考生作保雖然有高收入,但同樣也是高風險,故一些稟生在給別人作保時都是相當謹慎的。 過了這一關,周頤領到了座位號,便可以真正進考場了。 他拿到的玄三號,周頤一一對照過去,找到了臨窗的座位。這里可不是個好位置,現在正是返春二月,天氣冷的不得了。 這考場不知從什么時候就開始使用了,年久失修,連窗戶都沒糊上,一陣寒風襲來,吹的周頤只打哆嗦。 還好之前王艷給他帶了一件御寒的棉衣,雖然被衙役劃開抓的棉絮都出來了,但這時候哪還顧得了這么多,周頤將棉絮從破口處塞進去,哆哆嗦嗦穿上了。 坐的板凳和桌子上有著厚厚一層灰,只怕從去年的縣試之后,這地方就沒人打掃過,好在王艷準備的充分,還給他帶了一塊帕子,肯定是向別人打聽了縣試要注意的地方。 周頤認命的用帕子將桌子和板凳上的灰塵擦干凈,然后拿出筆墨,搓著手等著開考。 等考生都進了考場后,隨后縣令李伯雍身著朝服進了門,他身后還跟著兩人,應該是縣里的教諭,顧名思義,教諭就是分管一縣教化之事,這學子念書,書院教學就是他們的主管工作。 周頤這還是第一次得見這位廣安縣的新縣令,只見他三十多歲上下,方臉略黑,一雙眼睛平靜無波,進來后,先掃視了全場,然后經過過道走向正堂。 等縣令和教諭入座后,便開始分發考卷。 這時候有衙役專門唱名,叫到一個人的名字,這人才能上去領考卷,這過程用不了多久,很快周頤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周頤走到正堂處,站在縣令和教諭面前,行了一禮:“學生周頤?!崩畈涸跈z查過記號牌和結保記錄沒有作假后,便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將考卷遞給周頤,見他這么小年紀,便嘆了一句:“廣安果真人杰地靈?!崩畈翰⒉皇菑V安縣人,他的家鄉位于西北,是大越朝貧瘠偏遠地所在,文風不開,像周頤這么大就參加科舉考試的,別說見,聽都沒聽過。 想到自己求學時的艱辛,便有感而發。 他旁邊的兩位教諭臉上明顯露出些自得神色,但還是謙虛道:“這都是大人教化有方?!?/br> 李伯雍笑著擺了擺手,“不用恭維我,我才來多久,兩位才是為廣安縣真正嘔心瀝血之人?!?/br> 周頤領了考卷,沒有聽他們的政治互吹,行了一禮后就徑直回了自己的位置。 等所有考卷分發完畢,轅門全部關閉上鎖,周頤在大越朝的第一場科舉考試,正式開始了。 掛在考場前的鐘被敲了三下:“哐哐哐……”沉悶的聲音讓考場里的考生都身子一震,連心神都繃緊了幾分。 隨著鐘聲音落,便有衙役舉著糊著考題的木牌在考場上巡回展示,周頤這里離正堂不遠,倒是第一時間就看到了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