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他如今不過是一個會元而已,又不是新科狀元,哪能值得這么多賞賜。 燕秦搖頭:“這些東西又不算什么,柳大……獨孤你本來就值得最好的?!?/br> 他到底是想起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老爺子喜歡這院子嗎?” 青年的眼睛彎得更像是月牙了:“爺爺他很喜歡,陛下可要進去坐坐?” 燕秦點了點頭,跟著獨孤一前一后地進了院子,常笑也默默地緊跟其后。 一進院門,燕秦就瞧見了獨孤老爺子在院子里修剪花卉,要知道以前在獨孤家的小破院子的時候,這位大儒總像是睡不抱一般,根本不愛搭理人。 他開始的時候,也是花費了好多的功夫,和獨孤柳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才能額外得這位前輩的一個目光。 現在燕秦天子的身份暴露了,獨孤老爺子也是瞧他一眼,又專心致志地繼續擺弄那些花花草草。 特別有才能的人,一向脾氣也古怪。燕秦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倒也不覺得自己的天子之威被冒犯。 燕秦在獨孤柳的邀請下進了對方的書房,后者替他沏了一杯茶:“這是今年的新茶,爺爺親自炒制的,雖然不是什么名貴的品種,但口感還不錯,陛下嘗嘗看?!?/br> 燕秦接過他捧過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果然是唇齒留香:“老爺子當真多才多能?!?/br> 本來燕秦沒有打算這么稱呼這位大儒的,但他現在捅破了皇帝的這個身份,就不能和先前一樣裝傻充愣地跟著獨孤柳喊爺爺,獨孤是個復姓,叫獨孤老聽著不像是敬稱,倒像是再罵人,也不合適,只好一口一個老爺子的喊了。 獨孤柳的父母死的早,他有記憶開始,就是和自己的祖父兩個人相依為命。雖然在外人看來,自己這個爺爺很懶,以至于他年紀小小的,就要撐起這個兩個人的家庭來,但只有獨孤柳自個知道,老爺子會的東西多著呢。 他不禁感慨道:“是啊,有時候我也覺得,這天底下就沒有爺爺他不會的東西?!?/br> 聽著自家主子和未來的新科狀元吹捧一個脾氣不好的糟老頭子,跟在燕秦身后的常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過在皇帝看過來的時候,他立刻閉緊了嘴,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以前燕秦為了和這兩個人打好關系,每次都不會帶常笑去。每次常笑來接燕秦的時候,也都是坐在車里頭,根本不會和這兩人碰見,所以算起來,這還是常笑第一次見到這爺孫兩。 說實話,天底下有才華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知道天子到底是看上了獨孤家哪一點,但不管燕秦看重的是對方哪一點,只要是小皇帝看上的人,在明面上,他一定是要對人家客客氣氣的。 “常笑,出去候著?!背P@一笑,倒是提醒了燕秦,有些事情兩個人說說就好,常笑雖然值得信任,但知道的太多,對他和自己來說都沒有好處。 常笑順從地應了,幫著兩個人關上房門,還順帶著給兩個人放風,怕有什么外人來偷聽。 燕秦先是問了幾句獨孤柳的情況:“待殿試之后,孤會安排去進大理寺,協助大理寺卿查這次的案子?!?/br> 獨孤柳有幾分不解:“離殿試還有一個月,一個的時間,足夠大理寺卿處理完此次的舞弊案吧?!?/br> 這一次的科舉舞弊案,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說不小是因為牽扯的考官俱是京城高官,特別是此次被針對的蕭家,一個大家族全靠蕭家嫡系這一支撐著,一旦出了事,那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大理寺卿處理起這些人來便有幾分棘手。 但說不大,是因為參與此處會試的考官也就那么些人,詳細一點的查,也就是定罪輕重劃分清楚一點,比起全國各地鄉試這種大規模的科舉舞弊案來說,它還真的不能稱得上是個多大的案子。 燕秦反問他:“難道獨孤就不覺得,蕭遠的舉措實在不對勁嗎?” 蕭遠那是什么人,大燕的三朝元老,換了三個皇帝,他已然身居高位,明明已經從蕭家的家主位置上退了下來,可在偌大一個蕭家,他仍然還是那個說一不二的蕭老爺子。 前太子意外薨逝的那一年,蕭寒山正好得了解元的功名,依著他的才學,再往上兩步,拿下會元,再拿下一個新科狀元,絕不是什么難事,可蕭遠一句話,便讓孫子中斷了大好的仕途。 三年前,蕭遠都能為了低調,讓孫子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名,三年之后,卻為了一個虛名,做出這樣冒險的事情。 不僅如此,在他擺出證據的時候,蕭遠竟是想都不想就承認,試圖以一己之力把這個罪名全部擔了下來。 要是蕭遠咬死不承認,依著他的聰明才智,未嘗沒有可能找出能夠自證清白的“證據”,可蕭遠不僅認了,還認得很是利落爽快。 這同他前兩世記憶里的蕭遠可不一樣,燕秦一開始還覺得是蕭遠年紀大了,可后頭轉念一想,前兩世蕭遠比現在還老,他可沒有覺得對方有半點老糊涂了的表現。 可若不是老糊涂了,蕭遠又怎么會如此冒進,做出這樣的事來呢。 獨孤柳遲疑片刻:“陛下的意思是,蕭遠的所作所為,同蕭寒山的名次無關,而是因我而起?!?/br> 是的,燕秦他就是這么想的,獨孤柳明明被老爺子教的這么優秀,獨孤老爺子又是個有能耐左右天下的大儒。 按理來說,就算是受了那什么鄧論的磋磨,在獨孤柳一心入仕途的情況下,也不應該淪落到在小私塾做個教書先生。 “殿試的事情,獨孤你用不著花那么多心思,與其浪費時間在準備殿試上面,你還是尋個時間和老爺子談一談,興許能獲得什么線索?!?/br> 殿試的題目,都是他親自出的,能不能進三甲,三甲是誰,還不是他這個皇帝欽點的,一般的情況下,他是會考慮朝臣的意見。但今年的狀元嘛,當然是他看誰最順眼就選誰。 就算獨孤柳發揮的不夠好,他也不會讓他掉出前三甲去。只要獨孤柳想,他甚至可以提前給他泄題! 青年認真思索了一番,然后鄭重其事地道:“陛下說的話,我記在心里了?!?/br> 獨孤柳這么說,那就意味著他肯定會找機會和老爺子談一談了。深諳青年品性的燕秦表示很滿意,又說了些近日來的家常話,便起身走人。 “太傅留給孤的功課還未完成,孤便不再久留了?!?/br> 他的太傅好是好,就是太負責了一些,第一世的時候,燕秦還有點耐心做那些功課,第二世勉勉強強應付差事,這都第三世了,要他做三遍重樣的事情,實在是沒有什么耐心。 偏偏這些功課還不好輕易糊弄過去,很多都得他花心思去做。等著獨孤入了朝堂,他就給對方安排給親近他的官職,順帶著把他的功課也包圓了。 這么一想,燕秦看獨孤柳的眼神就更滿意了。 “敘舊”結束,燕秦便捧著先前折的那一枝桃花出了小小的四合院——桃花嬌嫩且容易枯萎,臨走的時候,獨孤柳送了一個他親手燒制的陶瓷花瓶。 這小花瓶很別致,不像世面上花瓶脖子長長肚子圓圓,它的身段相當苗條曲折,跨坐在黑石打磨成的底座上,妖妖嬈嬈的樣子,像是個嬌艷的美人。 見燕秦這么喜歡獨孤柳送的小玩意,常笑打消問天子為何待獨孤家如此特別的想法。 他管那么多作甚么呢,只要獨孤一家對陛下忠心,能討陛下歡心,就足夠了。 花枝柔韌,但花瓶易碎,親手捧著那一枝插在小瓶子里的桃花,燕秦走得每一步都很小心。 當天下午,那個小瓶子就被燕秦放在了御書房里,以便他每日都能看到。 而攝政王那邊,因為沒有撤掉天子身邊的守衛,在當天下午,他又知道小皇帝去見了那獨孤柳,還把對方送的一個小瓶子當寶貝一樣得捧了回來。 次日的時候,他便特地選在小皇帝批閱奏折的時候,去了一趟御書房,果然,一眼就瞧見了傳說中很是被皇帝寶貝的小瓶子。 那瓶子里插著的桃花被養得很好,看上去還和昨日被折下來的一般嬌艷。 怎么看,也只是個普通的小瓶子而已,燕于歌實在不明白它哪點戳中了小皇帝,不免就多看了兩眼。 就是這兩眼,讓燕秦覺得,攝政王肯定是看上了他的小瓶子。 可這么特別的小瓶子,也就這么一個,便是獨孤柳再燒制一個一模一樣的,也不是當初送他的這個了。 燕秦起了警惕心,在攝政王開口討要這個小瓶子之前,他決定先下手為強:“王叔看起來,好像很喜歡這一枝桃花?” 燕于歌沒吭聲,他又取出那桃花,用干凈的紙張吸掉枝干浸泡在瓶子里那部分的水珠,然后遞給攝政王:“既然王叔喜歡,這個便贈給王叔?!?/br> 反正只是一枝花,御花園里多的是,他一點也不心疼! 第47章 燕秦的眼光很好,折斷的這花枝有盛開的桃花,有含苞欲放的花骨朵,還有花瓣上滾動的晶瑩剔透的水珠。 燕于歌不愛花花草草,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一枝桃花,放在先前那造型別致的小瓶子里也確實好看。但送禮送個整,人獨孤柳還曉得搭配個小瓶子一起給小皇帝,怎么輪到送自己的時候,就只給一枝孤零零的桃花。 燕于歌看了那桃花半晌,沒伸手接。燕秦便作勢要把花給插回去:“看來是孤領悟錯了王叔的意思,也是,王叔英氣逼人,喜歡的也是刀槍棍棒,怎么會看上這路邊摘的一枝花?!?/br> 他話音剛落,攝政王就阻止了他把花插進小瓶子里的行為。雖然燕秦對準的是那個小瓶子瓶口的位置,但等花枝落下來的時候,桌面上的小瓶子已經不見了。 燕秦定睛一看,不知什么時候,那小瓶子便到了攝政王的手里。 他就知道!攝政王果然是看上了自個的小瓶子,明明家財萬貫,府上珍寶無數,還要來搶他手里的小玩意,簡直是不要臉! “本王覺得,還是這個瓶子看起來更順眼一些,比起花枝,我更喜歡這個,陛下大方得很,不至于連這么個小瓶子都舍不得吧?” 說多喜歡獨孤柳的東西,那也不至于,燕于歌會這么說,純粹是看破了小皇帝心里的小算盤,拿這玩意也只是逗逗他罷了。 燕秦深吸一口氣:“王叔這么喜歡,孤自然也想送,這是這東西雖然價值不高,卻是他人所贈,再轉贈他人,實在不好。這花枝是孤親手所折,想著鮮花配美人,再合適不過,所以才贈給王叔。當然了,若是王叔真的特別喜歡,孤也不是不可以割愛?!?/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燕于歌要真拿了,倒顯得不通人情禮數,雖說他不是能夠被禮法拘束的那種人,但到最后,他還是把瓶子給放回去,把小皇帝手里拿著的花枝拿到了手上。 把花枝拿過來的時候,兩個人的手不經意的觸碰了一下,燕秦畏寒,總是把自己捂得十分嚴實,御書房里也冷不著他,手心guntang。 倒是攝政王的手,冷得就和冰塊一樣,猛地被涼了一下,燕秦手下意識地一縮,差點沒有把那桃花枝抖落在地上。 燕于歌眼疾手快,穩穩得把花枝拿在手里,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但說的內容卻頗有種興師問罪的味道:“陛下方才所言,鮮花配美人是什么意思?” “孤一時口誤,是鮮花配英雄才是。孤從小便聽王叔英勇殺敵的故事長大,特別崇拜王叔這樣的英雄,一直沒機會親手為王叔送上些什么,瞧著這鮮花生得極好,便特意折來送于王叔?!毖嗲乇犞壅f瞎話,臉一點都不帶紅的。 “是嗎?”攝政王看著燕秦,被“夸得”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王叔莫不是在懷疑孤的真心?”燕秦眼睛亮晶晶的,瞧著攝政王的眼神里充滿了被懷疑的受傷和控訴。 如果說燕于歌有什么覺得小皇帝有一點比他強的,那大概就是這一點吧,小皇帝的臉皮太厚,他比不過,只能服輸。 把花送出去了之后,燕秦又問攝政王:“王叔來尋孤,可是有什么要事?” 燕于歌可不是什么閑的沒事出來亂逛的人,能來他這御書房,必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后者像是才想起來一般:“陛下可否記得,前些日子同臣打的賭?” 說實話,燕秦這些日子來太忙,壓根沒想起來自己的身上還有一個賭約,這會攝政王一提,他方才記起來:“當然記得,同王叔的賭約,孤怎么敢忘記?可是賭約的結果,不是要等孩子生下來才行嗎?” 燕秦只記得攝政王有且只有一個表侄女,當初那杏林高手看錯了脈象,還讓京城多了個不大不小的談資。 當年會關注這一些,純粹是因為李家是攝政王的表親,但具體那姑娘是什么時候出生的,燕秦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只能根據這一世的時間來推斷。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自個登基才小半年,生辰也才過去不到四個月,攝政王的那個小表侄,應該沒有那么快降生吧。 “這說來話長,臣來宮里,是來借陛下一個御醫,若是沒有什么意外,想必不需要半個時辰陛下就能知道和臣誰輸誰贏?!?/br> 因為和燕秦的這個賭約,燕于歌還差管家尋了兩個產婆送到李家去。自己的孩子這么受重視,簡直就讓李家人受寵若驚。 但正是因為送了產婆過去,李家那些事情也瞞不住燕于歌。那孩子其實早在那姑娘嫁進來之前就懷上了,大婚的那一日,燕于歌這個表弟妹便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本來李家統一口徑,是打算等這位少夫人足月生下來,就對外宣稱孩子是早產兒,每層料想,他那李家的表弟也就皮囊能看,內里當真是個混賬東西,還沒等未婚妻過門,就把人姑娘搞大了肚子,孩子都懷上了,即將大婚,還去嫖妓,和人大打出手。 上一世的時候,李家兒郎會把為了美人打架這種事情搞得滿城轟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于他那未婚妻子的娘家人。 這一次燕于歌會這么早過來,就是他安排到李家的產婆一大早傳了消息過來,說他那位表弟死活要納妾,把人姑娘給氣壞了,當場就發動了。 本來燕于歌只是要個結果,產婆也不至于孩子沒有生就來報信,只是那姑娘生孩子的時候挺兇險的,生了幾個時辰,都快筋疲力盡了,還沒能把孩子生下來。 這位李府的少夫人家世要比李家強上許多,若非高攀,燕秦的那位表舅媽也不會同意自己的兒子把私相授受的女子娶回家。 要是人家的姑娘在自己的府上出了什么事,還是因為被自個兒子氣的,她怕不好交代,才給了產婆好處,就是怕有個萬一,燕于歌這個做攝政王的表哥能夠來壓一壓。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燕于歌是不會同小皇帝說的,也沒有必要,他入宮里,就是受了那位表舅媽之托,來宮中借有個御醫,畢竟李家算不上什么勛貴世家,不像攝政王府,直接傳召就是。 “人命關天,太醫院里王叔看上哪個,直接帶走就是?!毖嗲匕烟t院里的那群老太醫說的跟白菜似的。 其實他有點不大懂,這么一件小事,應該不值得攝政王特地進宮一趟來和他說上一句。 畢竟要是攝政王真的這么在乎他那位表弟妹,肯定老早就直接安排太醫去了李府,不至于等到現在他問起來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