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一個足夠驕傲的人,自然忍受不了自己要靠這種陰私的手段勝出,而且還是在他認為自己其他方面并不比對手差的情況下。 祖父是他心中最敬重的人,也是整個蕭家最疼愛他,最為他驕傲的人。所以當初在高中解元后,祖父讓他暫時斷了科舉之路,他也毫不猶豫的聽從,要他去結交攝政王,他也依著他和父親的言論,腆著臉上前去同人結交,去用自己的熱臉貼攝政王的冷屁股。 雖然最后沒有成功,但好歹,這些事情他都按照他們說的去做了,可現在他實在是不能夠理解祖父的所作所為。 難道他蕭寒山,花么那么多時間學習,掌握了那么多的學識,就是為了在邁入官場的時候,博這么一個虛名嗎? 面對孫子的不解,蕭家家主只嘆了口氣,表情和語氣仍然是溫和縱容的:“好了寒山,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想這么多有什么用呢,我曾經教過你什么,不要做沒有用的事情。你的時間很珍貴,干嘛浪費在大吵大鬧上呢,” 這位面目和藹如彌勒佛的老人說話溫溫和和,卻輕易把青年的一腔銳氣搓平:“你是蕭家的子孫,若是殿試上出了什么差錯,那你就成了蕭家的罪人。好了,先去吃點東西,再去練字吧,氣大傷身,祖父自然希望你能夠好好的?!?/br> 蕭寒山的憤怒,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頭,讓他覺得十分無力。昔日里,他是很佩服祖父的能耐的,但是當祖父把恩威并施的態度用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才真正體會到那些人的難熬。 正如祖父所言,他是蕭家的子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出了問題,蕭家人不會輕易把他交出去,但蕭家出了事,他便是沒有做錯什么,結果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心中再是不甘,他也只能朝著祖父宣泄,事情已經發生,他難道能夠沖到皇帝跟前說,這文淵閣走水的事情,是他們蕭家干的,這會元的策論,也不是他蕭寒山所作,而是那寒門出身的獨孤柳? 他要真的這么做了,他就是蕭家的罪人,死了也進不了蕭家的祖墳。蕭寒山的精神氣一下子xiele干凈,垂著頭回了書房,實在是沒有胃口用今日的晚膳。 等到孫子離開了小佛堂,蕭家的前任家主蕭遠才從蒲團上起來,摁了個機關,走過長長的地道,到了蕭家大宅的一處客房。 他推開封好的地磚鉆出來的時候,蕭家的貴客正執筆在雪白的宣紙上作畫,花的是個堪比天仙貌美的仕女。 待到客人把仕女手中的紅梅點上艷色的花瓣,放下手中筆墨,他才出聲道: “月讀先生?!?/br> 被他稱作先生的人是個身形瘦削的男子,他轉過身來,露出那張遮住了大半張臉頰的面具:“蕭老客氣了,您來找我,可是為了寒山公子?!?/br> “先生料事如神,寒山那孩子,受不得這事,剛朝老夫發了一通脾氣?!?/br> “小孩子家家,難免心高氣傲,讓他吃點苦頭也是好的?!币驗榇髁嗣婢?,從這位神秘的月讀先生臉上并看不出他到底多大的年齡,但他的聲音粗嘎且沙啞,說話的是,像是用砂紙在磨光滑的盤子,一聽就是飽經滄桑之人,想來年紀也小不到哪里去。 “先生說的是,只是有一點,那獨孤柳,真的值得我們這么做嗎?” 只是一個毛頭小伙子而已,就像是蕭寒山說的,要對付一個寒門子弟,他們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做啊。 “你懂什么,總之這是主子吩咐下來的事情,你照做就是,等到事成之后,主子定然不會虧待蕭家?!蹦窃伦x先生冷哼一聲,嗓音因為這幾分不悅,更顯得扭曲難聽。 提到那個神秘的主人,蕭遠便不再多問,只客氣地說了句:“那就靜候先生的佳音了?!?/br> 差不多這個小插曲結束的時候,燕秦這邊和攝政王也差不多結束了。和攝政王爭執的那些話,教燕秦想到了一個有些可怕的可能。 前些時候,燕于歌對他說,他是個斷袖,但是今天他提這件事的時候,對方卻讓他不要在外人面前提。 不能在攝政王府里提,那還告訴他,這讓他怎么不多想。 而且攝政王先前還老師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斷袖,是不是喜歡獨孤柳。按照一般的邏輯,他肯定是推斷攝政王是喜歡獨孤柳的。 可攝政王卻信誓旦旦地對他說,不喜歡獨孤。當然了,元正那一日,攝政王說了對他沒有興趣,品位很高,看不上他。 但對這些話,燕秦卻頗不以為然,他看過的話本不計其數,里頭的男人實在是愛口是心非,明明是喜歡,卻要說不喜歡。攝政王三世都沒有同人有關情緣,在感情方面,和那些游走于花叢的紈绔子弟相比,實在是太年輕了些。 就算是他,經驗也要比攝政王豐富許多。像現在這種情況,很有可能就是攝政王對他抱有某種微妙的感情,但攝政王不自知。 雖說吧,現在他還不高,但是按照前兩世的發展,今年就是他躥個子的時候了,本來先皇就有一副風流俊美的皮囊,而他那么早早死了的低賤出身的生母,也是因為貌美才會被先皇寵幸。 他的皮相雖然算不上天仙,可等長開了,比起他的父皇,也差不到哪里去,便是現在沒有長開,也可以算是清秀有余。 當然了,皮囊還不上最重要的,能夠吸引人的,主要是還是有趣的靈魂。燕秦嘴上不說,心里還是覺得自己挺好的。 這么優秀的他,難免就會被人喜歡上。攝政王也是人,怎么就不可能對他動心了。 很有自信的燕秦想通了這一點,但很快又琢磨出不對味來。 自己是皇帝,還是大燕江山僅剩的獨苗苗,他重生了兩回,可不是為了解決燕于歌這個大齡未婚男青年的婚姻生活的。 反正攝政王還處于懵懵懂懂的階段,這個時候的男人,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也最容易被人引導,誤會喜歡的人是誰。就讓攝政王永遠想不明白好了,為了大燕江山社稷著想,他也只能委屈獨孤了。 “你方才想說的,是誰?”攝政王的話,打斷了燕秦內心的思緒變化。 別看他想了那么多,但其實在他的腦海里,也就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想再多也沒有用,現在的重點并不是攝政王喜歡誰,而是攝政王會不會插手獨孤柳的事情,攝政王一開口,燕秦腦海里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歸于平靜。 他露出一個我什么都懂的笑容來:“沒有什么,是我想岔了。我就是想,獨孤柳確實是一個十分不錯的人選,只唯有一點,獨孤的祖父是希望他傳宗接代的,他自個好像不喜歡男人,王叔若是喜歡他,這條路怕是會走得十分艱辛?!?/br> 燕于歌的字典里,就沒有畏懼艱辛這四個字。不過他又不喜歡獨孤柳:“都說了我不喜歡他,之所以關注獨孤那么多,只是擔心陛下為男色所惑,有礙我大燕江山長久罷了?!?/br> “攝政王能時時刻刻地想著讓大燕千秋萬代,是大燕之幸?!毖嗲乜淞艘痪鋽z政王,語氣難得帶了幾分真心實意。 他口中這么說,心中想的卻是,是啊,這么為大燕著想,就不要打他這個皇帝的主意了。 遠在京郊的獨孤柳連著打了幾個噴嚏,也不知道自己此時被小皇帝推出去擋槍,還想著,莫不是先前同陛下談話的時候,把手爐推出去著了涼,畢竟這天,著實是有些冷的。 不過把手爐給出去是應該的,那可是當今天子,小皇帝的身子骨看起來比他弱多了,就算他真的因此生病了,他也半點不后悔。 毫無壓力賣掉獨孤的小皇帝這會良心一點也不痛,他聽了燕于歌的話,心中只覺得好笑,但也不戳破,特別乖巧地順著對方的話說:“王叔說的極是?!?/br> 沒有人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小皇帝和攝政王又交談了些什么。等守在外頭的管家看到小皇帝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后的事了。 他花了那么多的功夫拿來的卷宗已經到了小皇帝手里,而小皇帝的眉梢眼角帶著幾分喜色,看著像是同他的主子談妥了些什么。 兩個人到底談妥了什么,管家不清楚,他也不會為了這么一份好奇心去問攝政王,反正朝堂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遲早會知道。 也就是晚個幾日的事情而已,他一個王府的管家,只要自己的主子好,生活也就安穩快活了,其余的事情,他不多想不多問,也不敢想,不敢問。 小皇帝的動作,卻比他想的更快一些。等到會考結果出來的第二日早朝,一向安安靜靜的小皇帝卻發了飆。 燕秦喊了幾個主考官的名字:“劉存,祁夏……” 幾個被他點到名的官員站了出來,然后就被寫滿了墨跡的紙張砸了一臉。 “你們自己說,這上頭寫的是什么?” 劉存撿起丟在自己臉上的紙球,小心地把皺巴巴的紙張攤開,然后把一點點的褶皺撫平。 等到看情了紙上的內容之后,劉平很和祁夏兩個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陛下的意思是?”” 燕秦最是看不慣這些個朝臣裝糊涂的樣子:“你先回答孤的問題!” 劉平恭敬到:“回陛下,這是此次會試會元的答卷?!?。 燕秦又扔了第二份證據出來,然后把那份證據甩到了這人的臉上:“你們倒是說說看,這獨孤柳是怎么回事?!” “完了,小皇帝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被訓斥的官員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但官場上混跡這么多年,他還是鎮定下來,不該抖落出去的,半個字都不敢說。 參與此次會試的京官也不算特別多,所以小皇帝當著攝政王的面發這一通脾氣,很多人人是聽得一頭霧水。 對不知情的人來說,這是小皇帝第一次在攝政王參與了早朝的情況下指手畫腳,而不知道為什么,攝政王居然破天荒的什么都沒說,就任由小皇帝發脾氣。 難道是攝政王想通了,想要還政給當今天子了?! 這聽起來也不大可能啊,雖說這些日子以來,小皇帝和攝政王走的還挺近的,更有傳言說,小皇帝生辰的時候,去了攝政王的府上,還是第二日早上從攝政王府出來的。 還有人說,除夕的時候,攝政王進了宮,跨年夜是和小皇帝一起過的。 可所有人都很清楚,小皇帝喊攝政王一句叔父,那喊的是心不甘情不愿。 而攝政王雖然姓燕,但并非燕國皇室。 若是攝政王真心為皇帝著想,就不該在這個時候牢牢把持朝政不放,要知道,過了這個年,小皇帝也有十五,后宮佳麗二十余人,年紀也已經不算輕了。 又不是八九歲的小孩子,說什么皇帝尚且年幼,不適合親政,糊弄誰呢? 疑惑歸疑惑,可事實就是擺在面前,一向綿羊一般的小皇帝發火了,而一旁的攝政王很有默契地把場子都讓給了小皇帝。 這些人想的是攝政王還政的事,而在蕭家人心里,卻卷起了驚濤駭浪:這還不到殿試呢,小皇帝怎么突然就知道會元的事出了問題? 第45章 “老臣有罪,這一切是老臣糊涂,是老臣一個人的罪過?!痹诳辞宄蔷碜诘膬热莺蜕厦娴氖鹈?,蕭遠當即做了決斷,向皇帝跪下了示弱。 雖然不知道皇帝到底為何會知曉那個寒門子弟的事,但此事得益的人是蕭寒山,他便是想把事情撇干凈都不行。橫豎他是一把老骨頭了,蕭寒山還年輕,他不能把整個蕭家都牽扯下來。 燕秦坐在高臺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跪俯在金鑾殿上的蕭遠。 蕭遠是三朝元老,不到四十,便坐上蕭家家主之位,待到先皇立后,皇后的嫡子被立為太子,蕭家的榮光再上一層樓。 三年前,蕭遠還是太子的外祖父,也是太子太傅。先太子死的那年,蕭遠一日便兩鬢蒼白。 但過去了這兩年,他已經從外孫的死中恢復過來,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樣子教人幾乎要忘記他已經是古稀高齡。 可此時此刻,他跪在那里,一向威嚴的身軀佝僂萬分,讓人恍然驚覺,昔日的太子太傅是真的老了,早已風采不再,再也承受不住太大的風吹雨打。 蕭遠的示弱,若是落在先皇眼里,想必會多有憐惜。但不管是第一世,第二世或者是第三世,燕秦都不可能因為對方蒼老的面容生出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憐惜。 年輕的天子唇角上翹,看起來像是在笑,可毫無溫度的語氣彰顯了他對蕭遠的殘酷:“哦,蕭愛卿倒是說說看,你何罪之有?” “此次會試,臣本以為長孫蕭寒山能博得頭名,然而等拆開卷宗,卻發現,此次的頭名是一屆寒門子弟,寒山他從未輸過,臣實在不忿,故而臣擅做主張,望陛下查明?!?/br> 蕭遠教導過無數子弟,可謂是桃李滿天下。其中好些已是這金鑾殿上的官員。這當中也有寒門子弟,在聽到蕭遠認下這個罪名的時候,他們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老師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罪臣命人抄錄了考生獨孤柳的策論,將文章的名字改成了孫兒蕭寒山,又放火燒了文淵閣,以期銷毀證據?!笔掃h抬起頭來,將自己作案的手法一一道來。 “哦,這么說,昨兒個文淵閣走水,也是因你之故?”燕秦順著他的話茬問。 蕭遠閉了閉眼,承認道:“是罪臣一人的過錯?!?/br> “可是最后得益的人是蕭寒山,怎么就成了蕭太傅一個的過錯了?”天子連愛卿這個詞都不肯用了,可見怒極。 “此事,蕭寒山確實不知情,他甚至阻攔沉做出這件事,可是臣踏出第一步的時候便知道收不回,陛下明鑒,罪臣的孫兒放榜后便被罪臣軟禁在家中?!?/br> 不管事實是不是如蕭遠所說,他這都是要鐵了心的把蕭家和蕭寒山摘出去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小皇帝沒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放屁!” “蕭遠,孤喊你一句愛卿,是敬你是兄長太傅,你還真把孤當傻子糊弄了!你是不是還小說,你一個人未卜先知,知道了此次的會試的魁首是獨孤柳,然后拖著你這年逾古稀的身軀,神不知鬼不覺的盜取了空白的卷宗,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入文淵閣的?” 他是十五,不是五歲,真當他什么都不能,兩三句就能糊弄過去。 “罪臣……” “好了,孤不想再聽你辯解,來人,把蕭遠押下去?!?/br> 早就侯在殿外的侍衛把蕭遠從地上扶起來:“蕭大人,得罪了?!?/br> “管樂,胡利?!毖嗲攸c了兩個大理寺官員的名字。 “臣在?!北粴J點的兩人異口同聲地應道,相繼站了出來。 “此次的舞弊之案,由你們負責,若是兩個月后,還不能給孤一個滿意的結果,你們這大理寺卿,也休要做了?!?/br> 殿試還要一個月之后,到時候獨孤柳才能正式地進入朝堂,他還不想過早把對方暴露出來,暫時就不讓他做這個特例了。 燕秦掃視了群臣一周:“罪臣蕭遠罔顧國法,徇私舞弊,差點毀了國之棟梁,更是死不悔改,孤削去他的爵位,念蕭遠對大燕有功,死罪可免,活罪不可逃,杖責三十,革職查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