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時進掙開他的手,勉強朝他擠出個笑容,說道:“我知道了,你的歉意我明白了。不過以后這種只為了自己說得爽,不強求對方回應的歉意你還是少說吧,我聽了并不覺得開心,反正無論我是什么態度,你都只做你想做的事情,對嗎?”說完轉身快步離開。 這一次費御景沒有攔他,只是在他快要出門時,開口說道:“小進,你從我這想要的,不是情感上的回應,而是情感上的需求,我會給你的,你改變了我對親情的看法,讓我看到了很多我以前忽視的東西,所以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br> 時進腳步略停,然后深吸口氣,伸手拉開病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費御景看著關上的病房門,平靜的表情慢慢消失,垂眼揉了揉額頭,面上顯出了一些挫敗和疲憊的神色,喃喃自語:“太急了嗎……” 病房外,容洲中剛好提著買好的飯走了回來,見時進表情不好地從病房里沖了出來,先是一愣,然后眉頭皺了起來,迎上前問道:“你怎么了?難道二哥欺負你了?”說著就擼起了袖子,一副要去和費御景干架的模樣。 時進壓下情緒搖了搖頭,拉住他的胳膊說道:“三哥,我困了,你住在哪里,帶我過去?!?/br> …… 時進在容洲中入住的酒店開了間房,特意選了容洲中隔壁的房間,然后回房隨便沖了個澡,把自己砸到了床上。 “情感上的需求……”他喃喃念著這幾個字,眼神發直,“是說我希望費御景能表現得更需要我在意我一些嗎……怎么可能?!?/br> 他翻了個身,拽住被子蓋住自己,良久,煩躁地砸了下枕頭。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場談話,別想了,睡覺睡覺! 一覺睡醒,外面已經是華燈初上。時進餓得手軟腳軟,爬起來換好衣服,去隔壁找到容洲中,拉著他一起去覓食。 “真是難得睡了個好覺?!比葜拗形孀齑蛄藗€哈欠,問道,“你想吃什么?” 時進回道:“米飯……三哥,你需要我嗎?” 容洲中被他問懵了,疑惑道:“什么意思?” 時進發現自己又不自覺想起了和費御景的那場談話,皺了皺眉,回道:“沒什么,我瞎問的,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br> 容洲中卻對這個話題來了興趣,想了想問道:“那你需要我嗎?” 時進側頭仔細打量一下他,嚴肅回道:“比起你,我更需要廉君?!?/br> 容洲中被噎了一臉,心里期待落空,用力抿了下唇壓下想說廉君壞話的沖動,賭氣式地說道:“我也是,比起你,我更需要空氣和水?!?/br> 時進被他這回答逗笑了。 “笑什么,我剛剛說什么好笑的話了嗎?!比葜拗胁粷M嘀咕,看他幾眼,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伸手用力揉了一下他的腦袋,兇巴巴道,“你說你這一天天的心思怎么這么重,二哥是不是對你說什么難聽的話了?你別理他,他就那樣子,明明想表達善意,卻偏要把什么都往利益理性的方面扯。你以為他那樣是成熟理智克制?錯!他就是個膽小鬼,任何感情他都不敢深陷其中,不敢要求回應,不敢放任情緒,把自己束縛在一個框框里,怕一走出去就會受到傷害,慫死了。所以你別理他了,他腦子有毛病,讓他自個抱著他的那堆教條孤單老死吧!” 時進被他這套說辭砸得一愣一愣的,滿眼稀奇地看他。 容洲中昂了昂下巴,把自己認為最帥氣的角度展現在他面前,抬手優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說道:“演員最重要的是要吃透角色,并能完美的呈現出角色的內心。揣摩人心這種事,對我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二哥那種性格的人,我見得太多了,分析他的內心對我來說輕而易舉,你不用太崇拜——” “大晚上的,還是在燈火通明的室內,你不覺得你戴著墨鏡顯得很傻嗎?”時進面無表情詢問。 容洲中的自吹還沒說完就被時進打斷了,動作一卡,側頭去看時進,眉毛抽了抽,強行為自己挽尊,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是在故意氣我,想和我吵架,發泄一下情緒,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br> 這話太熟悉,費御景也曾經說過,不過當時費御景說的是他想要撒嬌。時進心弦一顫,像是被人戳破了心里的小心思一樣,猛地伸手摘下容洲中鼻梁上的墨鏡,戴到了自己臉上,遮住了自己的眼神和表情。 容洲中一愣,忙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注意這邊之后伸手去搶墨鏡,說道:“你不是說在室內戴墨鏡很傻嗎?快還給我?!?/br> 時進扭身就躲,說道:“我喜歡這個墨鏡,這個歸我了。你那么小心做什么,這是在國外,沒人認識你的?!?/br> “你對我在時尚圈的地位一無所知,快還給我?!比葜拗欣^續伸手搶。 時進靈活躲開,就是不還。 兄弟倆直鬧到吃飯的地方才勉強安生下來,容洲中終于奪回了他的墨鏡,不過他已經沒有戴墨鏡的必要了,因為時進把他的頭發弄得像個雞窩,任誰也不愿意相信現在這個頂著一頭亂糟糟頭發的男人,會是那個對外永遠形象完美的容洲中。 兩人開了間包廂,等菜上齊后,容洲中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黑著臉把墨鏡架到了時進臉上,說道:“送你,幼稚的家伙?!?/br> 時進一點沒壓力地收下了,還又指了指容洲中手腕上戴著的手表,說道:“那個,我也喜歡?!?/br> “……我才不信你是真的喜歡這個?!比葜拗朽止?,不過還是把手表摘了下來,還不忘說道,“這個表帶得去專門的地方調,我把b市調表帶的地址給你,你自己去弄吧?!?/br> 時進接過手表,在身上找了找,只在口袋里找到了一個從學院超市里隨手買來夾草稿紙用的小夾子,伸手塞到容洲中手里,說道:“我不白拿你的,用這個和你換?!?/br> 容洲中看著手里這個軍綠色的質樸小夾子,被他的小氣氣笑了,伸手對準他的腦袋就是一陣亂揉。 時進后仰躲開,然后反擊。 又鬧了一場,容洲中扒拉一下自己的頭發,看一眼終于肯乖乖吃飯的時進,問道:“心情好點了?” 時進把烤雞的兩個雞腿全部撕給他,無聲感謝他的傾情陪伴。 “這時候學會大方了,哼?!比葜拗泄室饫浜?,滿意地看著自己碗里的雞腿,拿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然后拿起筷子,分回了一個雞腿給時進。 時進看著這個雞腿,張嘴啃了一大口,用力咀嚼。 “要喝酒嗎?”容洲中詢問。 時進搖頭,慢慢把雞rou咽下去,突然問道:“三哥,二哥真的是膽小鬼嗎?” “真的?!比葜拗幸材闷痣u腿啃了一口,瞇著好看的桃花眼,含糊說道,“我閑下來的時候,偶爾會想一想我們幾個兄弟為什么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后來我想明白了,我們其實都像我們各自的母親。徐潔心思重感情沉,所以大哥也心思重感情沉。我媽勢力市儈,所以我變得刻薄惹人厭。老四的mama沉穩內斂性情堅韌,謝天謝地,老四很像她。老五的mama愛情至上,心理年齡永遠停在了少女時期,老五于是也跟著長不大,而二哥……你真該去見一見他的母親,那樣清醒著討厭自己的女人,這世上可不多見了?!?/br> 時進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飯,沒有說話。 “二哥像他的母親,活得清醒。但他們又不太一樣,二哥的母親是經歷過一切后,主動選擇了清醒。而二哥不是,他是根本不知道不清醒是什么樣的?!比葜拗薪o時進倒了杯果汁,第一次顯出了身為兄長成熟穩重的一面,“小進,二哥或許一輩子都無法感同身受你過去遭遇的痛苦,或者為此生出什么很沉重的心情,但那不是他不愧疚,不自責,他只是不會。他在自己和所有人之間劃上了一條清晰的界限,傷害了別人,也困住了自己,現在他正在嘗試著越過界限來了解你的想法,他是愛你的,小進?!?/br> 第139章 有點急 他是愛你的。 直到吃完飯回到酒店的房間,時進腦中還回蕩著容洲中說的這句話。 費御景, 愛, 這樣一個人, 和這樣一個詞匯, 他和它居然會有被聯系在一起的一天。也對, 費御景也是人, 只要是人, 就會產生七情六欲,就會不自覺中愛上誰,或者恨了誰。 可為什么大腦始終無法想象出費御景愛一個人的模樣, 他每次想起這個名字, 腦中第一個冒出來的, 永遠是對方那冷漠平靜的表情和眼神。 “費御景的愛……”他喃喃著, 腦中不期然又閃過了在船上時,費御景狼狽靠在船長室外的模樣。 那大概是他最清晰直觀地感受到費御景果然是關心著他的時候……可即使是那種劫后余生的時刻,費御景的臉上也依然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在那之前,在黎九崢因為船只被包圍而陷入瘋狂的時候,費御景還能理智地把黎九崢捆起來, 不讓黎九崢打擾別人。 到底是有多理智才能做到那種程度, 費御景有過情緒外露或者崩潰的時候嗎? 時進努力回憶著過去和費御景見面的情景,最后發現,費御景在他面前情緒波動最大的一次, 居然是在前年會議上, 兩人重逢時, 他威脅費御景再利用自己,就傷害費御景的母親的時候。 【這世上能讓我這么付出的人,我媽是第一個,你是第二個?!?/br> 腦中閃過費御景上午說過的話,他手指一顫,心里可恥地覺得喜悅——現在的他,在費御景心里,居然已經那么重要了嗎?他已經成為可以影響到費御景情緒的存在了嗎? 【你從我這想要的,不是情感上的回應,而是情感上的需求?!?/br> 他心里猛地一驚,抬手按住了額頭:“為什么會想起這句話……” 可是……果然是需求啊,居然被費御景說中了,剛剛他心里的那絲喜悅,可不就是因為突然發現費御景可能在感情上需要著他,重視著他,所以才產生的嗎? 為什么費御景又說中了,他到底把感情和人心看得多么透徹。 時進突然又覺得痛苦,為這樣胡思亂想,滿身都是人性弱點的自己。然后他又覺得自己可笑,有什么好喜悅的,有什么好痛苦的,都多大的人了,還因為這些小情緒忽喜忽悲,蠢死了。 如果他也像費御景那樣,是個能夠隨意處理情緒的瀟灑人就好—— 嗡嗡。 手機震動起來,他思緒一斷,拿起手機,見是費御景發過來的短信,愣了一下,伸指點了開來。 費御景:護工離開了,你可以來醫院陪我嗎? 時進瞪大眼,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可以來醫院陪我嗎?可以?陪? 天吶,費御景居然會用這種語氣說話,費御景居然用了“陪”這個相對軟弱的詞,費御景居然……會主動向他提出要求。 那個人不是總是自顧自地做一大堆事,然后一股腦塞給你,不容許你拒絕,然后再瀟灑離開嗎?這樣一個人,居然也會想要人陪。這樣一個人,不是應該在說這種請求的話時,也會帶著不容拒絕的命令語氣嗎?就像是使喚容洲中時那樣。 嗡嗡。 又一條短信發了進來,依然來自費御景:傷口有點疼。 時進無意義地發出一聲“啊”,看著這條短信,想要腦補出費御景吃疼的表情,最后卻一無所獲,沉默半晌,突然起身快步朝著酒店房外走去。 “居然去給一個上午才剛吵過架的人守夜……我大概是瘋了!”他唾棄著自己,腳步卻越發快了。 …… 時進幾乎是小跑著來到醫院,然后有意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停了停,反復吸氣呼氣幾次后,一臉平靜地推開了病房門。 費御景正靠在病床上閉目養神,聽到開門聲后睜開眼看過來,問道:“跑過來的?” 時進腳步一僵,表情差點沒繃住,反駁道:“我散步過來的,你又不是真的要讓我收尸了,我跑什么跑,你還沒那么重要?!?/br> “可從你住的酒店到這里,不跑的話,散步需要走大概十五分鐘?!辟M御景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說道,“我是九分鐘前給你發的短信?!?/br> “……你是想打架嗎?”時進面無表情詢問。 費御景掃一眼他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頭發,看破不說破,抬手拍了拍床沿:“不想,我現在打不過你,過來,坐?!?/br> 時進:“……”突然明白容洲中為什么總想打費御景了,他現在也很想打對方,狠狠的。 時進上前落座,費御景給他倒了杯水,先起了話題,問道:“晚飯有好好吃嗎?” “有,三哥永遠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餐廳?!睍r進硬邦邦回答,帶著一點賭氣,然后他在意識到自己在賭氣之后,表情變得越發緊繃——真的像個傻子一樣,費御景在那邊無動于衷,他在這里胡思亂想,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太傻了! 要冷酷起來!他在心里命令自己。 “還在生氣?”費御景詢問。 “沒有!”時進秒答,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得把話題的主動權拿回來,于是緊接著反問道,“你不是傷口疼嗎?哪里疼,喊醫生過來看了嗎?” 費御景回道:“看了,醫生說疼痛是正常的,傷口愈合需要一個過程?!?/br> 時進掃一眼他的表情和被病號服遮擋的胸口,說道:“你這表情可一點都不像是疼的樣子?!?/br> “那什么樣的表情才叫疼?!辟M御景難得的賣了軟,“其實我現在已經很忍耐了?!?/br> 忍耐? 時進一愣,繼而皺眉,仔細在他身上掃了掃,終于在他身上發現了一點和忍耐有關的痕跡——費御景的額頭似乎有點出汗。他心里一動,傾身過去看他背后,果然在病號服上看到了一點被汗打濕的痕跡,忍不住站起了身。 費御景仰頭看他,問道:“怎么了?覺得陪我太無聊,要回去了?” “你說句服軟的話會掉塊rou還是怎么?疼得都冒冷汗了,還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你是忘了怎么調動臉部肌rou嗎?”時進皺眉訓他,彎腰按住他的肩膀確認了一下他后背的情況,然后轉身去洗手間打了一盆溫水出來,示意他把背側過來。 費御景看他一眼,乖乖照做。 他后背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半,想來應該已經忍疼忍了很久了。 時進抿緊唇,埋頭拿出毛巾擰干,小心揭開他的病號服,見他腰側有一塊巨大的淤青,背上還有好幾處被擦碰過的痕跡,手指忍不住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