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別把我說那么高尚,我這還沒死呢?!奔倦S靠坐在他左側,吐出一口煙笑,“你就緬懷上了?!?/br> “你小子,破壞氣氛啊?!敝笇T捶了下他的肩,“你心煩什么?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br> 季隨咬著煙:“我他媽就是不知道煩什么?!?/br> 指導員:“想女人了?” 季隨:“滾?!?/br> 指導員:“是想男人?” 季隨把他按在辦公桌上,扯他的皮帶:“想你了?!?/br> * 吃過晚飯,季隨悶在宿舍抽煙。 毛線剝了一盤的仙人掌果端過來:“季隊,怎么不去海邊抽煙,這屋里怪悶?!?/br> 季隨拿著牙簽插了一塊果rou:“天天對著海,膩了?!?/br> “你要走?!”毛線把盤子放在桌上,情緒激動。 季隨:“走哪兒?” 毛線:“離開救援隊?!?/br> “合同沒到期?!奔倦S看了毛線一眼,穩定他情緒道,“我沒想過這事?!?/br> 毛線:“那你在屋里抽悶煙想什么呢?” “你怎么娘們兒唧唧的?!奔倦S連著吃了兩塊果rou,把剩下半截煙塞回嘴里,“我就是抽根飯后煙?!?/br> “今天下午隊里讓我辦轉正手續。我知道是你把名額讓給了我,我……” “沒有讓,本來就是你的?!?/br> “季隊,我——”毛線聲音哽咽。 “出息?!奔倦S站起來,“這是好事,叫上他們出去擼串,你請客?!?/br> “我請我請?!泵€掏出手機在隊員里發消息,邊問,“還是去阿凡那里嗎?” 季隨:“他那個小酒館沒烤串,還得指使人跑腿,麻煩,直接去老古大排檔?!?/br> 一行人出門的時候,正好碰見馮安安。 “季隊,你們有活動?” 阿乙搶著說:“毛線今天轉正,為了慶祝,請我們去擼串。馮醫生你也一起來吧,老古大排檔?!?/br> “毛線,祝賀你?!瘪T安安笑著對毛線點點頭,轉而看向季隨,“我去會不會不太合適?” “是不大合適?!奔倦S咬著煙嘴,“有女人在,他們放不開?!?/br> 阿乙:“我能放得開。哥幾個,你們能不能放得開?” 其他幾個隊員剛想起哄說能,季隨一個眼神掃過來,他們全都知趣地搖頭。 “我和漂亮jiejie一起吃飯會長雞眼?!?/br> “我上個月剛談的女朋友,女朋友管得嚴?!?/br> “馮醫生,我媽說了,燒烤油煙大,對女人皮膚不好,不讓我領女朋友去大排檔,雖然你也不是我女朋友就是了,道理是一樣的?!?/br> “馮醫生,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帶回來?!?/br> 馮安安臉皮本來就薄,現在這種情況,她哪里不知道什么意思,滿臉漲紅,一直紅到脖子梗。 她笑笑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吃過晚飯,沒有吃宵夜的習慣?!?/br> 毛線:“那成吧,回頭再聚?!?/br> 季隨一直在旁邊站著,默默抽完嘴里的煙,隨手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碾滅,雙手抄進褲兜抬腿:“走吧?!?/br> 馮安安說了句:“你身上有傷,這兩天盡量少喝酒抽煙?!?/br> 季隨稍點了下頭,與她錯身而過。 禮貌客氣。 馮安安原地站著,等他們走出院門,她彎腰撿起地上的煙頭,輕輕搖搖頭,走到墻角的垃圾箱前丟了進去。 季隨的合同期又快到了啊。 * 兩個小時后,毛線醉醺醺地趴在油膩的木桌上,扯著季隨哭個不停。 毛線當初破格進的救援隊,是季隨給他爭取了加入救援隊的機會。 毛線當過兩年消防兵,身體素質沒問題,救援能力也過關,但是他潛水不行,甚至還有些深??謶职Y。 就這一點,永遠也成不了一名合格的海上救援隊員。 全票否決時,指導員說:“我們要從海神手心里搶生命,結果你告訴我你怕它?!” 當天晚上,季隨在海灘見著毛線,腳邊放著一個大背包,坐在沙灘上抹眼淚。 季隨瞧了他一眼,并不打算過問閑事,他不擅長且不喜歡安慰人。 這人世間,誰他娘的沒遇到過幾件糟心事,況且這不過是一次求職失敗而已。 毛線看見了他,叫:“隊長,我可以克服!” 季隨扭臉,點頭:“挺好?!?/br> 毛線蹭一下從地上站起來,臉上還掛著淚:“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季隨打官腔:“這個不是我能做決定的?!?/br> 毛線盯著他的眼睛看了會兒,自知沒有希望,一屁股坐回地上:“我沒臉回家,我對不起爸媽?!?/br> 季隨本來要走,聽到他這樣說,問了句:“你家在哪里?” 毛線:“湖城?!?/br> “離得挺遠?!奔倦S說,“你年齡還小,憑你的本事,在湖城也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陪在爸媽身邊。救援隊工資低,風險大,沒什么好的?!?/br> “我媽不在了?!泵€看著碧藍的大海,“死在了這片海里。五年了,連尸首也沒找到……” 五年前,毛線母親跟隨旅游團游玩,游輪在頁沙島附近海域沉沒。 當時頁沙島還沒有開發重建,附近幾個小島更是如此,基本設施都還沒有配齊,更不用提專門的救援隊,只有零星一兩個民間救援隊支撐著,水平參差不齊,亂象叢生,甚至橫生出了專門的撈尸行業,先談好價給了錢才會下水去撈人救人,坐地漲價,故意拖延營救時間,錯過最好的打撈救治時機…… 五年前的那起特大游輪事故,雖然派出了海警消防等出動營救,但因是頭起事故,沒有先例經驗做參考,加上距離遠,海上情況實在驚險等等原因,游輪上六百多個人,最后只救出了八十多個人,撈出了四百余尸體,剩下的一百多人永久性失蹤,其中就有毛線的母親。 如今頁沙島重建,成立應急救援隊。 毛線得知消息后急忙前來應聘,他從小水性不錯,也練過潛水,本來是不怕水的,但是在“深海尋寶”時,他潛在海底,胸口發悶,頭暈惡心,呼吸不上來…… 如果不是季隨及時發現他不對勁把他從海底帶出來,后果不堪設想。 毛線說:“在海底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我媽了?!?/br> 典型的創傷后應激障礙,進而由此觸發的深??謶职Y。 這種情況根本不適合當救援隊員。 季隨在他旁邊坐著,思慮了一會兒,問:“你是來撈你母親尸首的?” “五年了,怎么可能還會……”毛線抬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淚,語氣堅定道,“如果當年就有這種專門的救援隊,我mama就不會死?,F在既然有了救援隊,我就想,我就想著救出一個人,這世上就會多一個幸福的家庭……我不知道,我其實也沒有這么偉大,我就是想守著我mama,讓我mama在海底看著,她兒子會來救她……” 季隨攬住他的肩膀:“你跟著我吧?!?/br> 指導員反對,全隊反對,只有季隨一個人堅持。 指導員當時和季隨拍桌:“這里不是選秀節目!不是比慘大會!誰講的故事好聽就選誰!他這種情況,一旦下海出了事,你負責嗎?!” 季隨點頭:“我負責?!?/br> “你——”指導員氣到臉紅脖子粗,“你說你負責就能負責得起嗎?!??!”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奔倦S沉聲道。 “什么理由?” “我不想說?!?/br> “你——” “我會親自帶他,三個月的時間幫他克服。三個月內,隊里如果出了事,不論大小,都算我的?!?/br> 三個月的試用期,除了隊里常規正常訓練,業余時間,季隨親自帶著毛線練習游泳、閉氣、潛水、水下切割、海底逃生、深海探險…… 過程雖然異常艱辛,毛線在此期間還患上過一次減壓癥,但是他們都沒有放棄……沒出試用期,毛線就克服了心理障礙,一個人也可以潛到50米海深…… 眨眼過去將近兩年,毛線各項技能在隊里都是拔尖,已是一名優秀的救援隊員。 不僅僅是毛線,阿乙、煤球、夏毅凡,就連老古大排檔的老板都曾受恩于季隨,畢竟是救援隊長,兩年來救過的人,自己都數不清。 季隨并不太記這些,被人拉著感謝的時候,渾身的不自在,譬如現在,被毛線拽著胳膊哭,擼串都擼不帶勁。 “季隊,我是不是很慫很窩囊?我把你留在船上自己上了救援機……八代單傳讓我道歉,我就認慫道歉……” 當時的情況下,毛線護送擔架到救援機是最佳的選擇,沒得選,不存在誰把誰留在海里等死的故意。 毛線向八代單傳道歉,一是因為八代單傳太胡攪蠻纏,二來是因為毛線如果因此被投訴受處分,拿到編制名額的機會渺茫到遙不可及。 季隨咬著煙,無奈地拍了拍毛線的腦袋:“慫嗎?來,我瞅瞅?!?/br> 毛線醉的暈乎乎,很聽話地抬起頭,小眼瞇縫著幾乎看不見,臉上都是烤串油,還沾著些許辣椒粉和孜然粉。 實在是……看不下去。 季隨扯了幾張抽紙在他臉上胡亂抹了幾下,很違心地說:“一點兒都不慫,小伙挺精神?!?/br> 毛線一臉呆滯地盯著季隨看了會兒,咚——腦袋向下砸在了桌子,睡著了。 煤球啃著烤串說:“季隊,你剛拍他腦袋給他擦臉的樣子,像是他親爹?!?/br> 季隨伸手越過桌子在他腦袋上蓋了掌:“孫zei?!?/br> 一桌人嘻嘻哈哈。 季隨靠著椅背,瞇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