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譬如那一年分手了三個多月的鄒茵,兩個人在姑奶奶離開之后又和好,那會兒愛得就跟天荒地老、生離死別一樣的濃烈。 陳勤森雖然可以感覺得到,張曉潔似乎正極力地試圖靠攏自己。但那種靠攏卻不是他所以為的甘心情愫,而他也沒有主動去攬她的欲愿。時間走到00點35分,手機鬧鈴響起了電話的音樂,他就喂了一聲佯去陽臺上接,幾分鐘后走回來,俯下去在她的身邊抱歉道:“林子里出了點動靜,我可能要過去看看,你一個人睡在這里?!?/br> 分明察覺到張曉潔宛若悄然大舒口氣,對他答:“嗯,那你路上小心點?!?/br> 陳勤森就蹭了蹭她的頭發說:“最近太忙,也沒能抽空好好陪你,夜里要是寂寞給我打電話?!?/br> 說著就拿起鑰匙起身出去了。 凌晨一點的高速公路上,車窗子半開,夜風擦著玻璃發出呼呼響。陳勤森點了根煙,耳朵一直專注著車里的收音機。 那頭起先安靜,沒多久便傳來細細的女聲,說:“小茜,我沒事了……今晚他走了……以后……以后不知道……反正我再想想辦法吧,你不要擔心?!眾A著心有余悸與寬撫、喟愁的語調。 陳勤森就冷淡地勾勾嘴角,把頻道擰成了粵語老歌的音樂臺。 第二十二章 夜半高速上沒人,車開得很快,凌晨一點過十分就已經到了x市。陳勤森把車開進之前和鄒茵住過的小區,上六樓公寓,摁下玄關處的一排開關,視界黑暗后即刻明亮。 客廳里物件散放著,即便可以看出鄒茵在搬完家后,又回來打掃清理過一番,但人去屋空的蕭瑟與寂靜感仍然彌散。 陳勤森把鑰匙擲向沙發,徑自去到臥室里,疲憊地往床上一倒。 原本鄒茵也是要把這套床單被套剝走的,她那個女人過日子省細,陳勤森對她說:“留一點啊,老子有時也會過來睡個覺?!?/br> 鄒茵于是才沒把頭天晚上睡過的扯下來。 陳勤森翻了個身,太安靜了,他就抓了抓她睡過的枕頭,然后把臉埋上去。淡淡的馨香,說不出是個怎樣的香,但叫人沉迷。 其實很早以前他就覺出她和自己無話了,兩個人zuoai的時候,她并不很主動迎合著和他接吻,陳勤森邊做邊癡癡地凝看她的臉,可卻看到她其實散泛著的眼神,她是沉迷在他給予的沁骨幸愛里,而不是他內心愛她寵她的溫柔中。她對他的身體難以抗拒,可是思想卻已經拒絕走進。 做完后她就側翻過身,玩玩手機看會兒書,兩個人并沒有什么話。陳勤森在她身后睨著她嬌好的曲線,有時候心里堵郁,會貼過去咬她的耳朵,揉捻她,偏叫她不得不注意自己的存在。 但有時候心里泄氣,也就橫條條地躺在一旁抽煙不語,無法了解她心里到底在想著些什么。兩個人就是這樣漸漸變得無話的,愛而不可溝通。錯了,她后來其實估計已并不愛他。 這會兒枕頭上余留著鄒茵熟悉的體香,陳勤森不由眷念起有在她身邊的柔暖。又想抱她可人的屁股了。陳勤森就斂眉切了切齒,在她的枕頭上咬了兩口,然后站起身換了雙拖鞋去到廚房。 因為聽他說偶爾會回來過夜,鄒茵也就沒有把廚具都拿走。陳勤森打開冰箱,取了兩個雞蛋和一包泡面,沸了幾分鐘后倒出來,一個人端去餐桌上。 夜半燈光黃朦,打著他寂寥的身影。他掏出觸屏手機滑了滑,都刪干凈了。最新發的一條是她新布置的家,還好,環境尚可,被她一番布置得也別有味道。陳勤森貪婪地看了幾眼。 想起之前分手的那天晚上,鄒茵對自己說的幾句話—— [我想找個人結婚了,陳勤森??晌业恼煞?,并不想要是你。] [我將來的孩子,他/她的父親,也不要是像你這樣的男人。他不需要有紋身,不要喝酒抽煙,也不要泡夜店與娛樂城。] [你也有很多愛慕你的女孩子,你大可以去找她們,或許不需要像我這樣勞心勞力。] 陳勤森,我們終究是不適合的。 仿佛又看到她仰著下巴,目光濯濯的,毫不退縮地看著自己的姣好臉龐。陳勤森就把手機擱下,挑了一筷子雞蛋面,俯下去吃進嘴里。 腳踩到一本淡綠的小冊子,好像是搬家時看到的什么協和病例本之類的,他沒注意,踢進了角落里。 * 搬完家,新的一周上了兩天班,鄒茵就要去h市進修學習了。23號那天,她想了想,還是給徐蘿卜打了個電話。當時徐蘿卜正在和陳勤森對宗堂上的賬簿,陳宅前面的二層小樓空敞敞的,說話都能有回音。 鄒茵把那天晚上看見鄭元城和黃瑤爸爸、阿大在一起的事,和徐蘿卜講了下,讓他看看有沒必要去告訴陳勤森一下。 徐蘿卜在電話里應“誒、誒”,又熱情地說道:“阿珍在包粽子,小孩子現在就饞著要吃,過兩天她上x市買衣服,要不要叫她給你捎幾串過去?她包粽子的手藝你也知道,是很棒的?!?/br> 徐蘿卜的老婆阿珍是個很賢惠的女人,他們兩個初中畢業就開始談戀愛,二十出頭分過一次手,又在一起后沒多久就結婚了。 鄒茵也是很熟悉了的,在電話里便答:“那你幫我謝謝她,粽子就不用了。我馬上要去趟外地,回來估計都六月中了,也顧不上吃?!?/br> 徐蘿卜掛完電話,這才瞥見一旁陳勤森陰沉的俊顏。他想想也覺得剛才自己似乎有些過于熱絡,對待已經不再是大嫂的女人,不應該這么客氣的。 他就訕訕地說:“阿……鄒茵說她要去趟外地,大概十多天才回來?!庇职褎偛培u茵說的鄭元城的事復述了一遍。 陳勤森靜默地聽完,兩道劍眉不自覺凜了凜。復問徐蘿卜:“外地?她有說要去哪里,和誰去?” 徐蘿卜訥訥地:“這就不知道了,沒好細問那么清楚……沒準是那個姓駱的?” 陳勤森臉上就略過一絲吃味。徐蘿卜也有些同情他,要不是真的鐘情這個女人,以他這種薄情冷性的脾氣,早就分了個徹底干凈,都這么久了還這么牽牽扯扯的,不是放不下是什么? 他就試探地問:“那個森哥啊,你既然沒和小婊睡,要不要找個機會和她解釋下。女人心都軟,解釋清楚總歸好一些?!?/br> 好個大頭好。那天去她家拿行李忍不住又和他做,做得都貼著他叫他“陳張寶”了,事畢后擦干去凈,還不是六親不認。 她就是看不上他陳勤森這個人,那就放手讓她走好了。 陳勤森抬手扣了扣打火機:“多管閑事,盡快把賬簿對好是正經?!?/br> 煙霧彌散開,他最近煙抽得有點兇。 * 鄒茵去h市進修,這次進修完回去,估計領導會給她抬一個小等級的工資,那就能多拿個七八百塊錢的進賬了。 h市對她來說并不陌生,大學四年都在這個城市度過的。 駱希鵬沒幾天也路過了一趟,說是要過來辦點事,然后約鄒茵吃了一頓飯。六月的天,晝長夜短,飯后五點半天還尚早,駱希鵬就對她說:“不如去鄒小姐的大學也看看吧?!?/br> 兩個人開車去學校,cao場漫步時落了點雨,鄒茵牽著裙角往梧桐樹下躲避。駱希鵬在數米之外,看著她被雨水沾濕的鬢發,不由勾唇笑說:“大學里追求鄒小姐的人應該也不少?!?/br> 鄒茵答:“不會,陳勤森時常來學??次?,都知道我有男朋友的?!蹦樕下晕c羞赧,避開他炯銳的目光。 駱希鵬慨嘆:“那你們真是談了有許多年了?!?/br> 鄒茵說:“是,從我高二暑假就開始了的,到現在差不多快九年?!?/br> 駱希鵬算算時間,那正是他弟弟急性胰腺炎去世的那個夏天。 林彥的空間是駱希鵬上鎖的,高三畢業的林彥在國外得了急性胰腺炎,帶著他尚藏在心底的青春初懷情動就離了世。 他在筆記本里寫到: [每周五都能和她同乘一輛公交,看她擠在人堆里,不禁想起周董的《不能說的秘密》—— 最美不是下雨天,而是和你一起躲過雨的屋檐。 真想走過去直接告訴她:笨蛋,后面很寬啊你干嘛不站?] [沒想到這個過路插班的學校,竟然還能遇到一個讓我心動的女生,什么時候能聽她用柔謐的嗓音,對我唱一首歌。] [我在籃球場上打球,看她從廣播室下來走去對面的圖書館,她白色的襯衫總是那么干凈,我跳起來一個漂亮的灌籃,她好像也沒有抬起眼簾瞥向我。] [下次回去,就直接去到她打工的奶茶店門口,告訴她:同學,來杯奶茶,請給我泡茶的這個女朋友喝。] 呵呵,就是喜歡你。 隔著txt里那些逝去的文字,也好像能聽到他嘴角帶笑,眼瞳里噙著年少澈然的歡喜。 雖只年長一歲,但駱希鵬和林彥的性格不同,從小跟著父親在北方的林彥是清傲內忍的,而駱希鵬則更為的中庸與世故。 駱希鵬的身邊經歷過的女孩其實不少,可是經過就過去了,并沒有誰能觸動到他的情愫。原本只是借回來掃墓,而順帶替弟弟來看一看,這個曾經在他短暫青春里留下過記憶的女孩子,以緬懷他未盡的余念罷了。不料,不應遇見。 梧桐樹下,鄒茵的手指捻著小包,纖如脂玉葇荑。駱希鵬不自禁握過她,低語道:“鄒小姐可愿跟我到外面生活?忘記這里,我會從此專心一意地代為照顧你?!?/br> 他生得亦是十分雋朗,高大的身軀靠得近了,可洞悉一汪深情。 鄒茵聽得訝然,詫意地縮起手指,問:“駱先生怎么忽然和我說這些?” 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掬著抔水似的,這真是個水做的女人。 駱希鵬赧然地歉了歉,顰眉道:“不是突然沖動,而是深思過的請求。我知道鄒小姐念舊,但既然他不能對你做到塌心實意,鄒小姐不如放自己一片海闊天空。駱某旁的不能保證,但一定可以擔保為鄒小姐,做個盡職盡責的丈夫,與孩子的父親?!?/br> 駱希鵬說:“在z城的生意還須再考察,等確定下來就會交給公司的下屬去打理,這之后我可能就很少回國了。鄒小姐不用急于給我答復,我大約要先回去兩個月,再過來時等鄒小姐的回話?!?/br> 駱希鵬說著便攬過鄒茵的肩膀,薄唇在鄒茵光潔的額頭上輕輕沾了沾。 微濕潤的柔情,一股暖和醇沉的踏實感。像駱家這樣的華裔豪門世家,又和陳勤森是不同的,倘若進去做了太太,那就和陳家嫁去新加坡的小姑一樣,一心一意待在豪宅里,相夫教子,化妝花藝,時而陪同丈夫出去應酬,一切光輝皆仰仗丈夫、敬孝婆婆、撫育孩子。 這是鄒茵全然沒有體會過的另一種情愫和感覺,在她還是17歲少女的時候,她曾經渴望過和這種有學識、有共同言語話題的男子發生愛情,但此刻她卻一時懵然得尋不出話。 鄒茵回去后便發了一條微博:“額間那一下,突如其來的求請,我惘惘的,有些不知所措?!?/br> 第二十三章 酒吧里,阿k把鄭元城領到這邊安靜的角落。侍應生給他遞下一杯冰鎮啤酒,恭身問陳勤森:“森哥要來點什么?” 陳勤森整了整衣領:“常溫可樂,不加冰就好?!?/br> 鄭元城問:“怎么喝起這個了?” 陳勤森挑眉:“沒事就戒了?!?/br> 鄭元城聽了笑:“這么快就過不去了?我知道這感受。跟了我們這么些年,在身邊日子安安分分,三魂七魄歸心,沒覺得有什么。去掉就跟缺了塊肋骨,架不住?!?/br> 說著自己點了根煙,抿一口,煙霧彌散開。 他一樣也如當年雋逸,只是皮膚看起來更近太陽色了些,身上穿著兩百來塊的地攤t恤,也掩不盡曾經家底華貴。 陳勤森不置可否,示意小弟拿煙灰缸:“聽說你準備把金山灣那塊地賣給阿大?” 鄭元城默了默,支吾:“是?!?/br> 又道:“老子現在這樣的情況,自己干沒本錢,賣掉不是早晚的事?”語氣里不掩自嘲。 鄭元城的那塊地,是他母親去世前單獨留給他的,不算在鄭氏集團拍賣的財產里,因此也算是鄭元城唯一的一條后路了。但地皮面積很小,不過兩百多平,夾在陳勤森和阿大那兩塊的中間,甚至在前幾年還是一片荒涼濕地的金山灣,不起眼到根本沒多少價值。即便現在說是要開發了,可那么點巴掌大,夾在中間被擠壓,能有人肯買都算是難得。 陳勤森聽完勸阻道:“元城,你明知道當年那件事,魏老大他們那邊應該不會多干凈,為什么還要做這樣的生意。你需要錢可以和我說,我們是怎樣的關系,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鄭元城一直是清楚的,可是忽然又有些模糊了。 或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譬如被黃瑤爸爸點醒,說陳家就是要讓你彎著腰問他們借錢,不然你看怎么辦,你明明有地,他們買了,你也就能有周轉的經濟,他們偏拖到現在還不買。這塊地是商業區,你這么點地盤要賣不好賣,自己起事吧,沒本錢,倒不如歸到阿大這邊,這樣你手頭有了周轉,ktv那邊的融資你也夠了,萬事不求人。 黃瑤爸爸還說,陳老太爺早年因為集團的事,本就與鄭元城父親發生過不悅的,當年陳家沒準在鄭家這件事上也有些貓膩,不然鄭家財產拍賣怎么價就被壓得那么低? 彼時泰山壓頂、瀕臨崩潰,鄭元城在頹廢之下不及細想,此時再提起不免就被他導引。 但口中只說:“那件事把你們陳家也拖累了,怎么好繼續麻煩?!笨粗惽谏獾哪橗?,又忽然怨起:“你嘴上說得好,知道我缺資金,你早不買等我要賣了你再來充什么馬后炮?” 語氣突然不善,可見是壓抑在心中已有些日子了。 多少年的兄弟,從來都不曾黑過半點臉的。陳勤森不由揪起眉頭:“當年那塊地分文不值,若叫老爺子買,他要給你多少錢合適?元城,你需要的陳家會盡力幫,我們三代世交了,老爺子不買,是要給你留下最后一點立身之本?,F在眼看就要坐地起價,你再按捺些時候等待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