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說話的當口，陸小滿透亮的眼睛適應了屋內的光線，轉臉看著自己奶奶關切的眼神，老人覺輕，陸小滿本不想麻煩她，肚子卻十分不爭氣的又咕嘟嘟一陣動響。

    最終還是敗給了腹中的饑餓，咂吧咂吧嘴，握著她奶的手往自個兒肚子上一貼，見自己小孫女是真的餓了，陸銀花趕緊起來，從自己枕頭下面摸出一大串鑰匙，借著蒙蒙的光亮找出來屬于廚房的那把。

    一只手抱著陸小滿出了房門，另外半邊床上睡著的老頭子陸光祖卻是一點也沒有被吵醒仍舊呼呼大睡，好不舒坦。

    人一走到院子里，家中唯一的那只老母雞便發出了咕咕噠的聲音，老太太看著陸小滿直愣愣的盯著那邊，便笑了起來說道：“趕早不如趕巧，趁他們還沒有起床，奶給你看看能不能摸個雞蛋?！?/br>
    一邊說著一邊帶著她往墻角的雞籠子走，這籠子倒是造的夠大夠敞亮，可是看著里面唯一的一只老母雞便讓人莫名覺得挺寒酸的。

    陸銀花把小滿放在地上，伸手摸了摸便摸著了一枚熱乎乎的雞蛋，感覺挺大個的。正準備收回手來，又是一聲咯咯噠的叫聲，老母雞屁股底下滾了兩個蛋出來。

    這可是個稀奇好事，這年頭好多人家的雞都餓得下不了蛋了，人們趁著它們還沒毛包骨頭就趕緊提溜翅膀各家宰了填肚子。雖然只是一只首雞，但一頓葷腥的油水也能讓人挺個好幾天的。

    陸銀花不禁笑的跟一朵花似的，將兩個雞蛋撿到稻草堆里安安生生放好，擼了一把雞毛念叨著：“好蘆花，等天亮了，我叫家里那幾個混小子給你抓蚯蚓吃?！?/br>
    這家里沒有公雞，蘆花生下來的蛋自然就是全部拿來給孩子們補身子，也不存在抱窩的問題，說實話，這年生，陸家這樣人口多的一般人家，哪有多余的糧食用來養雞崽子。

    那蘆花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并不大聲的叫喚躲避，反而邁著步子出了籠子，就用自己的身子蹭了蹭站在一邊的陸小滿，整個雞都像是在邀功一樣。

    等陸銀花轉過來抱起小滿，一腳虛踹了踹將這雞嚇唬走了之后才又笑著溫聲細語說道：“走，奶奶給你做荷包蛋?！?/br>
    小滿點了點頭，緊緊攥著的拳頭略略松開，一歪身子靠在了奶奶的懷里，她剛剛控制著蘆花多下了兩個蛋，腦袋就暈暈乎乎的了，大概是聽說有雞蛋吃，小丫頭的嘴巴冒出一點唾沫，正要流出來的時候，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家里的灶臺上有一口砂鍋還空著，陸銀花舀了幾勺子的米湯水，燒開，然后磕了蛋打進去，蛋液落進水里翻騰一下，便凝固起來，半透明的蛋白裹著蛋黃已經有了荷包蛋的雛形。蛋殼邊上還掛著一點蛋清，甩了幾下又弄不干凈，陸銀花便心疼的吸溜兩下，才把空空蕩蕩的蛋殼放在一邊。這玩意是個好東西，之后洗一洗磨碎了喂給雞吃。

    陸小滿坐在造旁的小板凳上烤著火，現在才剛剛開春沒多久，這個點還是有些冷的，等荷包蛋完全煮好了，陸銀花就用勺子給他舀起來，倒在一個缺了一口的大海碗里。滿滿的米湯加上一白生生的荷包蛋，冒著騰騰的熱氣。

    陸銀花小心的吹了吹才給小滿放在了另外一個高獨凳上面，還不忘叮囑著：“乖滿兒，小心吃，不要燙著?！币恢恍∈治罩约旱男?，在湯碗里面找雞蛋戳著，陸小滿先是自己咬了一口，有點燙嘴，卻仍舊是哈著氣往下咽，等吞下去了，整個小嘴巴都燙紅了一圈，陸銀花看得心疼極了。

    連聲說道：“奶的小心肝，你怎么吹都不吹，燙著了吧？”小滿生的乖巧，四歲大的年紀，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頭發也不同于其他的黃毛丫頭，她是一腦袋黑發，胎里養的好，出生就比一般小孩濃密。這會被奶奶用紅繩扎了兩個小辮子。

    陸銀花趕緊舀了一點冷水喂她含一下，也不敢錯眼生怕這小丫頭一不留神就給吞進去了，念叨著：“乖小滿，嘴不燙了就吐掉它，生水喝了壞肚子的?！?/br>
    陸小滿淚汪汪的含著那一口生水，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的奶奶，白胖的跟面團似得臉上憋了一層紅暈，那雙葡萄一樣的黑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含了一會兒等著水溫熱了，乖乖吐在一旁的坑洼之中。

    陸銀花心疼的俯身捏著孫女的兩頰查看她嘴巴里面有沒有被燙傷，小滿被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弄得生疼，左扭右扭才終于獲得了自由，自己埋著腦袋用勺子顫巍巍舀起來一塊荷包蛋，蛋白挑開了只挖了中間黃色色的芯子，然后抵在奶奶的嘴巴邊上，說了一句：“奶，吃！”

    對，這是陸小滿第一次開口說話，四年來除了咿咿呀呀意以外吐露的第一句話，陸銀花高興極了，笑的眼睛都只剩一條縫，她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只是長大了嘴巴表達自己的驚喜，陸小滿不知道老太太為啥不搭理她，但是也不想舉著胳膊等著，趁著她要說話的功夫便送了一勺子蛋進去。

    這蛋黃的滋味，老人家有段時間沒有嘗到了，不是家中的兒女不孝順，只是她疼惜兒子和老頭子，有點雞蛋做半個葷腥全都進了他們的嘴巴里。

    咂摸著嘴巴里的味道，眼眶就濕潤的落下淚來，小滿看著心里一驚，怎么吃個雞蛋還哭了呢？莫不是還想吃？這般想著又舀了一塊雞蛋遞過去：“吃吃，蛋蛋！”

    這個小身子不知道是胎里帶的毛病還是之前在枯水溝里凍出來的，學說話很晚，就算是陸小滿本身有不少的詞匯量，但能發出的音節暫時還是只有一個，老太太一把抱起來陸小滿，低頭砸袖子上抹了把眼淚，轉身奔出去，嘴里喊著：“老頭子，老頭子，咱們小滿會說話了！”

    也不顧院子里的其他人還睡著，就大聲嚷嚷，一下子把家中的所有大人都給驚醒了，幾個屋子都點起來燭火，陸光祖也被自己老婆子的聲音嚇得從床上彈起來，差點沒有扭了老腰，迷迷糊糊的說了一句：“小滿，小滿怎么了？”

    陸銀花也顧不得點油燈，直接抱著小滿坐在床邊上看著睡得迷迷糊糊的老頭子，有重復了一次：“我說，我們小滿會說話了！”

    嗨..說話了...說話了??？陸光祖稍微醒了醒神，可是看這只覺得這個老婆子大晚上的做夢睡糊涂了：“你是不是又做夢了？”

    陸銀花聽著他不信的語氣，有些不高興，臉色一垮不過顧慮到小滿在旁邊就沒有動手去收拾這個老頭，反而是笑開了對著小滿哄騙到：“滿兒乖，乖滿兒，叫奶，叫奶，今天中午給你烤鳥蛋吃！”

    小滿剛剛還沒吃飽呢，就被抱著一路跑回來了，又看自己的親爺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樣子癟了癟嘴巴本不想理他的，不過聽到奶奶說的鳥蛋，便決定看在好吃的份上，開一次尊口：“奶！”

    “哎！”聽著小滿叫的脆生生的，陸銀花不禁是滿滿的自豪，抱著她又是一陣肝兒啊rou的，這是正經聽見了滿兒叫奶奶，陸光祖不禁和自己的老婆子吃起來醋，怎么睡一覺起來，孫女先被她哄去叫人了，這下他便起床點了燈火，又抱過來小滿說道：“滿兒，滿兒叫爺爺，爺最疼你了，叫爺爺?！?/br>
    哼，剛剛還不相信我呢，這會還讓我叫人，雖然在心里面嘟囔了一下，可是看著老頭這么殷切的樣子，又想起他常常偷偷給自己麥芽糖甜嘴，便還是開口脆生生叫了一句：“爺！”

    這下子兩個老人都被逗得眉開眼笑了，外面聽著動響的幾個兒子媳婦也陸陸續續進來了，小滿和爺爺奶奶一齊看過去便認出來他們。

    最前面的是二伯陸半兩，旁邊拿著外套給他穿的是二伯娘張蘭花，二伯一看就是睡得正迷糊，頭發還是雞窩，身上也是一個棉布褂子便過來了，一進門就問到：“娘，娘你們怎么了？”

    張蘭花跟在后面帶了一件衣服給他披上，然后又問二老：“剛我聽見娘叫小滿了？是不是小滿出了什么事情？”這話問的雖然沒有惡意但是還是惹得陸銀花有點不開心，臉沉下去哼了一聲：“有什么事兒？我們小滿好著呢，剛剛都叫爺奶了！”

    正文 第七章 開口認人

    張蘭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覺得自己也是一片好心，心中雖然委屈但看著自己婆婆護犢子的樣子，自己男人還悄悄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她還是默默的閉上嘴巴，這個時候大伯陸一得和大伯娘劉秀琴也踏進了房門，劉秀芹剛好聽到了婆婆帶著火氣的話，于是開口問道：“蘭花說啥了，媽您別生氣？”

    她是下鄉來的知青，張嘴便是一口普通話，不過因為在鄉下待久了，口音也帶了一點子方言味，自從四年前的那件事情，被自己男人和公公婆婆好生下了一次面子，便像是轉了性一般，將心里的小算盤都藏起來，搶著做起了好人。

    現在心中雖然嘀咕著叫老二兩口跑這么快，這簡直打了長子的臉，又暗自偷樂想著，跑那么快有用么，還不是不會說話惹得二老不高興了。

    陸銀花知道這幾個媳婦的性子，家里的男人能被劉秀芹表現出來的表象騙到，可騙不到她，于是也沒有搭話反而是問了一句：“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覺都往我這里跑?！?/br>
    陸一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不是聽見自己媽叫了一聲，又被自己媳婦從睡夢中搖醒，說什么媽他們有事，老二都先過來了，讓給自己趕緊也過來，所以才跟著跑過來的，他平日里睡得像一頭豬一樣完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過腦子轉的快，開口說道：“不是娘剛剛叫了一聲嗎？我們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著自己兒子臉上還有枕頭印子就知道他剛才睡得不曉得有多舒坦，還聽見自己叫了一聲，陸銀花翻了一個白眼駁了回去：“你是做夢，發了夢天（睡糊涂）了吧?！比缓笊斐鍪种钢懸坏冒凳舅彀炎约旱目谒烈徊?。

    陸一得反應過來，有些羞臊的伸手擦了一把自己的口水，站在一旁等著自己的老娘解釋，陸銀花一點也不著急，既然兩個兒子都過來了，那么小滿的親爹也一定會過來的。

    陸光祖看著自己老婆子管家也不開口，只是坐在一旁抱著小滿逗，嘴里說著：“我們滿兒乖咯，一會天亮爺爺就去給你買rourou叫奶給你包包子吃?！?/br>
    在場的人是聽得清清楚楚的，不禁在嘴巴里面吞了吞口水，這老頭子是年紀大了迷糊了吧，把一個傻子孫女當成寶貝，一行人全都不約而同的冒出了這個想法，不過看著自己爹娘的樣子，卻是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撞槍口。

    陸小滿是兩老口自己親手帶到了四歲，當初那個吊著一口氣哭得跟貓兒似的娃娃，現在被養的白白胖胖的，抱出去轉一圈這村里倒沒有長得比她可愛的小娃，二人的成就感簡直是直線上升。

    以往對老三的思念轉移加成，還有滿兒年紀再長卻莫名的不能開口，抱去給馮婆子看，只說怕是那年發燒引起的，這幾樣原因夾起來更惹得二人憐惜。陸銀花和陸光祖簡直是要將陸小滿給捧在手心里，大概是家中的孫子多了，陸小滿便不像別人家的孫女那般不值錢，倒顯得格外的珍貴。

    人的感情都是相處過來的，老兩口將她當做自己的手中寶護著寵著，陸小滿自然也是看在眼里，這才努力的讓自己的精神力和這個身體契合，勉勉強強偷偷練習說話，才能在剛才給爺奶一個驚喜。

    小滿看著在場的人神色各異，有點不相信自己能夠說話了，干脆坐在爺爺奶奶懷里，抬起手指指著他們一個個說道：“大伯，二伯，大伯娘，二伯娘?！?/br>
    白嫩的小娃兒，黑色的頭發貼著兩頰，還翹起來幾根呆毛，葡萄大的眼珠子清亮的看著她們，一字一句的叫出來，這稱呼和人還合在一起了。

    先前大家都疑心小滿燒傻了，因為年紀小看著乖巧就是了，也沒人能夠想到她竟然是記得住人的，對于滿兒的突然聰慧大家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開心還是如何了——怎么冷不丁的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