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趙祁慎此時站起身往外走,明黃的龍袍飄過太后眼前,讓她抬手想去抓住。趙祁慎卻快一步越過她:“別臟了朕的衣裳,而且你要跪的人也不是朕?!?/br> 不是他......劉太后閉上眼,終于歇斯底里地悲哭出聲。 顧錦芙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在劉太后慘痛的哭聲中輕聲說:“陛下這就要上朝了,您有空哭,還不如早做行動?!?/br> 說罷,跟上趙祁慎往金鑾殿去。 老王妃是個喜歡擺弄花木的性子,每天一早總會親自給愛花愛草澆水修枝,風雨不變。 今兒她也正擺弄最愛那盤松針,結果聽到劉太后前來的唱到聲。 她站在庭院里,見到戴著帷帽的劉太后,身邊一個宮人都沒有,身后跟著的都是從王府進京的戎衣衛。 她手一頓,沒有像往前那樣行禮,而是看著劉太后一步步走到身前,跪倒。 她甚至沒有驚訝,而是微微一笑,面容如常的溫柔:“您這是做什么?!?/br> 劉太后手指甲都掐到rou里,老王妃進宮時怎么給她的折辱,如今都還在自己身上。她再也強勢不起來,見天子時的傲骨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支撐不起她的尊嚴。 “大嫂,我來給你賠禮?!?/br> 老王妃嘆息一聲,說道:“這個禮,你賠不了。王爺不在了,但當年王爺在你們夫妻手里受的難,我雖只是耳聞卻替王爺記著呢,一天都不敢忘?!?/br> 劉太后腦子里嗡嗡作響,幾乎是整片空白,恍惚中她連跪直的力氣都沒有。那個一直被她看不起的身影在眼前漸漸消失,耳邊隱約是一句:“當年你讓王爺安然離京了,就應該想到今天的結局?!?/br> “——不!”她厲聲尖叫,從地上爬起來,發瘋一樣要去抓住那轉身離開的背影。 戎衣衛已經及時拽住她,傷口上的藥在此時也失去了陣痛的效用,她痛得十指彎曲,恨不得把疼痛的那塊rou抓掉。 戎衣衛卻死死按住她的胳膊,她只能拼命扭動和嘶啞尖叫,直至被活活痛到昏厥。 金鑾殿上,趙祁慎當朝提出顧錦芙昨日說的賦稅提案,遭到首輔為頭的極力反駁。 趙祁慎也不著急,暫且擱置,再又說道:“朕既承大典,該為亡父追封,該為母親大人正封號?!?/br> 追封已故的建興王?! 都已經是王爵了,再追封下去,那只有......帝! 首輔一個激靈,當即失態高聲道:“陛下,您此舉有違人倫!您是過繼到太后娘娘名下,如今就是只能尊娘娘為母,您追封建興王,不是亂了這間的關系!” 禮部尚書也被這個提案嚇得跪倒在地:“陛下,您已告太|祖,入了皇考,追封不得!” 滿朝文武跪倒三分二,趙祁慎冷冷看著,嗤笑道:“自古沒有子不認父母的事,朕就是建興王的兒子,即便過繼那也改變了不血脈。大行皇帝無后,本就應該由先帝血脈繼大典?!?/br> “劉太后與你首輔攬權,意圖控制朝局,控制我趙家江山,才硬湊出一個什么嫡支不可斷,叫朕過繼到劉太后名下!但我建興王府就是先帝血脈,朕的父親還是先帝長子,祖宗規矩擺在那里,立嫡立長,豈容你們這些佞臣在我趙家規矩前撒野!” 一句佞臣讓首輔氣得搖搖欲墜,大瞪的眼里都是血絲。 天子今日是瘋了嗎? “臣不敢背這污名!”首輔仰頭高喊。 趙祁慎卻是站了起來:“那你就仔細想清楚朕剛才所說的每一個字!”一拂袖留下滿朝文武離開。 首輔跪在地上,渾身冰涼,下刻撐著膝蓋站起來,踉蹌著往外走。 ——太后!他得去見太后,天子發瘋了! 付敏之也被嚇得不清,跟著一塊兒跑出去,扶著首輔結伴往慈寧宮去。其余的大臣爬起來,面面相覷,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驚色,唯獨還站著的次輔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理理官袍往外走。 趙祁慎沿著長廊往后宮方向去,顧錦芙跟在他身側,原本以為他今日早上就該把劉皇后的事說出來,結果他是先為父母親在爭。 她想了想說:“您這么一下,首輔肯定得去太后,見不著人恐怕就都知道了。您不怕生波折?” 他視線遠眺銜接乾清宮的朱紅宮門,眼里有流光一瞬即逝:“可見過貓抓鼠兒?” 當然是見過。 她抬頭凝視他帶了笑意的鳳眸,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還有別的打算,就跟抓鼠的貓一樣,拿爪子撥弄老鼠,不時松開讓老鼠以為自己能逃出生天,幾翻折騰后筋疲力盡絕望地入了貓腹。 更何況他還是只大貓,每回溫吞應對后就是雷霆手段。 她突然有些期待首輔見不到太后是什么表情。 原本是要回乾清宮的,結果趙祁慎又起了要去探望穆王世子的念頭,也不乘輦,慢慢踱著步子走過去。 穆王世子半夜就退了熱,見到他前來,一臉慚愧:“臣給陛下添麻煩了?!?/br> “是挺麻煩的?!彼芴谷?,倒是把穆王世子噎得溫潤的面龐都顯出尷尬來。 顧錦芙習慣了他的毒舌,默默心疼了世子一把。 邵軒前來上茶,還是那幅垂頭謹小慎微的樣子,顧錦芙瞅了他幾眼,突然看到他奉茶露出的右手腕。手腕上有一塊淺褐色印記,花生米大小。 她心頭猛然一陣跳動,視線鎖在上頭怎么都挪不開。 但他上茶的動作也只是瞬間,那塊印記很快又被遮擋在袖子下,任她rou眼再盯著也無法穿透布料,甚至是邵軒離開的時候她還跟了一步。 如若不是趙祁慎喊她一聲,她恐怕真的跟出去了。 她一臉茫然看著他,眼里還有驚疑,表情十分古怪。趙祁慎劍眉皺起,余光掃到消失在珠簾后的身影。 她又在看什么,還這么幅表情。 從景陽宮出來,她還是緩不過神來的樣子,趙祁慎終于耐不住問:“見鬼似了的,魂被人勾走了?” “你說......這天下會有一模一樣的胎記嗎?” 胎記? “什么胎記,誰的?”那個邵軒嗎?他想著,借寬袖遮擋去牽住她手,“你瞅人哪里了,人哪里長胎記了?!” 她手汗津津的,讓他更察覺事情不對。 顧錦芙沒有像往常那樣掙脫,而是任他握著,還是滿眼茫然看著他:“你就說會不會有一樣的?!?/br> “可能人有相似,你說的胎記當然也有相似的。究竟在想什么?” 她搖搖頭沒有作聲,腦子里混亂。一時是邵軒的手腕,一時是她年幼時兄長的樣子......兩個人沒有相似之處。 難道真的只是那個胎記相似嗎? 她不說話,趙祁慎只有暗著急的份,知道她的性子,如果她不說再問也不會說。直憋得他想撓腮。 這幾天進京赴考的舉子已經陸續來到,趙祁慎手下幾大家將也陸續回來,今日又歸來一位,高興地給他稟報京城街頭擠滿考生的盛況。 再有小半月就要開恩科了,趙祁慎還是有點期待的。首輔那頭去過慈寧宮,發現根本見到不劉太后,慈寧宮被天子的人把守著,付敏之發現自己暗中安排的人都不見了,兩人心驚著離開。 “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付敏之煩躁地在打轉。首輔被他轉得頭暈,說:“肯定是出事了,不然怎么能說圍住慈寧宮!” “我們直接告訴其他大臣,說天子為了追封建興王,軟禁太后娘娘!” 首輔一開始也這樣想,可又覺得里面有不妥:“如果我們這樣做了,就應了他朝上說的與太后攏權,jian佞二字躲不掉?!?/br> “那我派人救出太后?!?/br> “建興王府的幾大家將都已經回京,禁衛軍里頭早被換過一批,何況守著的是天子的人,你非得往謀逆上頭撞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妥,付敏之氣得一拳砸在墻上:“那您說要怎么辦!” “派人去給眾位大人送信,我們罷朝!” 罷朝? “都不要到衙門和上朝,只說我們都病了!馬上就要開恩科,朝中無人,我看誰人去監考!” “可還有次輔的人!” 首輔冷冷笑一聲:“次輔的人敢去,那就......殺!” 他倒要看有沒有不惜命的! 付敏之一凜,陰沉沉地笑了笑。 很快,朝中眾位大人都收到了首輔指示,當天都沒有表露出來,于次日就往衙門告病。不過半天時間,京城六部各寺衙門都空了似的。 趙祁慎收到消息的時候還很有興致地教顧錦芙下棋。 顧錦芙從昨天到現在還是一心不在焉的樣子,走棋也不用心,聽到說大臣們都病了才微微提了精神說:“他們這是在抗議?!?/br> 他點點頭:“我知道,快落子?!?/br> 她只能胡亂丟了個地兒,他幽怨地看她一眼:“你就不能用點心,或者有什么與我說說,還以為我們之間沒有什么不能說的?!?/br> 沒有不能說的嗎? 她抿抿唇,還是搖了搖頭:“我探了虛實再和你說?!?/br> 她也不敢確定是怎么回事。如若那真是好兄長,他怎么會在穆王世子身邊,為什么又不與她相認。 穆王和趙祁慎有著死仇,她說了會不會讓他多想。 一層一層想下來,她覺得還是不要說的好。等她探明白了,她才能知道該不該說! 他對她向來是縱容,即便現在氣得牙癢癢也是縱著。 ——他等就是了! 他自己安慰自己,她向來沒良心,雖是開竅了,始終還是把自己圈在那一畝三分地里頭。到現在也沒有真正與他交底。 趙祁慎沒得氣悶,索性不多想,扔了棋子看向窗外,突然想到趁這個時候有空去做另外一件事。 “我們出宮去?!?/br> 出宮? 顧錦芙愣了愣,沒什么神采地看著他:“您這出宮牽扯的可大了,出去做什么?” “以前被罰禁的時候怎么出去,我們現在就怎么出去?!壁w祁慎卻一錘定音,她嚇得一個哆嗦,這不就是先斬后奏嗎,總算打起精神勸道,“不成,被娘娘知道了,又得說是我攛掇的?!?/br>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拍拍她肩頭:“我擔著,我有正當理由出去?!闭f著讓人把許志輝喊過來。 許志輝聽到天子的想法一陣無語,知道天子這是拖自己進泥坑里,回頭王妃問起他就是頂罪的吧??商熳佑辛钏矝]有辦法,如今京城就在戒嚴,還是很安全的,他沿途再細致安排吧。 于是三人商量商量,趙祁慎換了身戎衣衛的衣罩甲順利出宮,在馬車上顧錦芙又張羅著幫他換衣服,自己也把宦官服換成一身直裰。 兩人一人一身直裰,帶個帽巾,一寶藍一天青,清俊褥雅,站在大街上十分顯眼。 許志輝穿著一般的細棉布袍子跟在兩人身邊,看起來就是送兩位少爺進京趕考的護衛。 趙祁慎對京城還沒有顧錦芙熟悉,街道繁華,人頭涌涌,他看了半會問她:“你知道鄭家怎么走?” 顧錦芙一陣無語:“您打聽鄭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