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清虛給正元帝吃的藥,接連幾年怎么也查不出藥方來,清虛就在三清宮中煉丹,回回都是數目,煉成了幾顆,便送給正元帝幾顆。 每一顆都有櫻珠大小,正元帝每日一丸,化水服用,清虛老雖老了,人卻精明,煉藥時不用童子,自己看爐,藥渣倒出來,也是自己收拾燒掉。他說這是仙人方,仙人給的方子,凡夫哪有過眼。 原來這藥難得,是清虛還在宮中,三五日奉上一瓷瓶兒,里頭只有幾顆,多了少了,一望便知,如今卻不一樣,他走時把藥煉得有葡萄那么大顆,用銀刀剖成兩半,五日一服,切藥的雖是正元帝自己,可托藥的帕子上卻多少會留下些藥屑來。 這些藥屑譬如粉塵,積少成多,正元帝親手收拾藥丸,銀刀帕子卻是王忠收拾的,上頭總會沾著些碎屑,他把這些藥屑刮進瓷瓶里,攢滿了半瓶送到了秦昭手里。 太醫院有秦昭舉薦的吳太醫,清虛要的藥材從太醫院手里批,這些藥粉再加上每回他要的藥單,著人去分辨究竟用的是什么藥,為何能有此功效。 清虛雖吩咐正元帝節欲清心,少食葷腥動火之物,可正元帝幾十年的習慣難改,清虛在時,他倒還能忍耐,也是衛敬容花了心思,譬如那豆腐里頭擱些rou沫,青菜里擱些豬油渣,還能騙一騙舌頭。 可常吃也依舊不如意,這哪里還像個皇帝,嘴里淡出鳥來,衛敬容便慢慢給他開禁,先是在豆腐湯里擱雞油,著典膳把飯食做得味兒鮮些,推說正元帝的飯量一日比一日少了,必是典膳不盡心的緣故。 典膳哪里經得起這番怪罪,動足了腦筋,把素食做出花來,那也依舊是素,哪有魚羊鮮味兒,能做到典膳的位子,那便是能鉆營會奉承的,先是送上小葷,若是正元帝當真不碰那便不送上,可正元帝把炒rou片兒吃得干干凈凈,還發下厚賞來。 跟著典膳便著意往膳食里頭加葷油,衛敬容分明知道,卻贊成了兩聲:“陛下連日來進得更香了,可見是典膳的差事辦得好?!闭f著也發了一波賞賜,讓他更用心辦差。 正元帝既被引得火動,欲念便越加難以克制了,先是三五日一食葷,跟著餐餐總有小葷,隔日有個大菜,王忠還嘆:“陛下比過去可清減得多了?!?/br> 正元帝腿腳有力,身子不虛,女色上的事就想得更多了,攢下來的火慢慢紓發,宓才人還每勸他不要縱欲,天長日久,他自覺得自己吃食上當心,女色上也當心,身子并不比過去差,是原來矯枉過正了。 衛善坐在步輦上,聽了便道:“我倒不知宓娘娘升了份位,該預備一份賀禮才是?!?/br> 說話間便到了甘露殿,頌恩扶她下來:“娘娘這會兒正在佛堂念經,四殿下在麟德殿讀書,如意公主還沒起呢?!?/br> 衛善扶著頌恩的手,去小佛堂看衛敬容,就見了她跪在水月觀音像前的蒲團上,雙目輕闔,手上轉著一串水晶佛珠,口里念上一回經,便轉動一顆珠子,待得一日早課經書念完,手串也轉到了頭。 晨光透過窗棱投映在她臉上,給她半邊面上朧上蒙蒙微光,衛善隔門瞧見,佛龕上的觀音像,和蒲團上跪著的衛敬容,一張臉上都是半明半暗。 “娘娘日日都念佛嗎?”衛善退出來,輕聲問頌恩,上輩子她是聽慣了姑姑念經的,她念的是消除罪業的經文,上輩子是替枉死的兒子祈福,這輩子又是為了什么? 頌恩點點頭:“娘娘每日都要早晚課?!?/br> 衛善心有所悟,側身看向門內,衛敬容念完了這百來遍的經文,扶著結香的手起來上香,退出佛堂挽了衛善的手:“善兒來的這么早?!?/br> “半年不見姑姑了,心里想得很?!毙l善笑起來,牢牢箍住衛敬容的胳膊,半個身子都挨在她身上,衛敬容拍拍她:“跟我進去吃粥?!?/br> 桌上已經擺上了碗筷,衛善一看有三幅碗筷,問道:“還有誰要來?” 衛敬容淡淡一笑:“寶盈要來?!睏顚氂衙孀庸Ψ蜃龅搅耸?,日日早起進宮,在衛敬容跟前進孝,到用了午膳方才回去。 衛善知道她進宮是為了躲著秦昱,果然沒一刻她便來了,進門先笑,拉著衛善的手輕輕熱熱的道:“你可總算回來了,娘可日日都盼著你呢?!?/br> 既有她在,衛善和衛敬容也不能說什么私話,楊寶盈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著,不住盯著兩人的臉,想從她們的臉上看出些蛛絲螞跡來。 衛善只說備了那些歲貢禮,衛敬容也只問她孩子如何,楊寶盈自己沒能懷上孩子,便也不能拿這個刺衛善,安安穩穩到了午間,衛善想起阿秀還在等她,告辭離宮,又跟楊寶盈同路。 齊王府離晉王府隔著幾條街,她卻恨不得能跟到晉王府去:“咱們妯娌都許久沒見了,總要親近親近,明兒我去尋你?!?/br> 說著放下了車簾子,自顧自的定下邀約來,衛善蹙蹙眉頭,也并不理會她,還沒走出朱雀街,便讓小安子去魏家報信。 魏人秀的車和衛善的車一前一后進了巷子,衛善都不及換件衣裳,一到花廳坐下,她便問道:“可是親事有什么不如意的?你若當真不愿意,我去跟二哥說?!?/br> 魏人秀一怔,此時也顧不得臉紅了,搖搖頭道:“我來不是為了問親事的,我是問那張白狼皮是從哪兒得來的?” 兩人其實已經幾年未見了,魏人秀圓臉長開,身條顯了出來,是個很挺拔俊秀的姑娘了,站在衛善身邊,比衛善高出半個頭,只怕比袁含之的個子還要高上些。 她不愿意嫁給袁含之,衛善倒能明白,可魏人秀問的話卻叫她吃驚,抬眉打量她一眼,見她面上焦急不似作偽,說道:“是晉地胡漢商市那兒買來的,胡人中竟也有如此射手?!?/br> 衛善捧著茶盞還想同魏人秀客套兩句,魏人秀卻怔得一怔,嚅嚅說道:“胡人射手?”她眼圈倏地紅了,牢牢盯住了衛善的臉:“我哥哥,送了你這許多皮毛,你就沒仔細看看,上面有什么記認?那張白狼皮,是我二哥獵的?!?/br> 魏人秀說到最后聲音哽咽,眼中滴下淚來,衛善手里捧著茶盞,怔怔問她:“什么記認?什么皮毛?” 魏人秀不再看她:“你與晉王定親,確是樁和美姻緣,可我哥哥也是一片真心愛慕你的,你就不能告訴我一句實話,他到底還活著么?” 衛善此時已經聽明白其中有事她不知情,許是衛家瞞下的,也可能是秦昭瞞下的,她放下茶盞,對著魏人秀實有些難以啟齒,從頭到尾,她對魏人杰絕沒有半點男女之情,衛善思忖得會,抬頭看向她:“我實不知他是不是還活著,心中也確有疑慮,這張狼皮既有記認,更不能輕易論斷,成國公生辰那日,我與王爺都會到賀,到時再詳談?!?/br> 魏人秀一時心冷,只覺得衛善變了許多,在晉地竟磨出這么一付硬心腸來,可到底是她送回了二哥的消息,點點頭:“我會回去,告訴我爹?!毕氲礁绺缫粋€人混在胡漢雜居之地,想回來又不能回來,眼睛一眨,砸下兩顆淚珠,送上來的茶一口未飲,轉身出了晉王府。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課程是法=規之下的網文寫作 老師是廣電總局xx司司長 emmmmmm 微博最近也出了一個新協議 在想要不要弄個微信公眾號(搓下巴) 謝謝地雷票小天使 ☆、第281章 交換 秦昭這些日子總是天明即出, 天黑才回,他許久不回京城,與諸部官員都已經生疏, 趁著才剛進京,吃請最多的時候, 熟悉起來,往后才好辦事。 袁禮賢身死,曾文涉被免職, 正元帝遲遲未再任命宰相,既無宰相,六部的奏折也就不必再經過宰相之手, 而是直接遞到正元帝的案前。 正元帝每日議事,都把六部尚書叫到紫宸殿中, 一切決斷都由他本人下達, 過了半年有余, 權柄漸漸收攏回自己手里,只怕再有半年, 他就該下旨意立皇太孫了。 衛善在屋里等他, 想問一問這事他和衛修是不是都知道了,單單瞞著她一個,一時心潮起伏, 若是魏人杰果真活著,那他在哪兒? 秦昭一回王府,還沒下馬, 就見小福子在門邊等著他,知道有事,一路往內院去,一路問小福子:“出了什么事?” 小福子提著燈籠跟在后頭,低聲道:“今兒魏家姑娘來了,也不知跟王妃說了甚,王妃臉色很不好看,夜里的飯也沒用?!蔽喝诵闶莵碚f緊要事的,衛善房中連沉香幾個都沒留,誰也不知魏人秀說了什么。 秦昭一聽,心中了然,跟著又皺起眉頭來,魏家果然按捺不住,可再按捺不住,也該是魏寬來找他,怎么竟讓魏人秀這么個小姑娘過來。 秦昭腳步不停,聲音卻沉了下來,知道衛善這會兒心里不好過,吩咐道:“灶上可有點心細面,不能這么干餓著?!?/br> 送走了魏人秀,衛善哪里還吃得下,魏人杰若是能從邊關立了軍功回來,那她心中再不會記掛此事,可他沒能回來,年年清明總要給他燒一串紙錢,中元節也要替他放一盞燈,送寒衣的時候也記得給他燒上一件,他死了,衛善倒比他活著的時候更記掛他。 秦昭一進院門,就見屋子里點著燈,丫頭們立在廊下等著,院里幾株金桂銀桂開得正好,夜風一拂,便滿院都是木樨香氣,他進得屋去,面上帶笑,問衛善道:“善兒吃不吃桂花糖芋苗?” 衛善再不信小福子沒報給他知道,挑了眉頭瞧他一眼,秦昭跟著念叨:“新開的桂花,這時候吃一碗香得正合適?!?/br> 衛善并不想跟他爭吵,心里也明白一家子都瞞著她是為了什么,抿緊了嘴唇,下巴輕輕一點,秦昭看她點頭,眉間微微一松,轉身吩咐沉香:“讓司膳送一碗上來,看看可有細面,配些好湯水一并送上來?!?/br> 轉進內室換過衣裳,就在衛善的眼前晃來晃去,自己解了扣子取下金冠,感嘆兩聲:“原來那些老人走的走病的病,袁相的顧忌確有道理?!?/br> 正元帝遲遲不再任命宰相,只怕是想要取消宰相這個官位,由他直接統領六部,往后他說一,底下人便不能說二,把權利都握在自己手里,他想立想廢,都無人再能指謫了。 正元帝受了袁禮賢許多年的氣,有多少回袁禮賢把他頂回去,衛善還記得小時候在丹鳳宮中聽正元帝罵袁禮賢的日子,好容易袁禮賢死了,二十五年來頭一回無人再駁他,正元帝嘗到了大權獨攬的滋味,如何還肯放手。 衛善才要開口,又生生忍住,差一點兒就被他茬了過去,這事兒小哥哥瞞著她也還罷了,怎么竟連二哥也瞞著她。 秦昭自己絞了巾子擦臉,沉香拎了食盒送糖芋苗來,小碟子里頭擱著滿滿一碟新桂花,擱在桌上,又低眉順眼的退了出去,還把門也給帶上了。 秦昭一只手捧了碗坐到衛善面前,把甜白瓷的小碗送到她手里,看她不接,親自舀了一口甜湯送到她嘴邊,衛善依舊抿著嘴唇,并不張開嘴,秦昭嘆息一聲:“善兒怎么不高興了?” “二哥怎么不告訴我?”衛善目不轉睛看向秦昭,長眉輕蹙,粉唇微抿:“我可從有什么是沒瞞著二哥的?!?/br> 秦昭把碗擱在桌上:“你心重,這些事過去便過去了,何必再提起來,徒增些煩惱,若是善兒不愿意,往后有事,再不瞞著你了?!?/br> 衛善瞧他一眼,他既這么說了,就一定能辦得到,伸手把碗捧起來,喝了一口甜湯水,這才接著方才的話問他:“陛下當真不設宰相職了?” 大業初開國時,有四輔臣,后來又縮減成左右宰相兩名,如今正元帝被宰相管煩了管厭了,不愿意再豎起另一個袁禮賢了,可天下大事,豈能以一人為主。 秦昭看她吃了,這才從食盒里取出鴨湯餛飩來,他四處宴飲,肚里滿是酒水,沒點軟食,胃里難受,衛善一見他喝湯,就知道他不適,雖然心中氣他瞞著自己,到底放下碗,坐到他身邊摟住他,把下巴緊緊擱在他胳膊上,嘴角一卷,露出些撒嬌的神氣的。 秦昭一下心中安定,唇角微挑,勾出個笑來,薄唇在她鼻尖上印下個吻:“確是如此,朝中請再立宰輔的奏折已經上了許多,陛下都以無人能及袁相為由把這些奏折按了下去?!?/br> 袁禮賢又一次被正元帝拉出來作擋箭牌,袁禮賢是無人能及,曾文涉是德不配位,話全讓正元帝給說盡了,把這些臣子的奏折都壓下去,又擺出一付想念袁禮賢的模樣來。 每回朝中論及要立宰相,正元帝都望著袁禮賢該站的那個位置,到此刻還要嘆一聲:“袁公真賢相也?!背兄T臣只當皇帝又想念起袁禮賢的好處來,那個案子,人人都當是曾文涉給袁禮賢潑的臟水,士林之中依舊人人稱頌袁相天下為公。 與此相反的是曾文涉,人人都當是他陷害袁相清名,連帶著秦昱在士林中的名聲都跌掉了谷底,人人都知曾文涉與齊王“相厚”,說是相厚,不如說是齊王門下走狗,此事與齊王也必有牽扯。 這些留言本就有八分真,自然越傳越兇,太學府國子監中幾乎無人替秦昱說話,袁含之卻依舊還是士林學子中的一面大旗。 秦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還沒能把袁禮賢給扳倒,秦昰嫡子正統的地位,在士林之中不可撼動,不僅如此,連好容易得手的宰相位都給丟了。 秦昱束手束腳,再不敢似之前那樣張狂,可只要立太孫的旨意一日沒下,他就一日還有希望,這些日子縮在王府中不出,不住召見江湖人士,還一門心思想著要把陳公寶庫給挖出來,到正元帝的面前去獻寶。 秦昭吃完了細面,伸手摟住衛善:“衛修正在胡漢商市的邊緣尋找魏人杰的下落,我答應了你的,必然辦到?!?/br> 只要魏寬想讓兒子堂堂正正現與人前,娶妻生子認祖歸宗,就只能背棄正元帝,魏寬縱沒讀過書,也該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一這是已經讓他寒心的皇帝,一邊是他的兒子。 秦昭垂下眼眸,就看他如何抉擇了。 第二日一早,晉王府便套了兩匹馬,秦昭帶著衛善出城去游獵,身邊只帶著幾個隨從,兩匹馬背上掛著弓箭箭筒,兩人都穿騎裝,自東華門出城去了。 衛善馬邊跟著青霜,她輕聲問道:“可有人跟著?” 青霜騎著馬撒歡,前后左右的跑,看著是玩耍,回來卻壓低了聲兒稟報給:“有兩撥人跟著,互相又都防范,隔著一二里路呢?!?/br> 王七在馬上瞧她一眼,青霜很不服氣,手伸在胸前比了個二,王七收回目光,對秦昭點了點頭:“要不要清一清?” 秦昭搖搖頭:“由得他們去?!币贿吺乔仃诺娜?,一邊是魏寬的人,魏寬等不到作壽那一天,若是想要和他交談,自然會想辦法把秦昱的人打發了。 一行人行為如常,到得山間網魚打獵,青霜把網來的白魚去掉內臟串起來烤,王七捉到了一窩兔子,太初穿著小騎裝看見了,抱著那幾只兔子不肯撒手,問秦昭討要:“不吃它們罷?!?/br> 衛善看見便道:“帶回去你得自個兒養?!碧醺吲d了,抱起一只坐在石頭上,擼著兔子的毛,給它喂菜葉子吃。 等樹下鋪開錦毯,擺上烤雞烤魚,有人給秦昭送了一壺酒來:“我們主家聽見此處有同游的人,特意送一瓶酒來?!?/br> 秦昭的目光在那隨從的手上一掃,見他骨結突起,是常年練箭的,知道魏寬已經把秦昱派來的那幾個探子都給收拾了,站起來撣一撣袍角,跟著那人轉進林間去。 王七領著人跟在秦昭身后,太初抬起頭來,雖說不出卻覺得古怪,衛善伸手安撫女兒,把她抱到身邊:“這只小兔子叫什么呀?” 秦昭聽見女兒在身后童言稚語,眉間一派輕松,走到山間石亭畔,果見魏寬坐在其中,兩邊隨從都退到亭外,秦昭一掀袍角坐在魏寬的對面:“成國公別來無恙?!?/br> 魏寬盯著秦昭,秦昭是個從不叫人小看的人,可魏寬也從來沒把他當作威脅,他雖是武人,卻又像文臣。魏寬自始至終都覺得他身上與袁相有著相似之處,是種讓他不愿意親近的氣質。 如今兩人對面而坐,魏寬也不同他客套,似這樣的人,不能與他纏斗,開門見山道:“我會把人驕派到永寧去?!?/br> 秦昭挑眉一笑:“我要兵部兩個缺,一個侍郎一個員外郎?!?/br> 作者有話要說: 有木有人用過同仁堂那個羊奶珍珠面膜? 我在北京曬黑了,涂身體有效果么 昨天讀者群里在討論魏寬是不是個好人 這文剛開始連載的時候就有留言震驚皇帝不是好人 然后又震驚宰相不是好人 如果是普世意義上的好人 那就坐不到這個位子了 我們二哥也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