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誰知道正元帝卻不是為了這個發怒,精簡采女本就是他的主意,胡成玉的奏疏也很詳盡,他惱的是袁禮賢,大殿之上竟論起了后宮事。 這許多國家大事未定,卻去議論一條裙子,竟然還有人附議,把一條裙子看作了禍國滅家的根由。 正元帝把滿腹不快說給衛敬容聽:“我看袁禮賢讀書讀得傻了,些須小事也扯上家國,難道天下豪富之家便不吃油不穿綢了?” 衛敬容聽他說上兩句,才知道是昨天那條裙子惹下的是非,她頓一頓便道:“依我看,袁相說的很是?!?/br> 衛善捧了托盤給正元帝奉茶,托盤里五六只點心碟子,雪花酥甘露餅是衛敬容愛吃的,rou裹小餃千層油餅是正元帝愛吃的。 他看見衛善便想起王忠說內庫也給了衛善一條裙子,被這一茬,滿腹火氣沒發作出來,見衛善還是一身舊衣,問道:“賞了你的那條翠羽裙呢?怎么不穿?” “我聽說,一件翠羽裙要傷百十只鳥兒的性命?!毙l善不說翠羽奢華,也不說鋪金綴珠所費甚巨,只說傷了鳥兒性命。 正元帝地動之時降生在佛塔寺,出生便是佛家的記名弟子,趙太后這才捐錢修廟,一年之中正元帝還要跟著吃幾日齋,衛善話音才落,便見他臉色回轉,跟著又道:“我穿了一件,寶盈寶麗也要做上一件,旁人見著也要再做一件,傷的就不是百十只鳥兒的性命了?!?/br> 正元帝聽了微怔,他方才正氣得頭頂冒火,想到袁禮賢的進諫便要發怒,甚么“性好奢華便是造惡業之端,小民逐利,世人愛美,宮人一條羅裙便可移風易俗,陛下須得慎之又慎?!?/br> 這還是袁禮賢說得客氣的時候,不客氣的時候更讓他下不來臺,正元帝未立國時便尊袁禮賢為先生,可那是微時,如今身份不可同日而語,袁禮賢卻還沒改掉直脾氣的性子,自然讓他心生不悅。 聽得衛善這么說,正元帝自覺尋著個臺階,他沉默得會兒,拍一拍衛善:“老輔國公替你取了這個名字,倒真是沒有取錯?!?/br> 當日便賜了絹帛到袁家去,賞賜袁禮犯顏直諫,上諭說得冠冕堂皇,從此后宮禁梳高發髻禁著翠羽。 衛善被正元帝特意嘉獎,而楊妃那條價值萬貫的鋪金貼翠裙子被她一剪子剪到了底,落珠滾了一地,忠義侯夫人一大早就遞了牌子要進宮。 作者有話要說: 免費章節也看盜文讓人不懂 就算不追v章,能給我增加點擊評論那也是積分嘛 小伙伴解惑說這是體諒作者了 專一看盜文不來招惹我 雖然很悲傷但我依舊笑了 咕??赡苁且恢缓苤v究的貓。它對人的食物有極大的好奇心,簡而言之就是饞,但它饞得特別有分寸,吃上兩口絕不再吃??慈顺悦罪堃拆?,一粒算一口,吃過兩粒就不肯再吃,餃子皮也饞,咬一角給它,它吃兩口,到第三口再給也不吃,于是它有了一個新綽號“咕二口”。 謝謝地雷票小天使萌么么噠~ ☆、秦昭 忠義侯夫人一進宮,衛善便知楊妃又要來請罪了,平日里衛敬容對她諸多寬容,她還未來,就已經讓宮人把她勸回去。 本也就是些可有可無的事,楊妃一請罪,正元帝還要覺得皇后過于苛責,可這一回,衛敬容卻真個讓她素服來了丹鳳宮。 她不著華服的時候,看上去還要更美上幾分的,楊云翹生得便是輕盈嬌俏的模樣,奢華宮裝一穿,反而不如她一身柳芽綠的宮裙更顯嬌柔。 她把一把細軟青絲挽在腦后,褪去金銀飾物,面上只撲了一層薄薄的茉莉宮粉,眉也淡唇也淡,兩只眼兒含著淚,到了丹鳳宮中,見著衛敬容便落淚如珠。 削肩細腰身子輕顫,好似雨中蛺蝶,叫人看一眼便生出不忍之心來:“衛jiejie,我實不想給陛下添這樣的麻煩?!?/br> 可衛敬容卻沒有再似前幾回那樣寬慰她,她正眉肅目,聽完了楊云翹的陳情,賜了她十二卷《訓誡》:“凡女子之德性,非關一人,而在一家,何況國乎,你把這些都讀一回,往后不可奢靡不可無狀,不可生驕橫之心?!?/br> 楊云翹委委屈屈看了衛敬容一眼,她本不待跪的,沒成想瑞香會拿了拜褥過來,不跪也得跪了,話沒說上兩句,先被教訓一番,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 她委屈著一眼看過來,被忠義侯夫人掃了一眼,沖她皺眉,楊云翹便把身子彎得極低,邊上又有忠義侯夫人在,衛敬容說了一句便讓她起來,復又放緩了臉色:“往后不可再犯了?!?/br> 事兒是衛善挑起來的,只沒想到會這么順利,她從來也沒有玩過這種心眼,衛家人的心眼怕是都長到她爹身上去了,但那是行軍打仗爭天下,這樣的小道,衛家從上到下,怕是都沒鉆營過。 衛善把袁禮賢胡成玉潘謹文這些年的奏疏看了個遍,文臣嘴里就沒有小事,原來她想不到看不到的,通通都能拿出來做文章,做的還是大文章。 比讀什么文皇后《訓誡》不知有用多少,一箱十幾卷,也比不上薄薄幾頁千字的奏疏,文皇后的賢名傳頌百年,可世人只知其賢,她遇上的要是前朝末帝,還能賢惠得起來?左不過也就是陳皇后的下場罷了。 一條翠羽裙子,就能讓楊云翹跪著認錯,上輩子有那么許多可以做的事,都輕巧巧的放過了,為著“正”為著“謹”。 衛善看見楊云翹給姑姑下跪,心里卻沒多少快意,以她微薄之力,也只能這樣零敲碎打,根本動不了楊家的根基。 除了埋骨之恩,楊云越能得封忠義侯,自然還有一件大功,他打著楊家旗號跟正元帝稱兄道弟,但從來都是跟班,手上也沒有領過多少兵馬,業州大敗退兵之時,正元帝腿上中箭,便是他把正元帝又拉回馬上,自此之后,正元帝才撥了人馬給他,若拿不出謀害太子的實據來,楊家也是很難動的。 衛善急于出宮,她手上有錢,可她手上沒人,叔叔還沒回來,只有哥哥一個卻也已經能挑起半個衛家,但要怎么說,才能他讓相信呢? 晉王宮宴吃得大醉,衛平也是一樣,兩人就歇在一處,跟著又是回軍營賜酒,與軍士同樂,著實醉了兩天,衛善帶著蜜茶去看他,宮室里只有衛平一個,趿著鞋子打哈欠,哪里還有在丹鳳宮中行禮時的俊郎清爽。 “趕緊開窗透風,打水讓世子爺洗漱?!毙l善抬起袖子掩住鼻尖,一屋子的酒臭味,兩個人也不知道抱著壇子吃了多少,叉了腰就要罵他:“在姑姑那兒倒知道吃軟食的,怎么空腹喝酒?” 衛平被小妹子教訓一通,倒也沒惱,衛家只她這么個女孩兒,小喜鵲似的嘰嘰喳喳,聽在耳里還很受用,哼哼哈哈應了兩聲,拿冷水擦過臉,先喝蜜水再吃熱粥,肚里有了軟食,身上這才舒服些。 “等太子回朝還有得喝呢?!贝蛳略浦?,又收下蜀地,大業的版圖多出一大塊來,料想著跟meimei說了她也不懂,干脆不說。 衛善左右一看,晉王秦昭竟然不在,奇道:“二哥不跟你一個屋子?”她打小就按著兩邊的排行叫人,衛平早聽熟了,立時明白她問的是秦昭。 衛平接連又打了兩個哈欠,繞到簾子后頭換下皺巴巴的衣衫,扔出來叫宮人收拾,答她一聲:“他怕是去瞧王公公了罷?!睍x王還未去丹鳳宮,先去見王公公,可誰也沒覺得不對。 秦昭確是正元帝的養子,是正元帝在青州初立國時收下來的難童??伤瓉硎峭踔业酿B子,王忠則是大夏肅王府里的小掌事太監。 王忠在肅王府里當個小掌事太監,很是榨了些王府的油水,攢下些小錢,置宅置地還買了一個從良的妓子來作太太,既有了太太,就該有兒子,挑挑撿撿買了幾個孩子,從小養著往后好給他續下香火,養老送終。 有體面的太監都是這么個作派,誰知道天下起兵肅州大亂,肅州城破,肅王府被團團圍住,肅王肅王妃和肅王那二十幾個兒子一個都沒能活。 王忠就是回家看兒子才逃過一劫,城中四處搜查,他一個閹人若不是抱著個孩子根本出不了城,伸手一撈,從幾個孩子里撈住了秦昭。身上原來有些金銀,也都被搶的搶偷的偷,跟著逃難的人到了青州,活不下去的時候遇到了正元帝。 王忠本就是個閹人,自己投上門去,說原是太監,想侍候新帝,正元帝當時還未立國,可心里已經有了這個想頭,便把王忠留了下來,把秦昭也帶了進來,只說是難童,沒敢說是自己的養子。 秦昭從窮人家的孩子被賣給閹人當養子,穿了幾年綢衣又成了小叫花子,頭上爛得一塊一塊,腳底都已經走穿了,一直跟著王忠乞食為生。 到衛敬容身邊的時候已經七八歲大,一個字也不識得,身上不知多少年沒有洗過,頭發已經發硬,是衛敬容讓人把他的頭發全剃光了才治好了頭上那一塊塊的爛瘡。 衛善已經不太記得他了,她記事的時候,太子和晉王已經在習武,素日也不跟她在一處玩耍,等再大些就跟著上了戰場,衛敬容倒是說過她爬到晉王肩上摸他頭發里的疙瘩的事兒,可她全不記得了。 等太子身死,晉王便早早去了封地,面上是說他能征善戰要他駐守晉地,實則是他總歸是養子,太子一死,他的勢力最大,正元帝雖認下他當義子,又怎么肯把皇位給他。 衛善對這個哥哥還真不熟悉,可從小一處住過,心里總歸親近些,他離開京城往封地去的時候,衛善還去送別。 從此就只有年年歲貢的時候能得著他送來的東西,也還記得她喜食櫻桃,收羅的新櫻桃從運河上送過來。 等再聽見他的名頭,是在碧微宮中,碧微告訴她說,秦昭要打過來了,楊家禍國,而碧微就是jian妃,一個都跑不脫,她說的冷情,卻捏著衛善的手,告訴她:“你總是姓衛的,他必要優待你?!?/br> 就像當初正元帝優待姜家后人一樣,秦昭都已經打進了皇城,當然要當皇帝,他當皇帝也要豎幾面大旗,楊家總歸是要殺個干凈的,碧微擔著jian妃的罵名,恐怕也不能留。 碧微面上帶笑,一面還讓太監領著先挑出來的面色姣美的宮娥往甘露殿去,說她們新排了一只舞,一個個纖腰翹足腰間纏珠,額間點著花翠,頭上梳著望仙髻,秦昱已經久病,哪里還經得起這樣的玩樂。 碧微就是這樣一點點磨死了秦昱了,一刀一刀片掉他的rou,他還覺得全天下最知他心意的便是碧微,封她當貴妃,把表妹皇后忘到腦后去。 衛善略想起些舊事,心中便不免傷懷,衛平換了衣服出來就看見小妹立在窗邊,長眉微蹙,目光如水。 衛善穿了一身兒湖藍色繡藤羅花的春衫,她是極少穿這樣的顏色的,姑姑自己簡樸,對她從來都大方,朱紅銀紅品紅海棠紅把她打扮得還像個小姑娘,倏地瞧見她穿這樣清淡的顏色,這付模樣立在窗邊,好像突然之間長了幾歲,添了許多心事似的。 衛平自己梳了頭,換了一雙新靴子,試試腳寸大小正好,知道是meimei親手做的,便更吃驚了,立時疑心她在宮里過得不好,拉她坐到身邊,兜里掏出一袋金珠子來,吩咐侍候他的小太監:“你到宮外頭辦些干凈的吃食來,看看有什么小玩意兒也給公主買些來?!?/br> 又要茶又要湯,把人都打發了才問她:“七七,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全告訴我,哥哥替你出氣?!?/br> 衛善是七月七日生的,祖父替她取名作“善”,盼她多慈愛仁義之心,娘給她的小名兒就叫七七,小時候愛哭,還說是因為起了這個名字的緣故,等到爹娘都沒了,這個小名也就沒人叫了,只有衛平,還叫拿這個名字喚她。 衛善手緊一指,此時萬事都無征兆,她要如何開口,不能一點都不露,心中略沉,拉住哥哥的手:“大哥叔叔在外征戰,二哥又在外邊當差,許多事并非眼里看著那樣花團錦簇?!?/br> 衛平有一雙和衛善一模一樣的長眉,聽見她這么說,眉間微擰,才要細問,衛善已經抬頭看向屋門邊,晉王秦昭正立在門邊:“善兒來了?!鄙舷麓蛄克谎?,沖她微微一笑:“都長得這么高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營養液小天使 竟然快破四千了! 是因為月底了么? 抱住全部么么噠! 吶,我把晉王放出來了,要給我留言哦(這是我單方面說好的,如果不給我就生氣#咕嚕#) 衛善上輩子確實是誤會了許多事的,這輩子重來,除了扭轉也要認清。 劃重點,善兒是我寫過最美的女主,繼續劃重點,本文男主也是我寫過最帥的男主,劃重點完畢。 ☆、允諾 秦昭一身佛頭青云龍紋的常服,腰上一塊描金龍佩,原是正元帝隨身佩著的,這番賞賜給他的,他立時就掛在了腰上,站在門邊眉眼帶笑,語調柔和,素箏幾個俱都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衛善記得秦昭是很好看的,他的好看里帶點文氣,跟秦家人都不相同。 太子生得極像正元帝,個子高得像座山,兩只巴掌蒲扇那么大,一看就威武莊嚴的模樣,齊王秦昱生得像楊云翹,面似敷粉唇若含丹,過于風流,顯得女氣。 晉王卻又不同,眉眼之間自帶一股清氣,一笑好似微風拂柳,他雖不好文,可站在那兒就比秦昱更像個文人,要是不佩劍,拿扇子也是極合適的。 衛善站起來迎他,也叫他二哥,和自己家里的哥哥一般稱呼,笑盈盈問他:“二哥哪里去了?” 秦昭笑一笑:“我去看看王大監?!?/br> 他跟王忠到底當過幾年父子,雖已封了王,他自己也從來不避諱出身,還是時常去看他,也不怕人在背后說他是太監的養子。 英雄不問出身,魏寬如今是成國公,原來也不過是山匪,秦昭這磊落的性子很得衛敬容的喜歡,若是他一攀上高枝就忘了本,也不肯收他當養子了。 衛善一見著他,舊事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頭,看他的目光也不再相同,如果她和碧微兩個沒死,許還能找一個地方過安穩日子,可如果不死,也就回不來了。 秦昭看她發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我往母親那兒去,你們去不去?” 衛平才得了右將軍的頭銜,今兒要去兵部點卯,急匆匆穿了衣裳就要出去,便由衛善陪著秦昭去丹鳳宮。 衛善一時倒不知道要同他說些什么,偷眼看看他,他回頭就笑:“怎的?不認識二哥了?” “我哥黑了一圈,你怎么不黑?”衛善一噎,沒話找話,她這些日子可沒閑著,把能從弘文館里拿來的地域志都翻過一回,云州日長夜短,最適宜樹木深長,云州人也多穿短打,甘露殿里拿來做房梁的大柱便是從云州運回來的。 秦昭背手走著,聽見便笑,才還說看她長大了些,一開口又是孩子話,抬手摸了摸面頰,云州確是日長,可也多雨,行軍打仗極為不易,帶出去的兵丁也多有生了痢疾的,吃食不慣飲水不慣,天天殫精竭力,哪里還能想到曬不曬黑。 “善兒這話很是,下回定把自己弄得憔悴些,才好叫人知道我是盡心盡力了的?!币幻嬲f一面還在摸臉皮。 衛善不意他竟會玩笑,“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只要差事當的好,那就是盡了心的,我聽說姑父賜了一座王府給你,你甚時候搬去,我預備賀禮給你暖房?!?/br> 兩人一路走在宮道,衛善已經開了這個口,跟著便問他云州到底是什么模樣,把她從地域志里看到拿出來問,秦昭有的點頭,有的搖頭兼說些趣事給她聽,還道:“子厚在當地買了十只越鳥,一路回來只余下兩只,死了的都拔下尾羽,原來還想送給你做裙子的?!?/br> 子厚就是衛平的字,他剛剛分明聽見衛善兄妹兩個說話,卻只當沒有聽見,怎么此時又說翠羽裙來。 衛善略略一想明白過來,怕是從王忠那里聽來的,前朝后宮有事總瞞不過王忠,上一世正元帝死后,王忠自請去看陵園,說要替正元帝盡最后一點忠心。 正元帝活著的最后幾年被病痛折磨的性情大變,連袁禮賢造反這樣的鬼話都信了,卻對秦昭沒起多大的疑心,此時想來,才明白是王忠的功勞。 衛善在心里又記上一筆,王忠的用處比趙太后更甚,曲意奉承趙太后還半個好字都不得,不如在王忠身上下功夫。 她回想著自己原先撒嬌時的模樣,對著秦昭扁扁嘴兒,聰明人面前作不了假,干脆就認下來:“捐金身的不如開粥棚的,裙衫雖美,傷生太過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