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他一整晚都不在。 十九歲的路知意慢慢地喝光了第三灌啤酒,笑著舉杯敬空氣,無聲地說了句:“生日快樂,高原少女?!?/br> 新的一歲,長點心,忘了他。 二十年后,誰還不是條好漢了?天上再見,她會用她高超的飛行技術把他甩在后面,只留個飛機屁股給他看! 陳聲就是那雞屁股,她嫌棄得慌。 正閉眼吹著夜風,聽著人群喧鬧,感受著火堆散發出來的炙熱氣息時,有人坐到了她身旁。 路知意心跳一滯,倏地睜開眼睛。 正對上的,是凌書成的臉。 她聽見咚的一聲,那顆剛剛躍起來的心又沉了下去,摔得個稀巴爛。 凌書成看她片刻,彎起唇角,“怎么,看見是我,很失望?” “沒有?!彼ǖ卣f謊。 “蘇洋呢?你倆成天秤不離砣的,怎么沒見她?” “去小賣部買吃的了,她不吃香菜,晚上的盒飯是香菜牛rou,她一口沒碰,這會兒餓得慌?!?/br> 凌書成拎了幾罐啤酒來,盤腿坐她旁邊,心里醞釀了半天。 他以為陳聲那家伙好歹會抓住機會,來跟路知意說句生日快樂什么的,今晚時機多好??!火光烈烈,酒意上頭,最適合意亂情迷了。 說真的,這兩人磨蹭這么久,他這旁觀者看了都急。 陳聲還沒對誰這么上心過,凌書成看出來了,那萬年單身狗,這回是真的栽進去了。 一寢室,頭數他和陳聲關系最好。 兄弟有難,兩肋插刀! 如今陳聲不在,他總得幫忙想點法子,推波助瀾一把。 哎,沒辦法,他就是這么熱血善良講義氣。 凌書成開了兩罐啤酒,一罐遞給路知意,“咱倆也走一個?!?/br> 路知意本來覺得今晚已經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看他兩眼,沒說話,還是接過了啤酒,和他在半空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凌書成問她:“你和陳聲,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別裝傻啊,我旁觀者清,你瞞不過我?!绷钑梢庥兴?,伸出食指和中指,對著自己的眼睛比劃兩下,“the big brother is watg you?!?/br> 路知意沒忍住笑了,“《一九八四》,喬治·奧威爾?!?/br> 陳聲他們寢室,怎么盡出些稀奇古怪的人? 凌書成嘖了一聲,“還挺見多識廣,不過我今天不跟你交流讀書心得。我問你,路知意,你對陳聲到底怎么個想法?” “沒什么想法?!?/br> “沒什么想法?前一陣你倆不還好得很嗎?你送他香腸臘rou,他自己不能吃辣,還不準我們吃,最后怕浪費,一個人坐在書桌那,一口rou兩口飯三杯水,辣得眼淚直流?!?/br> 路知意一頓。 “那天晚上你衣服被唐詩拿走,陳聲一聲不吭回來,臉色難看得要命,后來二話不說就犧牲色相,下了個套讓唐詩鉆進來?!?/br> 路知意攥緊了冷冰冰的啤酒罐子,“什么套?” “他擺了個鴻門宴,請唐詩吃飯,因為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她干的。具體說了些什么他沒跟我聊過,但我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氣,還得好言好語去哄那女的?!?/br> 凌書成看她一眼,平靜地說:“你可能不知道,陳聲這人,從來沒對誰妥協過。當初不去上早晚自習,輔導員說要記他的過,他也不肯低頭,非要靠成績證明自己沒有錯。要他放低身段,好言好語去哄人,比登天還難?!?/br> “……” 路知意沉默地坐在那,腦子里亂糟糟的。 她問過陳聲,問他怎么確定是唐詩做的,他不肯說。 她并不知道他在背后做了這些事。 半晌,她抬頭看凌書成,“所以呢?” “所以呢?”凌書成皺眉,“所以他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你為什么反而疏遠他?” “因為我們不是一路人?!?/br> “都走了這么遠了,才忽然發覺不是一路人,我能問問是什么讓你突然醒悟了嗎?” 路知意沉默片刻,才說:“對于生活富足的人來說,隨手幫一把路邊的阿貓阿狗,也許不是什么難事,說不定轉頭就忘了。但阿貓阿狗會把這份恩情記在心里,把那個人記在心里?!?/br> “你以為他把你當做阿貓阿狗?” “至少他是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施舍我,同情我的?!?/br> 凌書成看她半天,忽然哈哈大笑,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啤酒,將那罐子朝粗糙的水泥地上一扔。 咚的一下,罐子彈遠了。 他一把拉過路知意的手,不顧她條件反射往回縮。 “你的凍瘡呢?全好了是吧?我問你,那手霜還好用嗎?” 路知意猛地抬頭,錯愕地望著他。 凌書成松手,指指她的臉,毫不客氣地說:“皮膚好很多了嘛,白了一些,高原紅也不明顯了。怎么樣,那蘭蔻面霜用著還不錯吧?”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路知意的慢跑鞋上。 從紅巖頂下來后,她就將鞋子刷得干干凈凈,如今一點泥巴也沒有了,就像他第一次看見它一樣。 那一車鞋,其實只有三十雙,全是陳聲親自挑的,十種款式。 他明知道她最多買一雙,卻還是認認真真挑了每一款。 他還說路知意膚色不白,不能選顏色太挑眼的。 凌書成看著那鞋,淡淡地問了句:“怎么樣,這鞋子跑起步來,是比以前的帆布鞋輕松多了吧?” 黑夜里,火光閃爍,木柴發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 路知意整顆心都奇異地僵在半空,忘了跳動。 她緩緩對上凌書成的目光,心里早有猜測,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證實,最后竟只說出一句:“什么意思?” “你這么聰明,年級第一呢,什么意思,能想不到?” 凌書成站起身來,打算走,可到底沒忍住,還是回頭俯視著她,說:“路知意,做人要講良心,他是把你的窘迫看在眼里,但究竟是同情還是心疼,恐怕有待商榷?!?/br> “你說他高高在上,說他施舍你,那現在我把你不知道的事情告訴你了,請你再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你,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同情心,他有必要瞞著你做這些事嗎?” “花了那么大力氣,又是租人又是租車,把一車鞋拖到學校里,虧損了一整年的壓歲錢,就為吸引你去買一雙你以為的假貨?!?/br> “好不容易買了面霜手霜送你,怕傷你自尊心,大過年的叫上我一起想法子,最后還是我出了個餿主意,讓他發中獎短信?!?/br> 凌書成的影子被火光拉長,蔓延一地。 “路知意,他對你怎么樣,沒人比你更清楚?!?/br> 說完這句,他扭頭走了,沒幾步又倒回來,從地上再撿一罐啤酒,嘀咕道:“媽的,一口氣說這么多,渴死老子了?!?/br> * 路知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 蘇洋買了一堆零食回來,泡鳳爪、薯片、奧利奧和一些雜牌蛋糕,在cao場上叫上她一起吃,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吃,也不記得凌書成走后她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心亂如麻。 十二點半,她和蘇洋都洗漱完畢,爬上了那木板床。 床板咯吱作響,翻個身都很大動靜。 cao場上的火光已經熄滅了,所有人都喝了酒,帶著醉意爬進溫暖的被窩,準備迎接第二日返校的大巴。 她也還醉著,頭暈目眩的。 蘇洋喝得比她多,爬上床就睡著了,呼吸都比往常沉重。 路知意睡不著,聽著她的呼吸聲,側臥在被窩里,明明頭腦昏沉,卻不論如何都閉不上眼。 將近一點時,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房門被人拍響。 那人低聲說:“開門,路知意?!?/br> 被窩里的人猛然一僵,下一刻,掀開被子坐起來,穿好鞋,急匆匆去開門。 另一邊的蘇洋翻了個身,沒醒,很快又睡了過去。 路知意不知道自己在哆嗦什么,外套忘了穿,就這么一身秋衣秋褲,趿著拖鞋站在門邊,擰開門把的那一瞬,她感覺到自己雙手在微微發抖。 門開了。 這間寢室位于走廊盡頭,旁邊就是一扇窗,大開著,cao場上徹夜明亮的路燈灑進一星半點微弱的光,將漆黑一片的走廊照亮些許。 她借著那光線,看見了門外的人。 他穿著黑色大衣,手里拎著一袋什么,呼吸有些急促,頭發還略顯凌亂。 路知意頭暈目眩站在那里,不知該說些什么,腦子里還亂成一團。 她聽見他沉默片刻,說:“對不起,來遲了?!?/br> 來遲了? 他們并沒有約定什么,何來來遲一說? 路知意的腦子沒轉過彎來。 陳聲在黑暗里看了眼屋子里熟睡的人,忽然伸手拉過路知意的手腕,“跟我來?!?/br> “去哪?” 他沒說話,拉著她一路爬上了頂樓。 宿舍的頂樓是一片平地,空空蕩蕩,四周有圍欄。 從這里望下去,可以看見光禿禿的山壁,一片狼藉的cao場,不遠處的小賣部,和從半山腰一直蜿蜒向下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