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她用手機在附近照了一圈,除了幾頭牦牛的影子,和在風里瑟瑟發抖的低矮灌木,別無他物。 山頂景色優美,但并未被開發,整個甘孜州相對來說都很落后,比起阿壩州來說,旅游業嚴重滯后。也因此,二郎山開發得并不算好,高處的山頂是沒有建筑,也沒有廁所的。 這大半天來,眾人都是隨地大小便,當然,面子要緊,盡量能走多遠是多遠,專挑灌木多的地方解決問題。 路知意回憶片刻,記起來了。 陳聲并沒有解決過生理問題,好像是面子上過不去。 她朝空地另一頭走了一段距離,試探著叫他:“陳聲?” 無人回應。 黑魆魆的山頂,一點光線也沒有,回應她的只有牦牛低沉的叫聲。 路知意有些心慌,又大叫了幾聲他的名字,直到猛一回頭,看見半空中劃過一道慘白的光,漫無目的晃了晃。 她踏著泥濘朝那個方向跑過去,一腳深一腳淺也顧不得,站定了,往陡坡下一看,只見十來米遠的下方,有人拿著手機,打著燈光,朝她揮動。 “陳聲?”她也打著手機燈光朝那照去。 兩束光匯合在一起時,她看見陳聲坐在那陡坡下方,背后是一顆低矮粗壯的樹。再往下,陡峭的山壁直通萬丈深淵。 這一處與他們上山的那條路剛好位于山的兩側,他們走的當然是比較緩的坡,而此處是陡坡。 稍有不慎,一旦滑下去就完蛋。 路知意心跳一滯,腳有些發軟,“你在那干什么?” 那人倚在樹上,朝她笑笑,“跳崖啊。不是你說的嗎,只要我從山頂跳下去,你就原諒我?!?/br> “我問你在那干什么!”路知意的聲音尖銳得有些不正常,幾乎是扯著嗓子沖他吼。 陳聲也聽出她的怒氣,頓了頓,苦笑著說:“上廁所?!?/br> “你跑到懸崖邊上上廁所?你腦子短路嗎?”路知意攥緊了手,渾身都在發抖,“上來!” 出人意料的是,陳聲沒動。 他靠在那樹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最后說了句:“你先回帳篷,把凌書成和武成宇叫來?!?/br> 路知意終于發現哪里不對勁了。 她猛地將手里的燈光朝腳下照去,果不其然,這一處的泥濘有一道長長的劃痕,顯然是有人踩在上面打滑了,一不留神滾了下去。 “你受傷了?”她朝著坡下急迫地問了一句。 陳聲沒答話。 她已然了悟。 哪怕目空一切,但陳聲并不是精神病,就算因為面皮薄,想找一處遠一點的地方上廁所,也不可能往陡坡下面跑。 他是踩入了濕滑的坭坑里,猛地跌了下去。 路知意呼吸一滯,再看他背后那棵樹。 那棵在崖頂少見的樹,被飛鳥帶到此處,生根發芽,汲取這山巔少得可憐的養分,終于長成今日的低矮樹木。 如果沒有它,陳聲會怎么樣? 他會滾落山崖,葬生于二郎山。 這樣的念頭叫她手腳發涼。 路知意只遲疑了片刻,山間溫度奇低無比,她只在這站了一會兒,已然凍得渾身發冷,陳聲不能再等了。 凌書成又怎么樣,武成宇又怎么樣,白天爬山時他們都看見了,除了她,沒人能在這山上和在學校時一樣行動。 她蹲下身,把手機磕在泥地上,也顧不得臟了它,只讓它保持豎立的狀態,照著她要下坡的路。 陳聲仿佛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厲聲命令:“路知意,我讓你回去找凌書成和武成宇來!” 她不吭聲,只在這昏暗的光線里,一下一下在濕滑的陡坡上找落腳處,踩穩了,才開始探下一步路。 那些年幫家里趕牦牛時,她爬慣了山路。 她是大山里的孩子,知道如何與這惡劣的環境相處,你要順著它的脾氣來,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自然是值得敬畏的。 可為什么值得敬畏? 因為哪怕是這山里的人,也有不少葬生其中。 高原地區有一種水果,當地人叫它仙桃,其實就是野生仙人掌的果實。這種野生仙人掌多長在懸崖絕壁、地勢險惡之處。它的果實和它一樣遍布尖刺,可剝開綠皮之后,卻是柔軟無比的內瓤,嘗一口,水汪汪,甜滋滋。 曾有一陣,這種水果紅極一時,不少人以采摘它為生,可懸崖絕壁處,因此喪生的也不少。 后來,政府禁止當地人采摘這種仙桃,其一是太危險,其二是過度采摘導致這種植物一度數量銳減。 路知意兒時的玩伴就曾因此失去父親。 她深知大山雖然溫和沉穩,但并不意味著沒有危險。 她在試探著,走兩步滑一步地朝著陳聲靠近。陳聲咆哮著要她回去,可她充耳不聞。 他的視線落在她偶爾滑上幾寸的腳上,那雙鞋,那雙他絞盡腦汁低價賣給她的慢跑鞋,早已泥濘不堪,看不出本來面目。他看著它打滑,看著它松動,看著它起起落落,有那么片刻,覺得心頭有火在燒。 終于,路知意站穩在他面前,低聲問了句:“哪兒受傷了?” 他緊緊攥著手機,看著她松散在耳畔的頭發,看著她在微光中若隱若現的兩抹紅,那把火越燒越旺。 “不是叫你不要下來嗎?你聽不懂人話?” “腳扭了?”她蹲下身來,試圖找到他受傷的地方。 “路知意!”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知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 “能走動嗎?”她指指他明顯布滿泥濘的那條腿。 陳聲的嘴唇張了張,又閉上了。 他有滿腔怒火,又或許那不是怒,是別的什么,他分不清。他只知道他的胸腔被那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充斥著,整個人都要炸裂開來。 “不是要離我越遠越好嗎?何必管我死活?” “你死了,上面那幾個回去都交不了差。我也一樣。我還想拿團建第一,想加分,想拿獎學金?!?/br> “只是這樣嗎?”他笑了一聲,“只是這樣,值得你冒著掉下去的危險下來救我?” 路知意頓了頓,“不然呢?你還想要什么原因?” 她望著那看不見底的山谷,把他的胳膊拉過來,架在自己肩膀上,“靠在我身上,我撐著你上去?!?/br> 離開這里要緊。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那一瞬,手背擦過她脖子后方,冷得象冰。 她下意識抬頭一看,看見陳聲凍得發紫的嘴唇。 陳聲終于沒有再和她爭辯,只說:“左腳扭了,試過幾次,沒爬上去?!?/br> “掉下來多久了?” “沒多久,十分鐘不到?!?/br> “為什么不叫人?” “叫過了,都睡得像豬一樣,沒人理我?!?/br> “誰讓你跑這么遠上廁所?” “我不想明天早上你們起來,看見不遠處有我排泄物?!?/br> 她竟有些想笑,可嘴唇剛揚起來,眼眶就熱了。 因為他說:“凍得要死不活等在這,我還在想,我還有那么多轟轟烈烈的大事沒有做,要是真死了,多不甘心?!?/br> 他側頭看著她,平靜地說出下一句:“尤其是,我還有話沒有告訴你,路知意?!?/br> 作者有話要說: . 1.我為什么總是寫不完我的下章預告?。?! 2.也就這幾章的事了,狗改不了吃屎,聲哥改這脾氣也不容易啊。 3.遙想當年,我也從紅巖頂滑下去,差點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4.在這里舉起話筒感謝我本科好友的救命之恩。 5.以及,實在不想提,當年的我就是不好意思在帳篷邊上小便所以跑太遠差點墜崖。 6.對不起我又沒控制住寄幾話癆了。 7.這章也99只紅包。 8.我繼續喝了藥去躺著了,所以提前更新,老了老了,弱不禁風說的就是在下。 ☆、第41章 第四十一顆心 第四十一章 夜間的山頂潮濕不已, 云霧盤繞, 腳下的泥土全都被染成了松軟的稀泥。 路很陡, 哪怕路知意一個人走在上面也很費勁, 更別提她還架著個陳聲了。 兩人費力地抓住那少得可憐的灌木, 路知意踩穩了,又努力拉扯陳聲。他左腳扭傷,使不上勁, 兩人跌跌撞撞, 走三步滑兩步。 短短十來米, 爬上去竟用了十來分鐘。 終于踩在踏實的山頂上時,路知意松了手, 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大口喘氣, 已然精疲力盡。 陳聲也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側頭看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凝神片刻,從外套口袋里拿出紙巾,遞給她。 路知意只看了一眼, “不用?!?/br> 又恢復了先前那冷若冰霜的態度。 陳聲看著她,低聲笑了笑, “路知意, 我們倆是不是也算得上差點就生亦同裘,死亦同xue了?” 畢竟也蓋過同一床被子,從懸崖峭壁上互相扶持著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