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此番她有這樣賢惠的想頭,路齊修自然不會拒絕,畢竟他自己可以無所謂名聲一類的身外之物,但卻不舍得叫父母家人一道跟著被議論。 昭安公主與駙馬一道去了路家,倒是預料之中的得到了盛情款待。 路家并非是開了天眼,知曉昭安公主會臨時起意來婆家,不過是路齊修提點過幾句,叫這段時間時刻準備好了,即便浪費些,也不要摳著用度,恐招了公主不喜。 這路舅母知曉自家兒子要尚公主,喜出望外了幾月,夜里做夢都是門庭喜慶,自己被公主尊奉為婆母,自家同皇家結親的畫面。不成想圣人下了旨,叫齊修同公主日常住在公主府里頭,卻叫她一下便不那么歡喜了。 路舅母自家也是書香之家出身的,自然曉得,本朝的公主下降,從來沒有獨自開府,叫夫婿也跟著住公主府的道理,這昭安公主還是開國一來頭一遭。 路舅母便覺有些丟臉,她自家養的兒子,好端端卻不能留在家里供養她,這與入贅有何分別?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們家通過這趟,也結識了不少達官貴人家,本是極得利的事體,故而再是如何也得笑著謝恩。 這路舅母自家在這段日子,一早便與原本交好的幾位夫人淡了聯系。倒也非是她不想,只他們家顯赫了,自然要與權貴人家相交才是,總不能為了幾分面子情,費了老大的勁去與那些一般人家的夫人交際。 她現下也算是能常常出入伯府侯府宴席的人了,可戴的金銀再多,簪子上的寶石再耀眼,也抵不過自家兒子身份尷尬。那些夫人小姐,雖面上無妨,背地里卻不大肯與她交際,叫她背地里多有些氣苦。 這回公主兒媳來了,路家上上下下皆是忙活成一團,比過年的時候還要喜慶些。 路舅母見這兒媳,面色略有些蒼白,眉眼清冷著,卻掩不住目中的嬌羞,冠上綴的幾顆拇指大的鴿血紅,皆是晶瑩無雜質的樣兒,頭上分股做成了層層疊疊的牡丹髻,襯得本有些單薄的人更貴重幾分。 路舅母本想要擺一兩分款,現下也盡拋在腦后,趕忙彎了腰想行禮,且叫李瓔珞扶住了。李瓔珞笑道:“應當是我給婆婆行禮才是,怎能叫您老人家給我下腰,豈不折了晚輩的壽數?!?/br> 她說著也要行禮,給路舅母趕忙巴住了,觸手便是絲滑的手感,離得近些還有些女子的雅香。婆媳兩多有些尷尬,不過還是叫昭安公主微笑著化解了,接著便攜著手一道坐下。 一邊的路齊修倒是面色溫和,也不曾參與兩人的事體,叫人弄不清他的想頭。 婆媳兩個東拉西扯的說著話,面子上倒還算是過得去。路齊修看了,便道:“我許久不曾見祖父了,想去桃花塢那頭瞧瞧他老人家?!?/br> 路舅母聽到桃花塢,莫名便心跳快了一截,轉頭也笑道:“去罷,你祖父也想著你呢?!?/br> 路齊修踏出房門,便聽見背后傳來妻子的聲音。 李瓔珞一把潤澤的好嗓音,婉然道:“……我與恩遠也想著,若是方便,就把您二老接來府里住著,也方便侍候……” 作者有話要說: 路舅母美滋滋:兒子兒媳要來孝順我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沒過兩日,任豐年便聽聞昭安長公主, 把路舅舅與路舅母皆接去了公主府贍養。這件事不免又成了長安城里的談資, 貴婦們背地里眾說紛紜,皆拿此事當樂子來瞧。 任豐年覺得心頭火起, 只想問問昭安夫妻倆,留下的兩個老人該怎么辦。畢竟外祖母和老爺子年歲都大了, 也沒甚么精神打理中饋, 哪里有兒子媳婦走了,把兩個老人留下的道理呢? 她差人出宮問詢, 倒是知曉了是路老爺子不肯走。任豐年也曉得老爺子的脾性,怎么肯一把年紀還寄人籬下?盡管這是孫媳婦, 但仍舊沒有住在自己家中自在。 任豐年又有些埋怨起路齊修,瞧他的樣子, 便是準備撒手不管的。橫豎他沒娶親時候也是這般, 娘老子爺奶有甚么期望,也指望不了他,反正人家有自己的想頭。 任豐年自己想半天, 只覺得兩個老人忒苦了, 老爺子還算有幾個學生在旁的, 也算沒那么悶了。只老太太又能怎么著? 她難過了半日,并沒有甚么結果, 只能命人送些吃食和書籍去路家。開春事體多,陛下又三天兩頭忙著政務,各樣事情皆要統籌安排。任豐年也不好打擾他, 便時常一個人去海棠院里賞花。 她聽聞又有宮妃開宮宴了,不過也只是在自己的宮里頭,這趟是程妃拿主意。 任豐年自然也收到了請帖,她本也不大想去的,畢竟很多年前她便與程雪怡不對付了,或許人家也只是照顧她面子,才發的請帖。 不過她想了想,還是準備要去。畢竟整日呆在自己宮里,沒事玩玩貓,吃吃點心,有時還會覺得悶。任豐年便挑了件尋常的淡紫色寶瓶紋宮裙,滾了蘭花邊的,顯得清淡素雅不失端莊,頭上簪了一套蘭花卉引蝴蝶琉璃首飾,光暈下流光溢彩。盡管琉璃首飾并不算貴重,不過出席一趟宮宴還算合情合理。 任豐年到的時候程妃的德瑞殿里頭已經坐滿了宮妃,她一眼看去,倒是望見一兩張熟悉面孔。眾人皆起身給寶妃行禮,任豐年帶著笑,叫她們平身,才做到程妃左手邊的位置上。 這些妃子,年紀最大的約莫都有快三十了,面上擦著厚厚的粉,叫任豐年隔著那么些人,也能瞧得清面上的粉感。而她們面上都是端莊得體的樣子,就連一顰一笑都像是算計好了的。 任豐年坐在那里,心里有些復雜。從前總說宮里多少妃子一輩子見不著君王,她還有些不以為然,但見到這些人,也總算是隱約明白了其中凄苦。 程妃穿的很是素凈,面上始終帶著柔和的表情。幾個年輕些的美人選侍說話,她也不阻止,只微笑聽著她們講話,仿佛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體。 那些位分低一些的妃子,有幾個還是選秀上來的,尚且是二八年華的小姑娘,自然容顏鮮麗,即便不自視甚高,也難免帶著幾分難言的希冀。 她們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因為能被選進后宮的女人,大多還是有些盼頭的。她們也希望帝王能寵幸自己,給予自己無上的榮寵,和一段纏綿的愛情。 程妃看著任豐年,微微笑道:“meimei近來氣色很好,這春日里的氣候,最是養人了?!?/br> 任豐年有些春困,垂下的眼睛抬起來,對著她一笑道:“是啊,只這春困秋乏的,便是吃些濃茶,還是捱不過?!?/br> 一旁一位帶著金鑲玉釵子,眉心點了紅玉花鈿的女子笑道:“娘娘不若試試清茶,我還在家時,阿母總說春困秋乏是常態,茶太濃了,反而更壓精神氣,吃些清茶紓解開便好?!?/br> 任豐年偏頭看她,便見這女子一副金玉般的樣貌,朱唇皓齒極是喜人。她隱約一笑,道:“我卻是不曉得?!北悴辉僬f話,又開始同程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面上含著笑,一雙纖白的手捏著帕子,端莊坐著。 程妃這宮宴隔些時候便會開,興許是寂寞了,或是要叫新的妃嬪莫要忘了她這一宮主位,反正程妃算是后宮三個主位里頭最接地氣的一個,一些小才人,小美人皆有事沒事往她跟前湊,做得的繡品也時時不忘了她,倒算是人緣很不錯。 任豐年與程妃說話,程妃偶爾也會與旁邊的金玉一樣的美人講話,任豐年覺出程妃大約是想引薦她,便對那女子道:“你是哪個宮的,又是什么位分?” 那女子見任豐年問她,倒也不避諱,只抬起頭來笑道:“妾身是秀嬪,當年是在東宮里服侍的張孺子?!?/br> 任豐年腦子里轉轉,大約曉得她是誰了,先前她叫阿蓮把后宮諸人的位分制成表,也算是過了腦子的。她算是知曉了,從前若是圣人有碰過的女人,進了后宮基本是清一水的嬪位。 而這位秀嬪,長相美氣質佳,瞧著年紀不算太小,但有點成熟風韻,面容金貴大氣,一看就是陛下以前喜歡的類型??! 任豐年把幾個嬪位的妃子都看了一遍,深深發現她們的共通點,大約便是身材豐滿窈窕,腰細腿長,一張臉或艷麗或秀美,反正都十分有氣質,與人說話時透著幾分知性之感。 任豐年再想想她自己,雖說也好看,但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胸不大個子不高,還不知性喜歡同他瞎鬧騰。頓時非常有危機感,她覺得萬一有一天,陛下覺得她太煩人了,想起自己曾經東宮里那幾個良娣孺子,那就有意思了。 秀嬪見她面色不好看,看了一眼程妃,才笑著道:“娘娘這是怎么了?可是餓著了?” 秀嬪對任豐年的用詞,皆是恭敬的,只言辭里有幾分看小女孩的意思,并無多少惡意,但總是叫任豐年覺著不舒服。 她微笑道:“沒事,只是想起宮中有些庶務要打理?!?/br> 她說著便向程妃告別:“程妃jiejie,咱們下趟再會罷?!比缓笠蝗哄酉仁敲婷嫦嘤U,再清一水的向任豐年行禮道別。 任豐年出了德瑞殿,抬腳便想回自己宮里去了。德瑞殿離飛游宮并不算近,當初給個宮妃嬪分宮殿的時候,基本都分在了這一塊兒,而飛游宮是個特例,陛下的紫宸殿離那頭近一些。 故而任豐年行至一半時,天上便飄起大雨。她心里直啐,明明還是春日里呢,怎么說下雨便下起雨了,想到快至紫宸殿,她便只好命抬轎的人把她送過去。 她可不想白白淋了雨,她身在妃位,乘的叫轎子與襄妃的也并無區別,陛下在這方面并不嬌縱她。這日常還好,真到了下雨天,這樣輕軟的絲頂,便容易漏雨。 不過任豐年不需通報,便輕松進了紫宸殿。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入秋啦,大家要好好保暖哦!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任豐年本是不用通報便能進各處,可此時此刻, 她卻被攔在了書房外頭。 那小公公有些為難, 賠笑道:“娘娘您看,不若先在一旁歇著些, 吃點姜茶暖暖身子……” 任豐年覺得陛下一定是在見甚么重要的人,她自然也不便打擾了, 便端莊應諾了。 窗外雨絲綿密, 順著芭蕉葉的紋路留下,浸潤到泥土里。任豐年莫名覺得很安心, 是那種很又著落,很踏實的感覺。 然而她很快就不安心了。 襄妃從門里被宮人扶著逶迤出來, 雪白清秀的面孔難得有紅潤的血色,纖細的腰肢輕輕搖擺, 見了任豐年清艷一笑道:“meimei也在呢?” 任豐年坐在椅子上, 不得不抬頭看她,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隨意道:“……是呢, 我也沒想到jiejie您會在這里?!?/br> 襄妃的面容清淡優雅, 聲音細膩而縹緲:“meimei若想見陛下, 恐怕他現下不能見你?!?/br> 任豐年哦一聲,瞪她一眼, 繼續乖乖坐著吃茶。 襄妃:“…………”十分無語了。 任豐年在書房外頭坐了很久,天色都夜了,她只見不著陛下, 不由十分沮喪。 然而任豐年是甚么人?倔起來十頭驢都拉不回來那種! 所以她選擇繼續在外頭等。然后她就真的等到了半夜,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被阿蓮輕柔叫醒了。 阿蓮還是精神滿滿的樣子,看著任豐年道:“娘娘不若回寢宮罷,明兒個再來也是一樣的?!?/br> 任豐年眼眶紅紅的,也不知是太困了還是怎么的,只點點頭,并不多說話。 任豐年回到寢宮,洗漱完倒頭便睡著了,只是夢里仍舊睡得不算安寧,紛擾的場景充斥在腦袋里,但是半夢半醒的時候,又想不起發生了甚么。 她想想昨日的事體,頓時把自己從睡夢里強扯出來,腦袋里的一片混沌也被驅散開來。她不肯睡了,只抱著軟枕坐在床上,委委屈屈的發呆。 今兒個當值的是婉清,她悄聲上前,把燭火點上,再罩上紅色的燈罩,頓時顯出朦朦朧朧的一團火光。 任豐年盯著火光眨眼睛,杏眼里頭映照出明亮的顏色,一身雪白的肌膚半蓋半露著,烏黑潤澤的長發鋪散開來,有些稚嫩又很嬌氣的樣子。 她張口沙啞道:“甚么時候了?” 婉清服侍她吃口溫茶,邊道:“五更天了?!?/br> 任豐年哦一聲,支起身子道:“服侍我起身罷?!?/br> 婉清瞧她眼下有些青黑,像是沒睡足的樣子,擔憂道:“娘娘不若多歇會子,天還沒亮呢?!?/br> 任豐年搖搖頭,只叫她服侍洗漱。 任豐年曉得陛下這個點應當在紫宸殿后練完了劍,要去早朝了。她不曉得昨日他不見她,到底是為了甚么,但不弄清楚,做甚么事體都沒意思。 任豐年慢悠悠挑出一件月白色鑲紫紅西番蓮紋的宮裙穿上,腰線處以金銀線細細勾勒出纖軟的弧度,戴著羊脂白玉的皓腕微露,袖口處還綴著幾顆圓潤的珍珠,頭發照著配色,搭了一對紫水晶步搖,當中嵌了羊脂白玉海棠分心。整個人瞧著安靜的很,唇色和眉色皆皆是淡雅的樣子。 她照著鏡子里的自己,心里頭還算滿意,娘親總說,遇上捉摸不透的事體,先不要發急,反倒要顯出自家的氣度來,才能穩中取勝。若是自家看著著急了,任憑誰也不能高看你一眼。 任豐年雖然……并不覺得陛下會高看她幾眼。 其實也低無可低便是了!畢竟她在他眼里,大約便是那種好吃懶做混吃等死不學無術招貓逗狗天真任性愚不可及的姑娘。 還真是難為人家忍了她那么久,并且她希望他能夠繼續忍下去。 任豐年想了半天,被自己的想頭給窘到。不由晃晃腦袋,告訴自己不要天天想那么多事體。 她打扮好了,又吃了些早膳。 她這頭的早膳漸漸固定下來,每日早上皆要用些薄粥湯,小菜和點心的樣式皆換著做,但味道總是平淡了些。只老東西總不愛她一早吃油膩的,嘮叨的很,限制還多些,總叫她吃著不舒坦。 但人家一本正經說得可嚴肅了,甚么小姑娘年紀輕輕不懂事,吃用的皆過油過咸的,等年紀大些了便曉得苦楚在哪里。每到這時候,任豐年皆想捂著耳朵不聽了。 他就是一板一眼講著養生,可她就是喜歡用些美食,做想做的事體。整日拿著養生之道一條條約束自家,這得多想不開? 任豐年越想越不爽,索性連菜也不吃了,干干把粥湯給用完便罷。也不是她非要吃,只皇帝每日都要查她的飲食,吃多了要說,吃少了要罵,吃的不全要教育。 她便是皮再厚,也經不起他不厭其煩,慢條斯理的一句接一句。 任豐年用完了,一鼓作氣,氣勢洶洶地起身,又給阿蓮哄著壓回去梳洗一番,又是擦香膏又是補脂粉,等再整了衣裳,才出的宮門。 然后她便軟和下來了,有些蔫蔫的小步小步走上步攆。 到了紫宸殿,任豐年恰巧碰上早朝下來的陛下。他還是一身玄色朝服,頭上戴著冕旒,遠遠看著便覺威嚴不可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