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我哭了。并且十分憤怒,我覺得和我內心的驕傲以及自尊比起來,陳圭根本不算什么。 這正是我不成熟的時候犯過的最大的思想錯誤。 陳圭也在意料之中來找我,我跟他提了分手,但是有一點我沒想到。 我第一次看見他哀求的樣子。他從來不會求人。 那么高傲英俊的陳圭,站在我面前,臉色憔悴,懇切的眼神牢牢鎖住我,眼睛里全是血絲。 他抓住我的胳膊,艱難地說楊欣桃你就當我求求你,別生氣也別氣我,我mama就快妥協了,你就為我在堅持一下可以嗎。 我對他笑了笑說,陳圭你別這樣,我不跟你開玩笑。我沒以前那么喜歡你了,與其這樣走下去還不如早點解脫,要么以后我們還是做朋友好了。 他不同意,我面無表情,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陳圭你這樣賴著我干什么,我們之間也就那樣,況且我們之間也沒發生過什么,分手不是兩個人都輕松嗎? 說完這番賤人話之后,陳圭徹底跟我沒一毛錢關系了。 別說朋友,我們連陌生人也做不成。 后來他刪了我的□□,而我們原本除了□□也不存在其他聯系方式,我媽從陳圭家辭職帶我回了老家,她自從回老家之后就不再提起陳圭的事,怕影響我高考的情緒。 也許因為我年級太小太不懂事,我跟陳圭分手后轉學回了老家,哭了一場之后突然也覺得就那樣。每天學習,做卷子,偶爾想起他曾經的好。 我覺得我的人生還很長,所以我覺得過去的傷心也不過如此。以后我還會遇到很多精彩的人和事,陳圭,我就暫且當成人生的一個遺憾。 后來我再想起來,突然覺得,我當時根本沒弄清楚我失去了什么。 就是蠢。 高考我填了了一個杭州不好不壞的本科院校,我的分數就只能到那。我自己倒是沒什么,我爸媽有點失望想讓我高復一年來著我說絕對不可能。 放榜那天跟朱玉兔打電話,她考得比我差一點,二本院校,也是杭州。她自己不太樂意 ,二本院校畢竟學費比較貴。 后來朱玉兔在電話里猶豫了一下,問我說,你想不想知道陳圭考了幾分? 我脫口而出:幾分? 朱玉兔說市里的第二名,他的分數夠上清華了。 我笑了一下說那不挺好的,陳圭就是陳圭。 那是我聽到的關于陳圭的最后第二個消息。最后一個消息是,陳圭出國了,德國。 從陳圭跟我形同陌路之后,我跟范毅也不怎么聯系了。高三剛開學的時候他□□聯系我說桃啊,你丫怎么這么狠,陳圭都快被你弄死了,你也不能這么欺負人啊。 我說我不知道自己對陳圭是什么感覺了,我寧愿和他一開始就做朋友。 他問:你對他沒感覺了? 我回:是吧。 范毅就不回我了。 好一會兒,他的頭像才閃動起來: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我就先打你一頓。 范毅是我的朋友,也是陳圭的朋友。但我知道,他首先得是陳圭的朋友 ,然后才是我的。 陳圭出國了我的日子也照過,我修外語專業,主修英語,這曾經是我最不擅長的一門課,現在卻成了我唯一拿的出手的一門語言。 輔修日語,不說別的,期末考試我基本在班級倒數5名之內 ,現在我已經把五十音圖也忘記得差不離了。 大學沒談過戀愛。文學系的男生如春雨,滴滴貴如油。但凡長得不是個歪瓜裂棗就有人捧著愛著,那么金貴的東西是淋不到我頭上的。 還有一件事,我上大一之后,陳圭的爸爸mama離婚了。 原因是陳圭的爸爸有了外遇,對象是多年前陳爺爺哮喘進醫院期間我見過的那個女醫生,那時候她在陳圭爸爸面前險些摔了一跤,陳圭爸爸扶了她一把。 說實話,我并不意外,我想陳圭家里的每個人包括陳mama自己也知道這件事。要不然她不會冒險在在四十歲的時候做一個高齡產婦,生下陳圭的弟弟。 只是陳mama的退步和二兒子的出生也換不回陳爸爸一顆浪子的心。他跟陳mama原本,也是極恩愛的。只是時間流逝,紅玫瑰看膩了,白玫瑰成了他的真愛,他寧愿拋妻棄子,也要把那朵白玫瑰采下來虎仔懷中細細嗅,慢慢賞玩。 陳mama帶著剛上幼稚園的陳灝搬了出去。她在市中心盤了一家花店,每天照顧接送陳灝,除此之外就是插花包裝。 如果日子這樣下去,我的人生會完全不同,我記憶起陳圭的時候會越來越少,他會在我的生命里遠去。像飛馳而過得火車一樣,我記得它來過,并且聲勢浩大,但當我走出車站,每多一刻,它停留在我記憶里的片段就少一分。我會想,畢竟只是一趟列車。 大三上半個學期,我像往常一樣出去打工,大學的兼職還是很多的,只是工資不高?;貋淼囊暫踉谒奚岬讟遣萜荷系牧酪录苌鲜樟艘路奚?,上樓梯的時候我掏出手機看了看。 八個未接來電,都是親情網的,其中三個是我爸的號,另兩個個是我表妹的,還有三個是我媽的。 我看到未接來電的時候就有預感。 我的人生安逸了二十一年,終于到頭了。 ☆、信仰 我爸爸出了車禍,進了搶救室。手機上顯示的三個親情網的未接來電是醫院的護士用我爸的手機打來的。 我像被雷劈了一樣,一個反應也做不出來,跟我媽通完電話之后,我像游魂一樣走回寢室。 哭。眼淚從來沒有這樣洶涌過。 請假去車站,我在汽車站外等了一夜早上坐最早的一班車回老家 。那是我在二十一歲之后所遇到的最冷最痛的一個夜晚,陪伴我的只有眼淚和痛苦。 jiejie紅著眼睛來車站接我,彼時她已經在寧波的一所醫院工作,我們趕到醫院,我媽在醫院的走廊上等我們。 手術急救時間是昨晚,縣里人民醫院最好的醫生做的開顱手術?,F在已經轉移到icu。生死不明。 探視時間沒到。我們三人在重癥加護病房門口等。外邊還有好多差不多情況的家屬,密密麻麻地圍在病房門口。 不知是誰先帶頭哭了起來,所有人都哭了。各種各樣的哭聲充斥著走廊,有怪異的,有一邊哭一邊訴苦的,有高聲號哭的,還有小聲啜泣的, 如果你不了解病人家屬的心情,見到這樣莫名其妙的場景可能會覺得可笑。 可是我覺得身在地獄。 和我一同墜入地獄的,還有我的家人。我的mama和jiejie,還有我,我們從來沒有像這樣,哭的那么撕心裂肺,那么真實。 真正的哭泣是怎樣的?我覺得,我那時候才算是第一次哭。 到點的時候,icu 病房門打開,我換好無菌服和拖鞋走進去。 我爸仍然昏迷,頭部整個被包裹起來,眼睛腫到變形,有一只眼睛因為撞擊的時候收到重創,醫生手術取出里面碎裂的骨頭,整只眼睛是凹陷的。 看到他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個瘋子,那時候我愿意拿出任何東西讓時光再倒回去24小時。前一天我和他才打過電話,他說他最近又接了一個私活,身體有些吃不消。 我像很多次曾經說過的那樣,說注意身體,小心開車。說那些話的時候,我也就是說出來,我覺得這次,也就是一次普通的對話。 可是那不是。五個小時后,他就躺在了急救室。 我的眼淚不停不停落下來,我不停叫爸爸爸爸,他一動不動。 我終于確信已經身處地獄了。 出了icu,我接到一個朱玉兔的電話,她像往常一樣約我出去逛街,興奮跟我講在學校遇到的趣事。 我在話筒里失聲痛哭,肝腸寸斷地哭。 朱玉兔焦急地說楊欣桃你怎么了,你在哪我現在就過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也許就在地獄無疑。 醫院周圍的賓館都人滿為患,我們借住在親戚家,常常是剛從醫院回去,醫院里的工作人員就打電話來說要輸血干嘛干嘛的,情況不明,讓我們趕回去簽責任書。 什么也做不了,我們就是等,然后就是簽字。 我開始的一個禮拜,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要一睜開眼就想哭。但我真的不是一個愛哭的人。晚上做夢的時候爸爸站在車站目送長途汽車的情景不停出現,我很焦急,拉開車窗說爸爸你快回去啊,我坐上車了已經。他沖我揮揮手,臉上的表情嚴肅又專注,車子慢慢發動往前駛,我爸也跟著走了兩步。 他不笑,始終不笑??墒俏蚁肟?,無時無刻。 幾個月后,我爸終于有意識了。他的腦部受到重創,不論是記憶還是說話都不沒有以前那么清晰。 我一直把自己定位為一個還算內心積極樂觀的人,至少我家庭和睦,家人身體健康。這算是一夕之間的災難,大病面前才知人生起落。 8個月,我爸一直在轉院,手術,轉院,手術。我們什么也不懂,唯一能做的,就是求人,托關系,借錢,然后簽字。 陳爺爺當時已經60多歲,跟陳奶奶親自來醫院,幫我們聯系醫院轉院什么的,還拿出幾萬塊錢,我媽死活不肯收,僵持不下。送他們回去后回來,扶我爸起床,才發現枕頭下面塞了幾沓錢。 jiejie27歲,已經有一個談婚論嫁的男朋友,這一年掰了。分手前男方家里送過來幾萬塊錢,我媽氣得差點和人家吵起來,被我姐哭喊著攔住了。 我看我的那個“姐夫”,眼神躲閃不敢直視我們,兩家人爭執的時候遠遠躲在父母后面,突然覺得我姐現在和他分了也算好。 那天jiejie去醫院熱飯的隔間呆了好久,回來兩只眼睛跟核桃一樣。 這男的是大學里就開始談的,她說彼此陪伴了六年,沒想到現在恩斷義絕。今天她會為了那男的哭一場,過了今天往后她再也不信愛情。 陳圭的mama帶著陳灝來醫院看過,陳灝當時剛上小學二年級,我爸頭骨凹陷的樣子把他嚇得不敢走近病房。 聯系頭骨修補的手術 ,醫生說風險很大,讓我們家里人自己商量簽字,我姐不敢簽,我媽也不敢簽。 沒動手術,我爸又轉回了縣里醫院。出院的時候,他的兩條腿還在,可是站不起來了。而且床上躺了太久,后遺癥很多,剛開始的時候手都舉不起來,大腦受創,大小便有時候根本控住不住。 這一年,全家人都是熬過來的。 那一年里,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多次想到陳圭,想起他在我旁邊教我做題,我睡在他被窩里,他往我腳下放熱水袋的事。 我還想起他對我說過的話,他比我要成熟得多,很多次,都是他在鼓勵我。 他曾經把真心捧在我面前。 想起他的好,就會記得自己的壞,我和陳圭已經不可能了。 大三學校組織實習,學校聯系的企業,就在a市,實習半年每個月工資1000塊,我干了兩個月,嫌工資太低,辭職自己去找了一家外貿公司。 每次回家,看到我爸坐在輪椅上,兩眼無神的樣子,我心里還是難過。親戚輪番探望,安慰我們的話都是,至少命還在,人還在。 這是我唯一慶幸的,我爸還在,只要他還在,我還能跟他說話叫他爸爸,還能說話,我們總會從更地獄里再爬出來。 2014年底的時候,公司的外貿事業蒸蒸日上,我們組帶我的師傅走了,我變得越來越忙,上新品,找貨源,補貨樣樣接手,為了多拿點提成,旺季幾乎每天泡在公司加班。加班回去有時候也不洗澡,直接倒頭就睡。 錢,壓力,成就感。這是這份工作帶給我最重要的三樣東西,我最看中的是錢。 那一年我掙了不少錢,和jiejie拼拼湊湊把從陳爺爺和親戚朋友那里接的錢還了,本來我們想緩一緩,但是我媽堅持把借的錢先還掉。 來年的時候我變得更加忙碌,每次打電話回家,說不了幾句話就匆匆掛斷。jiejie打來電話,說mama手上長了一個瘤。進了醫院做切除手術,瘤體正在化驗。醫生叫我們做好心理準備。 那一年剛好是工作第二年,馬上就年末,那時候我覺得很忙,壓力很大,但是我慢慢緩過來了,只要家里人還在,我覺得一切都在好轉。 我撥通了我媽的電話號碼,我媽說喂,小桃。 我說媽你在干嘛。 她說我坐著呀,又沒有什么可干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