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在一陣靜默中,陳圭看著老師開口:“怎么了,這事兒跟你有關系嗎?” 有人吸冷氣的聲音,班級里鴉雀無聲。大家都知道陳圭不怎么說話,但是他成績一向很好,沉默寡言的個性在大家眼里顯得的尤為乖巧。沒想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抬杠還能跟老師抬。 數學老師被噎了好一會兒。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在班級里至高無上的權利竟然被挑釁了,半晌,從喉嚨里擠出一種可怕的聲音:“你說什么?” 全班都齊刷刷看向陳圭,四十幾雙眼睛。 “我說你問的話和上數學課有關系嗎?”陳圭似乎并不膽怯,穩穩當當地說。 好樣的,這回連老師都不叫了。 “哼,”數學老師哼了一聲,暴跳如雷:“輪得著你教訓我?!不想上你可以不上!滾出去!” 陳圭一瘸一拐回到座位坐下:“為什么我出去,看不慣我你出去好了?!?/br> 全班又同時安靜了。 震撼!我終于有點明白瘋丟子在《戰起1938》那句“我們將以一己之力對抗全世界”的意思了。 陳圭又教會了我一件事。 當眾被學生懟,數學老師面子掛不住,當著全班的面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收拾起教科書出去了。 他一出去,鴉雀無聲的教師立即炸開鍋一樣吵鬧起來。 下午還有另外兩節課,陳圭沒有上,他被班主任叫去談話了。到放學也還回來。 本來我放了學跟陳圭各走各的,可是今天我就磨磨蹭蹭不想回去,在教室里做作業。 我這人就愛攬事兒上身,甭管陳圭跟數學老師互懟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原則,但是我的確被維護了,這種維護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十二萬分的溫暖??! 班主任可真夠看中陳圭的,對他的教育重視到下班也不管了。 平時陳圭都是自己出教室在外面等小雷哥開車來接的。這回小雷哥大概等了好久也沒見他出來,怕他出事兒,跑到教室里來接了。 見了我第一句話:“陳圭呢?” 我:“老師叫他出去談話了?!?/br> 小雷哥噗嗤一聲笑出來:“談話,談什么話??” 我心虛:“他和數學老師吵架了?!?/br> 小雷哥樂了,瞪圓眼睛:“我從他上一年級就開始接送,還從沒聽說陳圭被哪個老師留下來思想教育的!”小雷哥聽說陳圭被老師抓去挨訓,不僅不著急,心情好像還不錯……。 過了一會兒,陳圭從辦公室出來了,我一聽見輪椅在外面滾動的聲音,立即轉過頭,假裝專心致志做作業。 這種動作完全多余,因為陳圭甚至沒走進教室,他只跟小雷哥說了聲:“走吧”。 小雷哥也已經完全忽略我,他竟然追著陳圭出去了。 出去了……。 幸好小雷哥神志尚在,走了幾步又回頭喚我:“小桃,你愣著做啥。走啊?!?/br> 我松了一口氣。 小雷哥拿著陳圭的書包對我說:“我去把車開過來,你跟陳圭去大門口,這里不太好倒車?!?/br> 陳圭走得慢,而我為了配合他的動作走得更慢,為了不讓他發現我走的有多慢,我故意落在他后面。 兩人一言不發。 我覺著自己必須說點兒什么才好,要不然老有種莫名的愧疚感。 “那個,班主任跟你講什么了嗎?” 陳圭沒說話,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樣子。只是催我走快點。 “怎么說的你倒是說呀?”我鍥而不舍地提問。 “她說讓你寫好檢討書,下禮拜和我站到國旗下自我批評?!?/br> “我??!和你?!”我震驚了。 陳圭點頭:“事情是你引起的,你不應該做點什么嗎?!?/br> 我呆呆站在原地,無法消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 陳圭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轉過身來看我,終于笑起來:“笨蛋?!?/br> 星期一的時候,陳圭拄著拐杖在國旗下宣念了檢討書。 他也自此和數學老師懟上了。他依舊每次拿高分,可是數學老師再不對他關愛有加。有一次分析試卷,他讓某道題目做錯的人全都站起來。 陸陸續續站起來六七個人。 數學老師數了數,:“還有一個人沒站起來,應該有8個?!?/br> 他一個個檢查過去(我懷疑他就是故意。)。 檢查到陳圭的時候,數學老師眼睛一橫。 “是你不早點說,站不起來。嘴巴還不會說一聲?”他十分輕蔑地說。 從我來講,我整個小學,最怕的,就是遭受橫加而來污蔑和欺辱,以前是同學,在這里,是老師。 陳圭沒有說話,全班都當做數學老師再一次做了一次威風。 可是過一會兒他抬頭了,盯著數學老師的眼睛:“我就是不想說,怎樣?!?/br> 不說怎樣。 陳圭也會反擊,有次數學老師板書出了一個紕漏,算錯了一道題,陳圭看到后毫不猶豫指出。兩人可算針尖對麥芒。 我說過吧,我是真的羨慕陳圭。他就是我在心底想成為的那種人。 陳圭有很多優點,但我最欣賞他這種臨“威”不懼的沉著和勇氣。那種穩健,在他身上渾然一體的自信和堅持,好像在昂著下巴說:“我就是這樣想的,我說了,但你能拿我怎樣?” 毫不夸張地來說,就是我想做的自己。 六年級結束后,陳圭再次去做了手術,他說過,這是最后一次。 手術有風險,而且這次的風險似乎挺大的。那邊的醫生也曾經說過,做一次,好不完全,但是把握較大;再做一次,也許能恢復到跟常人差不多的程度,但是失敗的幾率也不低。 陳家人都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決定去,因為陳圭堅持。 陳mama那幾天老是憂心忡忡的,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態去面對陳圭執拗的選擇。 有一天我吸著冰袋從外面回來,看見陳圭坐在院子里發呆。 我覺得他的樣子看起來分外落寞,有些同情,走過去想鼓勵一下他。 “你過幾天就要走了是嗎?”我在他旁邊坐下。 陳圭點點頭。 “那我下次再見到你,你豈不是就能走路了!”我故作輕松道。 陳圭看了一眼興高采烈的我:“你說的那是最好的結果?!?/br> “那最壞的結果是什么?” “最壞的結果是,原本好的神經也會壞死,肌rou萎縮,腳會變細畸形,永遠也不能走路了?!标惞绲f。 我被這個結果嚇到了。這個結果有些沉重,我不知該說些什么。 “楊欣桃,如果是你,你會去做嗎?”陳圭突然面對著我問。 我想了想,說:“如果是我,我會去的?!?/br> “為什么?”他問。 我說:“這么說吧,‘一個人如果不到最頂峰,他就沒有片刻的安寧’?!?/br> 他笑了:“你什么時候學會盜用名人名言了?!?/br> “很早就會了,我還有很多,可以用來寫作文?!蔽铱吹剿?,心里總算有些輕松了。 “喔?你從哪里看來的?” “看小說記的,要么就是偶爾看見名人傳抄下來的?!?/br> “你不是喜歡看武俠小說嗎?” “是啊,”我興致勃勃地:“古龍的小說,《邊城浪子》你看過嗎?” 他搖搖頭,表示沒看過。只是也沒有興趣再問下去。 你害怕嗎,我問。 挺害怕的。他慢慢地說,我已經做了選擇,可是心里還是止不住不安,怕失敗,怕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挺驚訝的,陳圭面對我竟然這么坦誠! 哎你知道嗎,我正色道,人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選擇。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卻失去了你想要的東西。一個真正有勇氣的人,有時在別人眼中看來,反而像是個懦夫。 他愣了一會兒,你這又是哪里盜用來的話。 《邊城浪子》。我再三提醒他。 陳圭入學通知書是我去替他領的。 他以前的那幅畫送到省里展,得了一等獎,畫被送回來后陳列在學校的學子走廊上,我去領入學通知書的時候,好多家長和學生站在那邊看。 玻璃窗里滿目的色彩,一張張畫排列過去,陳圭畫的在第一張最顯眼的位置展出,我隔著玻璃瞪大了眼睛看。 我突然也很想畫畫。 我和他每天都住在同個宅子里,回家的路都是同一條,都做同一個老師布置的相同的作業。他行,為什么我不能試試呢? 并且我真的買了一堆顏料和指導書從零開始自學。 小學里的最后一個暑假快結束的時候,陳圭一家終于從香港回來了。 車子開到門口后,陳圭mama先下車,然后司機小雷哥從后備箱里拖出折疊輪椅打開,推到紅藕車廂位置。 然后他打開后車門,把陳圭抱了出來放在輪椅上。 我和mama聽見汽車關門的聲音也跑出來,陳mama一見到我媽,紅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只能默默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