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原來她不下地就不愁吃穿,后來就得跟人一塊兒下地勞作,還只能拿最低的工分,分最差的糧食。 宋家集跟汪家村的田地挨著,當汪迎新看到一邊干活一邊偷偷抹淚的香草,就開始時不時背了人偷摸的關心一下,三五不時的送點吃食,送朵頭花,再送點蛤俐油雪花膏的,就把香草的心軟化了。 就連香草娘都覺得以前看錯眼了,錯過了一個好女婿。要知道原來汪迎新就去宋家提過親,那時候她跟香草爹覺得汪家連飯都吃不飽,年年□□,就覺得他是攀高枝,別有所圖,還沒等他進門就連人帶東西丟出來了。 患難見真情,宋家如今都成了這個樣子,汪迎新還對香草這么傷心,可見人品是個好的。所以香草娘對兩個人的接觸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等著年齡到了把女兒嫁過去。 結果今兒個無意中聽汪家村的人說汪迎新一個大小伙子居然給人當倒插門去了,都笑話他窩囊,不是個男人。 香草娘上前確認了一下,確實是那個跟自家私定終身的汪迎新。她當時只覺得一道晴天霹靂,天旋地轉,暈倒在了田埂上。 醒來后她就去找汪迎新,想質問他為什么要拋棄香草另娶。結果卻撲了一個空,汪家人說汪迎新去縣里了,不在家。 香草娘尋思這應該是汪家人的主意,迎新這么好的孩子,肯定做不出來那樣的事。這兩天不來,恐怕也是不敢見香草。 她在家里剁著砧板詛咒汪家老兩口,兩個老不死的,肯定是嫌棄迎新老實不討喜,就想把他賣了倒插門掙幾個聘禮錢。 看著聽到消息就哭暈好幾回的香草,香草娘等不下去了,決定釜底抽薪,直接來找陳瑜了。想讓她主動退婚,成全她可憐的香草。 聽完香草娘的哭訴,陳瑜只覺得好大一盆狗血。相個親都能被小三,她的直覺果然是對的。 就連一向淡定的雪松,眼神都波動了幾下。小姑娘說的沒錯,這人果然不是良配。幸好沒應下這門親事,不然這會兒估計都打起來了。 “她們應該是誤會了,小瑜,你跟她們解釋清楚?!毖┧煽聪蜿愯?,示意她解釋一下誤會,讓這娘倆不要哭了。 陳瑜比雪松還急,這種事情她可不想摻和,直接跟香草娘說:“嬸子,我跟那個汪什么確實見面了,不過我家里可沒同意,今天上午我爹娘就托人拒了。至于你們之間的事,就自己回去商量吧?!?/br> 香草娘還沒說話,一直低著頭哭哭啼啼的香草就驚喜拉住陳瑜的袖子說:“真的嗎?jiejie你真的沒跟迎新訂親……” 我才十五,姑娘你娘剛才可說了,你今天都十九了,好意思叫我jiejie?陳瑜只覺得一陣牙酸,然后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著急了一點?還是說她能透過自己這個破皮囊,看到自己二十出頭的靈魂? 宋桃娘看鬧了個烏龍,不好意思的說:“閨女啊,對不起啊,嬸兒誤會你了。你大人大量,不要跟俺們計較,嬸兒也是太著急了?!?/br> 陳瑜能說什么,只能說不計較,不在意。宋桃娘得了準話,心就放下了一半,準備帶香草回去等迎新,這回說什么也得把他倆的事過了明路。 香草這才羞紅著臉放開陳瑜,準備跟著老娘回家。沒想到一個轉身,人就跟軟綿條一樣倒了下去。陳瑜和香草娘趕緊去扶,總算沒讓她倒在地上。 得,這回也別說回家的事了,先看看香草的身子有沒有問題吧。 雪松挪開椅子,站了起來,走到香草旁邊,彎腰去探她的脈象。剛上手,他的眉頭就微微皺了一下,表情凝重。未免失誤,他又確認了一下,這才跟香草娘說:“嬸子,她這是喜脈……” “什么喜脈?我家香草怎么了?”香草娘好像沒有反應過來,機械的反問。 陳瑜看這女人意外的樣子,雖然不忍心,還是小聲說:“就是有孩子了?!?/br> “約莫有四個多月了?!毖┧裳a充到,也許是香草太瘦了,衣服太寬松,看著才不太明顯。 香草娘抱著閨女,一巴掌就要打下去,卻又輕輕落下:“這個糊涂孩子呦,這種事情也敢做?汪家那個小畜生不得好死呦……” 她讓香草跟那小畜生見面,是想讓兩個人培養一下感情,沒想到他居然哄著香草做下那樣沒皮沒臉的事情。 “娘,你不要怪迎新,都是我的錯?!痹谘┧纱蠲}的時候,香草剛才就恢復了意識,她知道漏了餡,就不敢睜眼。眼下聽她娘恨上迎新了,就趕緊為他開脫。 香草娘氣憤的質問閨女:“原來你自己也知道,那個畜生知道嗎?你這讓人不省心的孩子,咋不先跟我說?” “我也是剛知道不久,怕娘你生氣,就沒說。想跟新哥商量一下再跟你攤牌,沒想到他就不來了……”香草說著也哭了起來。 她一個貪污犯的閨女,成分不好,又是個姑娘家,也不好去汪家問人。只想著迎新是有事,等忙完了就來找她。誰知道他家里給他說了媒,悄悄去見面了。 香草娘再恨也沒有辦法了,只能找到那個小畜生,讓他跟香草把婚事趕緊辦了,到時候還能說是早產。不然拖下去,閨女肯定要背個破鞋的名聲。 雪松考慮到香草的身子,準備讓她們歇一下,明天再回去。但是香草娘倆成分不好,晚上不回去可不好交代。最后還是雪松端了一杯太歲浸泡的水給香草,等她精神好一點,才讓她們回去。 陳瑜本以為這事就此告一段落了,沒想到幾天后,她居然又見到了香草。然而這一次她卻以枉死鬼的身份出現的。 第19章 香草母女倆回去之后,香草娘把閨女安頓好, 就等著汪迎新回來了。姑娘肚子里揣了娃, 這回便宜他了, 但是不管怎么著, 他都得負責到底! 汪迎新哼著小曲從縣城回來了,這次出門兩天, 他是以置辦結婚用品的名義去大隊開的證明。雖然是入贅, 但是他也得準備點“嫁妝”不是?舍不得孩子, 套不著狼。放長線, 才能釣大魚。 至于他為什么這么肯定跟陳瑜的事情能成, 自然是有原因的。主要是他平時偽裝得好,陳家老兩口這一關輕松過去了, 陳瑜那邊的難度就小了不少。更可況他還有壓箱底的寶貝,給香草都沒舍得用多少。 就算陳瑜長得好, 眼光高,但是用了自己加料的“雪花膏”,保準能對自己癡迷。不見以前那個看不上他的賤女人,后來就被他迷得暈頭轉向, 指東不打西? 汪迎新至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娶香草,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想把她弄到手, 玩弄一番,再像扔垃圾一樣隨手拋棄, 才能出了當年被侮辱的那口惡氣。 算來他今年也有二十了,也該找個好人家了。所以一聽說南陳莊的小陳醫生要招贅, 他頓時覺得眼前一亮,這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完美媳婦啊。 附近有名的村花,還是個醫生,家里沒有男丁,需要上門女婿支撐門戶。至于改姓,他是一點都不擔心。 只要他上了門,拿捏住陳瑜,再想辦法送那兩個老不死的歸西,這陳家不就自己做主了嗎?到時候自己和孩子,還不是想姓什么就姓什么? 越想越美,汪迎新想著挎包里七尺桃紅府綢布,想象著陳瑜裁了衣裳穿著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這男人啊,就不能太摳唆,不討女孩子喜歡。 這塊布雖然幾乎花光了他所有積存的布票,但是跟陳家的那個金鳳凰相比,還是物超所值的。 “這是要娶媳婦了,心里這么美?”一個聲音突兀的在汪迎新耳邊響起,他下意識的回道:“哪里,哪里,八字還沒有一撇呢?!?/br> 香草娘冷冷的看著汪迎新,咬牙切齒的說:“迎新你也太謙虛了,我看你八成年前就能做上新郎官了?!?/br> 汪迎新往左右看了看,拉著香草娘到一個麥秸垛后面,色厲內荏的問:“您怎么來了?什么新郎官,亂說什么?!?/br> “香草有身子了,四個多月了。難道你不是該做新郎官了?”香草娘一看,這小畜生是鐵了心不要香草了啊,迅速就把手里的重磅炸/彈拋了出去。 香草有了?汪迎新腦子里懵了一下,他當爹了?但是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這個孩子不能認,絕對不能認。要是認了,要是認了這個孩子,他肯定就要娶香草。 以后不但自己跟著低人一等,被人笑話,生了孩子還要被人叫狗崽子。 如果不認這個孩子,把南陳莊的小陳醫生弄到手,還不是想要幾個孩子就要幾個。陳瑜長得好,聰明有文化,生的孩子指定比香草那個糊涂蟲好得多。 打定主意之后,汪迎新就做出一副茫然的樣子,無辜的說:“我說大娘,我平??茨銈兡飩z可憐,沒少照顧你們,你也不能往我身上潑糞???你家閨女懷了孩子,去找她相好啊,找我有什么用?” 香草娘氣得目眥欲裂:“說你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就連畜生都知道護崽,你個沒良心的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認!香草統共就跟過你一個男人,不是你的,還能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我是這孩子的爹?您不是說笑話吧?誰不知道我汪迎新是個老實頭,你家閨女是個浪得不行的狗崽子,說出去也得有人信???”四下無人,汪迎新也不再偽裝,露出真面目,一臉嗤笑。 聽到汪迎新這么無恥的話,香草娘氣得登時吐了一口心頭血,上去就要跟汪迎新拼命。但是她自己都虛得不行了,哪里是汪迎新的對手。 汪迎新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撣了撣衣服,故作大度的說:“大娘,念在你老糊涂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要是疼閨女,回去一碗藥下去,什么煩惱都沒有了。放心,我不會往外說的?!?/br> 香草娘絕望的撲在地上,只覺得上天無路,下地五門。未婚先孕,不是什么好名聲,她也不敢鬧出來,怕絕了自己閨女的生路。想來想去,也只有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說得靠譜一點。 回到家里之后,香草娘跟閨女說了汪迎新那些喪盡天良的話,然后抱著香草哭得死去活來:“我苦命的草兒啊……” 香草卻不相信她娘的話,迎新這么癡情,被他家拒絕還不改心意。等到自家遭了難,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小意關懷。平常她用的篦子、頭油、扎頭繩,那樣不是他置辦的? 每年秋末冬初,怕自己被風吹裂了臉,迎新都會及時送她一盒蛤俐油。這點點滴滴,件件樁樁,付出了多少心思,怎么可能會翻臉不認人? 晚上趁她娘找野郎中拿藥的功夫,香草半夜偷偷溜了出來,準備去汪家問個究竟。她不信迎新會這樣對自己,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汪家只用樹枝圍了一圈當院墻,連個大門都沒有,所以香草輕而易舉的就進去了。走到汪迎新房間外面,她輕輕敲了敲窗戶,小聲喊道:“新哥?迎新?” 汪迎新這會兒已經知道了陳家拒絕他的消息,白天還被爹娘和弟弟笑話癩□□想吃天鵝rou,不知天高地厚。他認定都是香草的錯,居然越過他直接去找了陳瑜。 一個生產隊年輕的赤腳醫生,長得又好,怎么經得起香草這種挑釁,陳家要是不拒絕,那才奇了怪了。 實際上香草是在媒人去汪家后才找到陳瑜的,但是汪迎新顯然不了解這個時間差,認定了是香草攪了他的好姻緣。 這會兒他還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著該怎么跟陳家解釋,挽回這樁婚事,就聽到了罪魁禍首的聲音。怕她吵醒了同屋的弟弟,汪迎新應了一聲,迅速披了衣服下床。 看到汪迎新這么快就出來了,香草一臉驚喜,就知道迎新還是看重她的。她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溫柔的說:“新哥,我有孩子了,是咱們的孩子。你娶我吧?” 汪迎新卻滿臉陰霾,粗暴的拉著香草來到院墻外面,不耐煩的說:“誰知道你肚子是誰的孽種,跟我有什么關系?你要是還要點臉,就自己走,不然我喊起來,都知道你半夜敲男人家門,看我老實想栽贓嫁禍?!?/br> 還沒想好怎么去跟陳家解釋這個“誤會”,香草這個始作俑者又糾纏上來了。早知道就不為了那口氣去招惹她,那點“好料”給她用了,簡直就是浪費!一個貪污犯的女兒,沒點自知之明,還真打算讓他負責不成? 看著對面那張往日說了多少甜言蜜語的嘴,毫不留情的吐出一把把滲了毒的刀子,香草被嚇得退了幾步。這是那個跟自己耳鬢廝磨,體貼入微,老實可靠的新哥嗎?為什么看上去這么陌生? “新哥,你說的不是真心話,對嗎?你一定是有難言之隱,你告訴我,讓我幫你分擔好不好?”香草上前抱住汪迎新,流著眼淚說道。 汪迎新卻一把甩開她,轉身往院里走去,只丟下一句話:“識相的你就早點回去,省得你娘擔心。要是還糾纏我,我就叫人了,看你以后還有什么臉做人!” 香草被摔得趔趄了幾步,站在汪家門口,卻也真的不敢進去了。她癡癡的望著汪迎新的房間,一直等到了雞叫頭遍。怕再待下去被人發現,她才三步一回頭的離開。 剛跨進院子,香草就看到她娘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湯走過來,冷著臉說:“去找那個畜生了吧!這回死心了?來,草,把這碗藥喝了,落了這個孽種,以后就當沒這回事,娘再給你找個好男人?!?/br> “娘,我不喝!這是我和新哥的孩子,我不能不要他。他還會回來的,他說的不是真心話,肯定是汪家老不死的逼他的?!毕悴輩s像是瘋魔了一樣,伸手把藥碗打翻了。 香草娘面無表情的回屋,又端了一碗出來,嘆了一口:“喝吧,喝了就一了百了。忘了他吧,他一開始就是要報復咱們啊,哪里是真心喜歡你……” “不是的,不是的,新哥不是這樣的人……我不要喝……我的孩子……”然而,這回不管香草怎么掙扎,他娘是鐵了心不想留著這孽種了。 再拖下去,孩子大了就更不好打了。一狠心,香草娘把她鉗在懷里,捏開她的牙關就灌了進去。 香草被迫吞下大半碗藥,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伸手就要摳喉嚨吐出來,卻被她娘死死抱住。直到下身開始流出粘稠的液體,香草才終于放棄掙扎。 “我和新哥的孩子,沒了……新哥,我對不起你,嗚嗚嗚嗚……”香草躺在墊了麥秸稈和草木灰的木板上,哭得死去活來。 香草娘看她這個樣子,更是心疼,只能抱著她說:“不哭啊,草,疼也忍忍,扛過去了就好……” 這女人啊,小產也得坐月子。香草娘把家里僅剩的兩個雞蛋打了,把汪迎新之前送的紅糖放了兩勺,做了一碗糖水雞蛋,給閨女補身子。 時間差不多了,她還得去掃大街。她摸了摸香草的臉說:“娘去干活了,你等會兒把糖水雞蛋喝了,躺著好好歇歇。我去隊里給你請假,就說你病得起不來了?!?/br> 香草卻躺著不言不語,對他娘的話置若罔聞。香草娘知道閨女在怪自己,但是她年輕沒經過事,以后就知道當娘的都是為了孩子好。 宋家集生產隊的隊長聽香草病了,還以為她是想躲懶,但是耐不住老婆子磨,只能批了。還以為自己是嬌小姐呢,干點活就起不來了,恐怕是不想起來吧。 不過,到了中午,隊長就知道自己猜錯了。這香草還真是跟她娘說的一樣,起不來了。而且,從此以后,再也不會起來了。 香草娘中午回去之后,看到那碗冷掉的糖水雞蛋,就一陣心酸,以為閨女是傷心過度,吃不下飯。等她回鍋熱了一下,叫了幾次還不見人應時,就慌了神。 掀開被子一看,香草的身體已經硬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半身的血把被單下面的麥秸稈都浸透了,草木灰也凝成了塊。 “我的草啊,你咋就這么走了?留下我老婆子孤苦伶仃一個人……”香草娘悲戚的哭聲驚動了四鄰,院子里很快就擠滿了人。 而一個挾著黑氣的靈魂,留戀的看了一眼痛苦的親娘,就懷著滿腔怨恨往南陳莊飛去。都是那個女人的錯,如果不是陳瑜,新哥怎么會不要她,她又怎么會這么凄慘的死去! 第20章 那天王金蘭聽說陳瑜這邊出了亂子,慌里慌張就過來了。這時候香草母女倆已經走了, 陳瑜就把之前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王金蘭這會兒就開始慶幸自己心疼閨女, 不忍心勉強她, 拒絕了這門婚事。要不然摻和進這亂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得不了好處還得惹一身sao了。 陳保國這回也不說什么了,只能承認陳瑜眼明心亮, 一眼就看出汪家那小子的底細了??磥硪院蟛荒茈S便給人保媒拉纖了, 萬一結了冤家, 自己可要落一輩子埋怨了。 因為鬧了這么一出, 陳瑜一家對招贅都熱情不起來了。反正她才十五, 慢慢尋摸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一輩子的事,還得慎重一點。